《春眠不觉晓》半袖

2、第二章

　　细长的黑色发丝用清泉浸泡，敷以琼脂，药液。用蚕丝织就的长巾擦拭。长发被精心侍弄，小心挽起。檀香沉木卷云冠，镂纹玉笄，珠玉旒冕。然后起身，张开双臂，换着冕服。
　　冕服以沉黑为主调，饰以日月星辰，山岳，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龙等共十二章。外罩绛色纱袍，革玉束带，衣裾舒展，大袖翩翩。
　　其后，满列长跪，施行大礼，等待他走过。
　　那个白袍的男人站在祭台的正前方，与他遥遥相望。
　　四方钟楼奏响九九八十一下，钟声响彻皇城。
　　敬告天地，祭拜列祖。忙了一天，不停的祭文和行礼，这个年仅七岁的小皇帝的名字终于被记入玉牒，成为上天所承认的天下之主。
　　“大夏王朝……第三百六十八年……第九位顾氏后裔……荣登大宝！”
　　小皇帝回身面朝众臣。手横持宝剑，满杯佳酿举而浇下。
　　众臣伏地大呼：“请君归政！”
　　小皇帝收刀入鞘，扶手躬身：“诺！”
　　所有人一齐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起身，接受跪拜。由伫立在一旁的那个男人为他奉上玉玺虎符，微微弯腰之时，唇角上勾，笑容诡秘。迎着小皇帝冷淡的视线，他微张嘴唇，轻声道：“吾皇万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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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祭典也算有个好处，不但玉玺虎符到手，最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顾临昭。
　　当皇帝实在是一种非常见鬼的职业，尤其是如果你家直系亲属大人都死光了之后，你可能这辈子都听不见有人喊你自己的名字了。顾临昭往上数，兄姐都只有一面之缘，在他之前探路死了个干干净净渣都不剩。往下仅有的弟弟，年纪小的连瞻仰史上第一大事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顾临昭这个穿越党见都没见过他，可想而知年纪有多么小了。甚至连国师那个精神分裂症晚期都没叫过他的名字。对此我们应该庆幸，好歹他赶上了一次祭典。要不然我们就只能小皇帝小皇帝的称呼他了，你懂的。
　　回到未央宫，顾临昭闭上眼耐着性子由太监宫女一件一件给他往下拆东西。每日一见的许太医摸着他刚染回来的黑胡子，站在那儿笑嘻嘻的看着他。
　　“陛下，记得吃药。”
　　顾临昭看了看那一碗诡异的黑色汤药，回忆起自己没有经验的惨痛回忆，只能表示：“……”
　　我，不对，朕灭你九族！
　　“陛下，您需要调养身体。”许太医在那种杀气凛然灭你九族的乌青脸色下连表情都不变，淡定的进行每日一说。
　　顾临昭还记得之前的惨痛教训。
　　为什么要先沐浴？
　　这个问题问得好。
　　当然是因为要在浴池里喝药啊……这样，你不管是上吐下泻还是冲涮身上的脏物，都会一次性解决啊~
　　等再放一次水，把你捞出来穿上便服就解决好了呀~
　　很简单对不对哈哈，许太医你真聪明！
　　顾临昭憋气，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木头脸终于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憋屈。别扭了两下，干巴巴的说：“看在效果还不错的份上，暂且先原谅你就是。”
　　许太医努力憋住不笑，眼睛里却露出慈祥温柔的笑意。
　　“哼。”
　　顾临昭看起来越发不爽，自己端过碗拽过常服就自顾自得向殿后走去：“不许跟过来。还有小林子。”
　　小林子就是那个小太监，年纪还小，时常忍不住会笑。顾临昭看他不舒服不是一天两天了。发挥特权让他每当这个时候就麻利做事去。沐浴的事，更是不让一个人经手。
　　许太医知道这个孩子到底还是留下阴影了。他并不喜欢信任别人。不过……现在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真讨厌。
　　刚进去那个豪华的浴池，顾临昭的脸就立刻恢复到了木头状的面无表情状态。他坐在池边，一下一下击打着池面，跳出丛丛水花。
　　讨厌死了，那个许太医……
　　怎么能……这么，消磨人的心理防线。
　　那个许太医并不是太医院的医正，但却是少有的御医。不仅如此，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半老不老的老头有点不对劲儿。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过对生命的恐惧？被派来照看他的失落在哪里？那么气度非凡，连对皇帝的敬畏之心都没有多少……他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已一定会平平安安？
　　顾临昭不会演戏。几个月前他迷迷糊糊的回了那个便宜娘的寝殿，发着发着愣，睡了个天昏地暗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没有在做梦……是真的，夏七七那个死女人的诅咒应验了……是真的穿越了。
　　穿了个男孩这种事情还没引起他的足够重视，那个盛大的神谕所开启的游戏就已经开幕。他亲眼看着宫人们一日比一日恐慌，看着他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怜悯。终于有一天，他看见太极殿前面跪的一片一片的人头，慷慨激昂状地一个接一个撞在汉白玉石栏上，血液流淌的像小溪一样，知道他的脚下，染湿了鞋袜。
　　该他了。
　　顾临昭确是不会演戏……可是在这个见了鬼的皇宫里，他突然第一次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和以前一样，也是会死的吧……就像那些所谓忠臣一样死在那个男人的手下。
　　顾临昭打了个寒颤：那么，就算是许太医也不能……
　　“我是……天下之主，朕是……皇帝。”
　　他无意识的嘟囔着，想起那个场面，都忍不住想要发抖，“不能怕……”
　　“是，陛下。您说得没错，您可是……天下之主啊。”
　　一个淡淡的含笑的声音传进耳朵，包含着数不清的意味深长。
　　顾临昭猛然抬头，朝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那个在他的噩梦中徘徊了无数遍的男人正站在一片青葱竹柏之下，含笑望来。
　　“你！”
　　看着他一副隐隐吃惊恐惧的样子，男人兀然大笑了起来：“陛下，您还在对我伪装什么？我知道您对我心生防备……可是，我可是遵循神谕对您是再忠诚不过的啊！”
　　顾临昭咬了咬嘴唇，神色终于冷淡了下去：“你究竟想干什么？”
　　“请陛下不要这样防备我啊，您究竟怎样才可以信任我。我这样，只不过是想要为帝国选择出最适合的明君而已。”
　　顾临昭冷笑：“你吗？”
　　“啊，陛下您不怕我了吗”男人懒懒散散地向前走了几步，堪堪停在浴池的另一边。
　　“怎么样都瞒不过你的话，我还能怎么样。”
　　“不，陛下实在是聪明极了。能够从皇陵里出来，您就已经令我刮目相看了。但是……陛下您可不止拥有这些啊。装作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这样无论如何，就算是露了破绽，别人也看不出呢。”他笑的如同春风秋月杨柳春风，配着那张柔和俊美的脸，硬生生把变态气质笑成了一朵花。
　　“……”
　　顾临昭发誓他一点儿都不想和一个偷窥狂死变态找不出重点爱转移话题还惹不起的二百五说话。顾临昭开始纠结的看着那碗逐渐凉掉的药，考虑自己能不能在他结成冰之前喝到嘴里。
　　“陛下近来身体好了很多呢。许太医真是医术高明。”那个变态看见顾临昭眼神移位，眼睛也不眨的就转移话题。
　　顾临昭……顾临昭看药碗里的人影，几天调理，确是不再瘦的吓死人了。不过完全没传承他妖孽娘的惊人美貌，只不过算个瘦弱的清秀孩子。嗯……白瞎了那一双猫眼和红痣。
　　“陛下……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了您？”
　　国师不愧是国师，被无视许久连威胁都带着温柔。
　　顾临昭不敢再看药碗，只能对上了男人的视线，“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陛下……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
　　看着男人有点被噎住的感觉，顾临昭浑身舒畅。对变态如果不能比他更变态，那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终于把那一脸碍眼的笑容收敛了收敛，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陛下您永远都是这样聪明，神谕，从来都没有错过。”男人不管顾临昭惊悚的视线，接着正经的说了下去：“不管陛下信是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夺取您的位置和权力。我从五岁起侍奉神上，不管如何，神谕从未错过。前几年，神谕降世。”紧接着，他的脸上浮现起隐忍的发自内心的狂热来，“神曰，妖星降世，国盛而祸乱。四海之皇将因此降生，入驻紫薇。其后，萧淑妃入宫。您的母妃生二子，随后先皇因病罢朝，专宠萧淑妃。其余皇子公主聚养于膝下。”然后，他笑了：“此后，我一直在想，何为四海之皇？传闻乾娄乃神山，陛下列祖，天地众生，自然会为大夏选出明君。”
　　“呵。”顾临昭忍不住冷哼，神情冰冷，“如果我也死了，那么谁来？”
　　“自然是小殿下。”男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半点犹豫张口就来，“活下来的人，自然就是四海之皇。”
　　“……”死神棍没话说。
　　“陛下，大夏王朝延续了三百八十五年。明君渐少，灾祸，战乱，内外弊端……我是大夏的国师，也是子民。您如何而知，我不是深爱着他？”男人站直了身子，堂堂正正的直视着他：“我知道您不愿意看见我，但不管怎么样，这次看来……无可否认，您是……最适合的救国之君！我没有选错！”
　　“你……”顾临昭看着他，突然摒住了呼吸。理智告诉他不该相信他，真的当他是个傻瓜吗？转的这么快，到底谁会相信啊！可是……这是他第二次看见他目光冰冷，身形凝如刀锋的样子。凛冽之气仿佛容不得一点质疑……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陛下……”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国师突然单膝下跪，“可知您的名字何意？愿君如金虹，光照九霄！您，可愿信我一次？”
　　顾临昭觉得被迷惑了，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他定定看了顾临昭一眼，看的他浑身发毛。突然地，就毫无征兆地笑了，什么冰冷气息丢了个十万八千里。施施然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男人轻佻的冲他挥了挥手：“陛下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了呀，不过正如您说的，您可不能拿我怎么样。我若是想要做什么，还用欺骗您吗？”话罢，他连看都没再看顾临昭一眼，自顾自地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留下初级小皇帝在那里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开始脱衣服下水。
　　“呼……果然是个变态啊……”
　　愿君如金虹，光照九霄。
　　顾临昭回味着这句话，不经意间，对男人的怨恨似乎就慢慢淡了下去，直到内心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暗暗的放下了防备。

作者有话说

　　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看阿昭，果然如此，一点儿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