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界天》君子匪

51、最新更新

　　老大其实是有名字的，叫风无尘。

　　老大的亲信们都说，其实老大原本长得挺玉树临风差一点，翩然雅致溜个边的。
　　为什么用“原本”？那是因为老大很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大喜欢扮演形形色色的人，因为他说有一次杀了个仇家后，发现自己把节操丢了，怎么都找不回来，所以得从别人那里找找。
　　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作鸟兽散各干各事去了。对于老大这种不着调的言论，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老大是个很冷血的人，这种冷血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用老大的话说，就是一般人看得出来的冷，那不叫真冷，捂着捂着就热了。

　　可是老大却无法被捂热，很多时候，他都可以轻轻松松的把自己的个人情感拎出来丢到一边，所以当你发现你对老大掏心挖肺了十几年，突然有一天老大看了你一眼说觉得你的脸长残了，你就得卷起铺盖走人。

　　没什么好争辩的，即便你武功盖世，任务从未失手，也无法成为你留下的理由。
　　因为论武功，至今没人比得过老大，论任务出色，老大手下这种人多的像过江之鲫。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有感情的人通常不能成大事，成大事的人不一定不能有感情，但一定不会影响到不该影响的地方。
　　所以老大也很寂寞，随兴致感受不同的人生，却不想做回自己，太没趣，太寂寞。

　　老大这么想着，顺手给自己卷了个烟卷叼在嘴里。他学卷烟很久了，但一直卷的不好看，这是他唯一感到挫败的。
　　好容易卷好一只土烟，看模样实在丑得慌，老大手一扬将烟卷丢出门，抓过桌上的烟斗，点燃后有滋有味的砸吧起来。

　　一阵云遮雾绕中，老大叹了口气，他很担心没人能接手自己这么大的生意摊子，唯一一个让自己觉得有点资质的弟弟几年前就离家出走了。
　　老大手持着烟杆，得得瑟瑟的迈出门去。

　　亲信甲抬头一看，哟，今天看来是扮演无良商贾。于是腆脸赔笑：风大爷您走好。
　　老大朝亲信甲横了一眼：把姓给我去了！

　　诶是是。亲信甲忙道。他又忘记这茬了，老大说了，在扮演的状态下，不要提他的姓和名，容易失真。
　　哎，失真。亲信甲看着老大远去的背影，手往袖子里一抄，慢慢道：那什么才是您的本真？

　　这年冬天真是冷的邪乎，老大口中吐出的烟和白气氤氲不堪的混杂成一团。
　　他感到自己粘在脸上的黏胶都被冻的发硬，果真冬季不是个易容的好季节，就连笑一笑都要考虑会不会把脸上的干胶挤碎。

　　老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抖着烟杆，烟灰飞的到处都是，很多人老远就看见有那么一个轻裘缓带的商贾一路上吞吐白烟的走了来，跟成仙了似的。
　　正走着，老大突然停了步，烟雾在面前散尽，那个长身而立的少年便出现在了老大的眼前。

　　那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长了一张清俊的脸，微窄的脸上嵌着一双温柔的眼，转头看向老大的时候，那双干净纯彻的眸子着实给老大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不过眨眼后，老大发现那少年根本没在看他。

　　少年微微仰起头，目光绕过老大，看着老大身后高高悬起的旗帜。
　　老大也跟着扭头看去，发现不过是家招收鉴定古董学徒的铺子。

　　你对这个感兴趣？老大问。
　　少年这才发现有个中年商贾在对他笑，他摇头，说不感兴趣。
　　那你看什么？老大又问。
　　少年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撞了一下。

　　老大看着一个假装路人的毛贼突然撞了下那少年，然后拽了他的钱袋飞快的跑走，可是那少年没有去追。
　　嘿嘿，挺有趣的孩子。老大心里想。

　　老大走上前问：你怎么不去追？
　　少年背着手，默默的看着那小贼一路跑远，淡淡道：追谁？
　　老大挑眉：那小贼啊。

　　少年斜眼看看老大，又看向那几乎快消失不见的身影，说：追他做什么？你看他在没命的跑，其实他拽下我钱袋的时候就顺手转给了他的同伙。少年说着，拿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假装闲人的一个乞丐，那乞丐见那少年突然指着自己，做贼心虚的端起面前的碗就跑了。

　　老大脸上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采。
　　少年续道：而那乞丐其实也只是做个中转，钱到手后早已丢给了那个小摊贩。

　　少年的目光又落到一旁卖草鞋的摊贩身上，摊贩被他清冽的目光一看，不由的低下头抽着草鞋的带子。
　　老大了然的点点头，道：那你怎么不找那摊贩讨钱呢，难不成钱又转手了？

　　嗯。少年道：刚才来买草鞋的人已经把钱袋拿走了。
　　老大深深吸了一口烟嘴，试图吐出一个好看的眼圈，结果却是一团糟。

　　老大想笑，无奈被脸上的胶绷的紧，他呵呵了一声，揶揄道：你看的这么清楚，也不见得有用啊，这不还是叫人偷了去。
　　少年仰起头，哦不，是微微抬头，因为他瘦高的身形并不比老大矮多少。
　　他一脸淡然的看了眼老大，眼里写满了“多管闲事”四个字。

　　我不追，那是因为钱袋装的根本不是钱。少年说。
　　被少年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老大竟然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极为开心。老大甚至觉得自己的喜怒经过多年寂寞的浸淫已经变得与常人迥异了。

　　老大又吸了口烟，努力从嘴里吐出一个圆形的烟圈，不过仍旧一团糟。
　　你要吐烟圈？少年看着老大撅的浑圆的嘴，蹙眉问道。
　　是啊。老大点头。
　　烟圈不是这样吐的。少年道。

　　老大微讶道：你个小孩子竟然会抽烟？
　　少年再次鄙视的看了一眼老大，道：不会，不过光看都知道你这样吐不出烟圈。

　　呃……老大咧了咧嘴，虚心求教：那怎么吐，你教我？
　　少年想了想，摇头道：我不会，所以没法教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像这样去吹它，多浓的烟都会被你吹散的，试试用控制住气把烟从嘴里轻推出去吧。

　　后来事实证明那少年说得没错，老大在回去后整整琢磨了半个晚上就吹出了完美的烟圈，这也是老大当初为什么对这少年有如此好感的原因。

　　小伙子很聪明嘛。老大拍着少年的肩，问：你叫什么？
　　傅时牧。那少年也答得干脆。

　　要去当学徒？老大又瞥了眼那个脏兮兮的旗子。
　　傅时牧摇头：不是，是想看看能不能招一个带学徒的师傅。说完傅时牧就绕过老大走进那店里，头也没回，就把老大晾在了原地。

　　蛮拽的嘛。老大偷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偷笑。总之那天自老大从外面回来，每个人都明显的感觉的出老大心情出奇的好。
　　好事的亲信乙忙趁着老大心情好的时候多了句嘴：嗬，老大心情不错嘛，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老大用烟杆挠了挠背，然后敲了下亲信乙的脑袋，莫名其妙的丢下一句：其实老子就是想找个能接我班的人，也有点事儿做，不是吗？
　　是是，是是。亲信乙忙不迭道。转过头他亦是一脸莫名：是什么呢是！

　　其实老大不算老，年近而立，正是男人最黄金的年华。
　　可或许是被寂寞折磨的太厉害，所有见过老大一个人叼着烟站在高阁上沉默的观看星辰的人都会看得出老大眼里露出的空茫。

　　喂，那个谁！老大站在高阁上冲下面路过的某个亲信喊了一声。
　　亲信甲抬头，对于老大这种总记不住他名字的行为，亲信甲也没在意过。

　　老大你在叫我？亲信甲问。
　　是你，就是你，你去给我把傅时牧的所有资料收集全了，明天送来。老大说完，继续欢乐的吐着烟圈去了，夜色中弥漫着一团团轻飘飘的烟圈，和老大飞舞的眉色相得益彰。

　　亲信甲得令后就走了。
　　老大向来是这样，命令吩咐下去，如果一口烟的时间内没做其他补充，那就别指望他补充了。至于这座城有几个傅时牧，或者这世上有几十几百个傅时牧，亲信甲都要在一天的时间内把资料找全，不然就得卷铺盖走人。噢对，走前还要把舌头跟手留下，以免离开后不小心泄露了所有和老大有关的消息。

　　对傅时牧来说，被老大看中真的不是件荣幸的事。因为当他连着被十几家店铺拒绝后，那个扫把星一样的中年商贾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嘿嘿。老大笑说：小伙子，以后跟我混吧。
　　是你叫那十几家店铺老板看见我就下逐客令的吗？傅时牧说，他看上去好像也并不生气。

　　老大满脸坦诚道：是啊，是我。
　　傅时牧没说话，他从上到下打量着老大，忽道：你会武吗？

　　当然。老大很诚实，因为他估摸着如果他说自己不会，那么傅时牧一定会冲上前把自己的脑袋打进肚子里。
　　事实上老大猜想的没错，傅时牧也确是那么想的。不过当傅时牧看到老大袖中飞出的银刀鬼魅般的削断了旁边酒家里一姑娘被风吹起的头发后又绕回到老大手中时，傅时牧叹了口气，认为自己不得不屈服。

　　聪明人向来是识时务的。傅时牧只得道：好吧，你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好。老大满意的转过身，砸吧着烟嘴就走了。

　　喂，你有东西掉了。傅时牧忽然叫住老大。
　　老大抓着脑袋回过头：什么东西？
　　傅时牧道：节操。

　　自那以后，老大深深的认为此子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一定要好好培养之。
　　至于为什么，老大只解释过一次。
　　他说：一路人，一路人，哈哈…… 然后就没了下文。

　　后来因为是“一路人”，老大甚至预料到自己迟早会收到傅时牧的逃跑申请书。
　　果不其然，不过四年他就收到了盖着“傅时牧”名戳的信件。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老子累了，不想干了……可以逃走吗？

　　老大把信合上，然后就着烛火点燃，看着信纸灰飞烟灭，五指有节奏的敲了一会桌面，抬头对一旁静候的亲信道：准啦。
　　亲信惊讶道：准了？？
　　老大笑：准了。
　　亲信不解：老大他可是你花心血培养的。

　　如果他真的向往自由，那他会回来的。老大对着烛火，缓缓的比了一个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