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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辩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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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天气始终没有晴过,空气湿嗒嗒的。
      花晏挤在一群前来观摩的居士中间,探头探脑了一阵,瞅准了一个空的蒲团便窜过去坐了下来。

      后来花晏才知道,原来那天她遇上的不是普通的辩经,而是带着挑衅性质的论法。简单的说,就是天问寺的法师在迎接一个游方和尚的辩论挑战。

      花晏也疑惑,出家人不是应该无争斗心的吗?
      坐在花晏右边的中年女居士大概是听见了她那声嘟囔,悄悄转过头来,深以为然的点着头,满脸都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表情。

      花晏微笑着以示礼貌,没想到那热心的居士竟然探过头,以手掩口悄声道:“你看那游方和尚,年纪也不算小了,还每年都来天问寺跟法师们一争高低,十有八九都是落败而归,就这都不气馁,年年都来。”

      花晏听她这么一讲,才第一次认真的朝辩经场看去。场内倒坐了不少和尚,但正在辩论的只有两个,一个茶褐僧袍,满面风霜;一个袈裟披身,须眉尽白。
      似是看见花晏眼中疑惑的神情,那居士又开始热心的解释道:“那个,就那个穿红僧袍的,就是那个游方和尚,披袈裟的就是住持啦。”

      细看上去,那游方和尚已是面色微红,似是激动所致,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始终慢条斯理的:“既然先觉后悟,那何又为悟?”
      “灭。”

      “灭什么?”
      住持忽一挥袖,灭去一灯烛火。

      “哈哈,心何灭之?心灭即死。”游方和尚大笑。
      住持摇头:“不灭心,灭‘妄’。”
      笑声戛然而止,游方和尚脸上才褪去的猪肝色似是又回来了。

      听了一会,花晏就开始走神,她的眼神四处游走,最终停在了殿上高坐的金佛上。清风涌入,香风泛帘幕,金佛悲悯的面容在一条条五彩经幡后若隐若现。

      看着看着,花晏没来由的难过起来。她鼻子很酸,有些想哭,仿佛心中有块累世沉积的冰垒,忽而就融化成滔天海浪,涨潮般涌起。她整个人都好像漂浮在无际大海中,带着莫名的伤感和压也压不下去的悲戚,随着一方浮木飘飘荡荡,无处是岸。

      感觉到自己差点哭出来的时候,花晏赶紧将视线移开,看向场内。
      场内辩法二人语速始终不紧不慢,游方和尚无逼近之意,住持也无反击之调,但任何人都能从二人脸上的微妙变化中感觉的出,这场辩论正愈发如火如荼起来。

      “何为法?”游方和尚道。
      “不可说,不可取。”住持道。

      “既然不可说也不可取,法又从何而来?”
      住持看了看游方和尚,又看向他身后,继而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这是什么意思。”花晏听到她旁边女居士的自言自语。
      “万物皆佛法。”花晏想了想,试图解释道。

      那女居士惊讶的看了看花晏,见她一身普通装束,既不是居士更不是比丘尼,“你很有慧根啊。”
      花晏吓了一跳,她可从没想过出家什么的。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一头青丝,赶紧道:“听辩论,咳咳,听辩论。”

      “那又请问,何为布施?”游方和尚再次发文。
      “舍。”
      “何为舍?”
      住持没有说话,而是朝大殿外看了看。

      所有人都顺着住持的目光朝殿外看去。
      门外什么都没有,风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院里,发出呼呼的幽鸣声,大殿两旁竹影苍苍,呼吸间都是湿漉漉的竹叶香气。

      “什么啊?”身旁的女居士一脸困惑,不由轻拍了下花晏的肩,“你看懂了吗?”。
      花晏若有所思的向外看去。
      “燕过长空不留痕,风过竹林不留影。”许久,花晏忽然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殿内却足以让大部分人听的清楚了。
      那游方和尚寻声看去,见是一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没在意的回过头。

      住持看见花晏后却是微微一愣,继而微笑点头,合什示礼后便不再看她。
      后来花晏时不时回想起那住持的神情,都觉得含义颇深。可她又觉得匪夷所思,一个老和尚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姑娘有任何想法呢?

      花晏开始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哈哈,老方丈修行果然精进,不枉贫僧不远万里前来论法。”游方和尚合什弯腰。
      “不敢。”住持谦虚道。

      “不敢什么?不敢前来么?”游方和尚忽然提高了声音。
      住持道:“该来即来。”

      游方和尚道:“‘来’什么?”
      住持道:“‘来’即‘不来’。”

      游方和尚大声道:“如何是‘不来’?”
      住持沉默。
      四下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住持的沉默是回答,还是无可回答。

      游方和尚却渐渐扬起笑意,显然是住持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游方和尚却没有出言讥讽之意,但满脸得意之色盖也盖不住。
      花晏有些不满,她认为和尚就要有和尚的样子,一脸的得色怎么能出现在一个修行了小半辈子的和尚脸上呢?

      于是花晏发话了:“不来就是不去!”
      在场所有人再次向花晏看来。

      花晏有些局促的挪了挪身子,她知道自己只是胡说八道,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了。
      游方和尚一怔,继而大笑:“妙极妙极。”笑着笑着,他再次回头去打量花晏,蓦地,他突然不笑了。

      那和尚支地起身,几步走到花晏数步之外,躬身合什,一脸恭敬道:“阿弥陀佛,原来是……”那和尚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花晏一脸惊讶迷惘又糊涂的表情,顿了顿,道:“姑娘聪慧,贫僧佩服。”

      再转身的时候,那游方和尚依旧是一脸不服气的神色。
      “那么,今日就到此吧。智相方丈,贫僧就此别过了。”游方和尚拾起蒲团旁的禅杖,将包袱往身后一甩,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辩经算是结束了,四周观摩的居士和比丘也都渐渐散去。
      花晏左瞅瞅,又看看,终于拦住一个寺院比丘,正要开口,却听得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

      花晏猛地转身,见那住持正站在自己身前,双手合什屈身示礼。
      “阿弥陀佛。”花晏连忙回礼。

      “女施主是在找什么吗?”住持微笑。
      “呃……有人告诉我,天问寺有制香大师,所以……”花晏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阿弥陀佛,老衲正是智相。”
      哎呀就觉得哪里不对,果然是找错了!花晏就差没拍大腿了。

      住持看着花晏一瞬间就变得愁眉不展的脸,不由奇道:“施主不是来找老衲的?”
      花晏慌忙摆手:“不是,这个,的确抱歉啊大师,认错了。”

      住持也不以为意,不再追问,却忽然道:“施主心里有不少结。”
      花晏一愣,不由点头:“是啊,大师如何看得出?”

      须眉尽白的老住持反倒卖起了神秘,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哎,的确是有不少想不明白的。”花晏失落的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已然既定。修佛之人讲究忏悔,也不是为了改变过去,而是未来。所以这位施主,不要让你的未来被过去影响。”老住持慢慢道。

      花晏古怪的看了一眼智相法师,狐疑道:“师父难道知道我的过去?”
      老住持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转而道:“施主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惑之事,或许老衲可以帮你解惑一二。”

      解惑什么?解惑哪个挨千刀的把凶案嫁祸到我头上吗?还是叫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花晏转念就将老住持的话抛到脑后,丝毫没往心里去。
      “多谢大师。”花晏表面感激的弯腰躬身,“今日因为找错了人,叨扰到大师了,有缘来日再见。”

      “会的。”老住持目光如炬,若有深意。
      会的?花晏莫名其妙的心下一悸。

      走的时候,花晏一直是有些心神不宁,这种不宁与庄严的大殿格格不入。
      “大师,命运真的是天定的吗?”迈出殿门时,花晏突然回头。
      “姑娘信命?”
      花晏犹豫着点了点头。

      老住持笑了:“命运都被你握到掌心里了,你说谁说的算?”
      花晏一怔,摊开手掌低头看去,却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手纹,繁复如难以预料的人生。

      花晏沉思良久,忽而一笑,如透过阴云飞流直下的光束。
      直到花晏的身影遥遥的消失在院门之外,老住持都一直静静的站在殿内,没有换过地方。

      殿门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身背包袱,手持禅杖,竟是刚才已经离去的游方和尚。
      “你终于出来了,智观。”老住持道。

      “我以为你会告诉她。”游方和尚道。
      “因缘有别,机缘未到。”

      “那什么时候会到?”
      老住持长长叹出一口气:“难说喽,这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或许她出了院门就突然开悟了,或许……菩萨转世说迷就迷,何况一个罗汉。可是这姑娘心中放不下的东西,委实太深了啊。”

      那游方和尚也摇了摇头,一脸迷惘:“若说她前世的修行,比你我两人都高深太多,可到底是为什么,竟然再世为人了呢?”

      花晏出了天问寺,才释然没多久的心情,转眼间就一扫而光。
      “混蛋金不知!真应该把他打到什么都不知的地步才对!”花晏无不忧伤的悼念自己那打水漂的三十两银子,可又自认打不过金不知,只能站在街边垂头丧气。

      “姑娘是在找制香师吗?”
      花晏蓦地侧首,见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登时便十分没原则性的减少了大半的警惕心。

      “不是天问寺的智相大师。”花晏觉得有必要先解释一下。
      “在下知道姑娘想找的是什么。”年轻男子十分自信的扬眉,更显帅气。

      “你如何得知?”花晏用她所剩不多的理智质疑了一句。
      “姑娘去找金不知的时候,我正好在茶馆和好友喝茶。”年轻男子看上去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可带姑娘去见一位制香师。”

      花晏就这样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跟着那年轻男子走了。
      后来的经验教训告诉她,长得帅的都是不靠谱的。这个想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左右着花晏的价值观,以至于连傅时牧这种靠脸来消弱女性防范意识的“浑球”,到了花晏这里都是跟头连连。

      花晏跟着年轻男子穿过幽静的小巷,绕过歪歪斜斜的店铺,终于在一个不大的作坊门口停了下来。
      花晏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四周,并没有觉察出可疑之处。可这地方实在太过偏僻,花晏忙唤住正要进门的年轻男子:“等等。”

      年轻男子驻足,询问的看着花晏。
      “能不能……我在这里等?”花晏道。

      年轻男子有些犹豫:“可是……叫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出来,我怕他心生不满。”
      花晏想了想,觉得也是,自己有求于人,还叫人家出来迎接自己,便跟着那男子进了门去。

      年轻男子倒是态度极好,将花晏请至前厅,又是烧水又是泡茶,然后说去请师父,进了后院就不见了。
      花晏摸了摸腰侧的赤焰剑,心下稍微安稳了一些。

      她没有碰眼前的茶水,虽然她的确有点渴。
      屋内缭绕着一股股十分好闻的香气,似是玉兰,又有一点像丁香,叫人闻着心情愉悦。花晏的确十分愉悦,她甚至想向制香师买下这包好闻的香薰。

      想着想着,就有人十分贴心的问了一句:“喜欢这味道吗?”
      花晏想点头,却发觉脑袋有些重。她皱着眉头回过身,看见刚才那个年轻的男子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唔……你,你师父呢?”花晏发现自己开始有些口齿不清,还来不及惊讶,整个人就晕了起来。

      “师父过一阵才来,累了吧?那休息一会儿。”年轻男子就那么笑着,然后看着花晏毫无征兆的一头栽到了桌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辩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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