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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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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杭这一忙便忙到了四月。
前任知府留下的遗案颇多,大多数有头无尾,中间的过程也记录得不慎详细,他整月殚精竭虑也没能处理过半,等到回过神,绛州城的桃花谢了,梨花又开,雪白的细碎花朵如初雪挂满窗棂。
他叹到,这人倒是个文人雅士,做官不怎么样,风花雪月倒是样样精通。这后院被他布置地风雅精致,一支雪白的梨花探进来,仿佛霜雪顾春窗。
魏征杭想着,又瞥见案头的那块墨绿色帕子,不禁心下一动,换了身常服朝外面走去。
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梨花,顺手掐了一支揣进了袖子里。
苏顾自从庙会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他忙里偷闲时总想着将帕子送过去,临到头了又舍不得。
魏征杭沿街走来走去,春光正好,几个小童在街边打闹嬉戏,边玩边唱道:“南境起,风云变,谁知白云是黑云。百年过,叹息长,奈何龙王是鬼王。”
他听得有趣,便问其中一人道:“这是谁教你的?”
那孩童嬉笑道:“不知道,反正大家都会唱。”
魏征杭还想问什么,小童笑着跑开了。他想了想便作罢,再往前走,已经远远能看到西街的牌坊。
知府衙门靠近东街,魏征杭很少往西边走。
他没去过苏顾的棺材铺,不过稍一打听还是得知了大概的方向。整个西街白日里行人寥寥,远不如东街热闹。街上的铺子一半关着门,另一半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
他想起苏顾说起西街鱼龙混杂,如今鱼龙没看出来,倒是这西街的铺子着实有趣,做什么买卖的都有。有摸骨算命的,还有卖瓶瓶罐罐的,还有一些看不出做什么买卖,铺子里乌漆嘛黑,但总有一股异香传来。
魏征杭的到来似乎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临近几个铺子的伙计探头探脑,他看过去,那是个糖水铺,一个小伙计端了一碗糖水捧过来:“大人,喝一碗吧。”
“不用了。”魏征杭连连推脱,那伙计却往他手里一塞:“不要钱,送给大人的。”
明明是白天,周围却安静地诡异,无数颗脑袋从窗台门缝冒出来,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魏征杭硬着头皮喝下去,糖水清清甜甜,倒是十分可口。
那伙计开心一笑,周围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突然冒出一群人来将他围住。
“大人,这个鲜花饼你尝尝!”
“大人,这是我们店新出的茶叶……”
“大人,我给你算一卦吧,不要钱……”
“……”
魏征杭这么饱受爱戴还是头一次,好不容易才从热情的人群里钻出来,他总觉得这西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正待想着,远远地看到一块黑布招牌,白字写着一个“苏”字,再无其它。铺子里伙计都不在,只有一人背对他站着。那人身上一袭缎面青衣,看起来是上好的杭绸,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鹿皮套,露出几根银光闪闪的细针,此时恰好转过脸看见魏征杭。
魏征杭怔了怔,若非他穿着一身青衣,魏征杭险些将他认作女子。他从未见男子长得如此唇红齿白,纤细柔弱,一双眼睛狭长纤细,此时眯着眼睛望着他,唇角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
“这位小哥,来买棺材?”
魏征杭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连忙摇头道:“不是,请问苏老板在吗?”
那人听他这么问,突然走近一步。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传来,他伸出手,十指尖尖像女子一样涂着豆蔻,更显得妖媚。
魏征杭不禁退后一步,肩膀突然被人按住,身后一个熟悉的气息,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对面的人突然对着他身后盈盈一笑。
“苏顾,别来无恙。”
他嗓音轻柔,语气却有些生硬,显得十分怪异。
魏征杭转过头,见苏顾眯着眼睛,冷冷看着那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顺道路过绛州,便来看看。”那人眉眼一挑,带着几分轻佻,眼珠转向魏征杭时,突然加深了几分,“看来你在这里,也没有闲着。”
他说得暧昧不清,苏顾脸上毫无反应,眼睛眯起来,浑身突然散发出一阵冷意:“陆衾,不管你来干什么,快点在我面前消失……”
“哎呀呀,怎么还是开不起玩笑呢?”陆衾突然掩嘴一笑,目光却在魏征杭身上来回打量。魏征杭下意识往苏顾身边靠了靠,这一细微的动作被陆衾看着正着,脸上笑意更深,“这位小哥,在下是名大夫,若是有什么不适,可以来找我问诊啊。”
魏征杭见他没有半分大夫的样子,不禁疑惑地看向苏顾。
苏顾冷哼一声:“你算什么狗屁大夫……”
“嘻嘻,就是救人的法子不同罢了。”他说着,手突然伸向魏征杭,被苏顾用竹扇挡开。
陆衾收回手,识趣道:“我就住在城中的客栈,苏顾,你若想找我……”
“请便。”苏顾冷冷打断他。
陆衾丝毫不理会他的态度,冲着魏征杭眨眨眼睛。
苏顾将魏征杭拉进铺子里,面上换成平日里温和的笑容,问他道:“找我有事么?”
“我……”魏征杭手伸进袖子里拿帕子,却中途拐了个弯,掏出一支压扁的梨花,“衙门院子里的梨花开了,给你送来一枝。”
“就是为了这些?”苏顾笑了笑,伸手接过花,帮他倒了杯茶。
魏征杭正感到口渴,将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道:“刚才那人……是你朋友?”
“不是。”苏顾答得很快,又帮他倒了一杯水,才淡淡道,“以前认识而已。”
他答得泰然自若,魏征杭不是傻子,从他们对话里至少知道他们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然而苏顾不愿意多说,他也不敢再问。
如此坐了一会儿,苏顾看起来心情不算好,魏征杭想换个话题,便说起前任知府的遗案。苏顾似乎有点兴趣,低头看着那扁扁的梨花,耐心听着,也不曾打断他。
“前任知府虽说办案不行,倒是个才华横溢的文学家,我见他手札中记了许多趣事,还有狐仙夜访这种志怪。”魏征杭顿了顿,有些失笑,“这人若是不做官,倒可以成为一个大文豪。”
“哦?”苏顾喝了一口水,问,“你怎么觉得呢?”
魏征杭闻言挠了挠头发,一副烦恼的样子:“换做以前我自是不信,不过自从上次……”
他顿了顿:“也许世上真有许多常人无法理解之事,只是这魑魅魍魉太过虚幻,教人摸不着想不通。”
苏顾望着他微微一笑:“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
魏征杭闻言立刻精神一震:“好啊。”
说完又觉得自己高兴地太明显,好在苏顾并没有在意,起身向外面走去。
原本就冷清的西街人似乎更少了,许多家铺子空开着却没有人在,魏征杭正觉得奇怪,突然见两个店伙计从身边匆匆走过,便拦下来问:“这是去哪里?”
店伙计指着前面:“二小姐抛绣球招亲,马上就开始了。”
伙计说完便跑了,魏征杭望了苏顾一眼:“要不,我们换条路走?”
“不用。”苏顾向前走去,“看看热闹也无妨。”
抛绣球招亲就设在尚味楼二楼,魏征杭想起第一次和苏顾吃饭便是窗边的位置,远远地不禁多看了几眼。楼下聚集着许多人,多是来凑热闹一睹公孙小姐的芳容,也有不少人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想抱得美人归。
魏征杭看眼前这么多人,下意识想绕道而行。刚走到人群后面,就听见人群一阵欢呼,抬眼望去,尚味楼二楼一个红衣的女子施施然走出来,明眸皓齿,眉目清秀,只是脸色过于惨白了些,身边站着两个丫鬟。
台下的男人立刻吹起口哨,那二小姐顾盼流转,看了一圈,眉头似乎皱了皱,手里拿着绣球迟迟没有抛下。
台下的人骚动起来,魏征杭被人推推搡搡,前面一个穿着蓝衣服的高个子更是将他撞得一个踉跄,他险些没站稳,身体立刻被苏顾揽了过去。
“当心。”苏顾的声音轻轻柔柔,让魏征杭在人群里瞬间觉得安心。
那大个子仗着力气挤到了前面,魏征杭站在后面,再抬头见那二小姐已经把绣球丢了下来。人群中不乏已婚人士在凑热闹起哄,绣球几个起落,突然毫无征兆地朝魏征杭抛来。
魏征杭眼看绣球就要砸在自己身上,下意识要躲,刚闪身向一旁,却发现那绣球似乎拐了个弯,还是死死粘着他。
空气中传来一股甜香味,想来是沾染了女子的胭脂水粉。
魏征杭心下惊奇,心想这二小姐看似像个病秧子,力气倒是不小。正在愣神间,他蓦地听到身后一声冷笑,苏顾向前一步,随意挥了挥手中的扇子,那绣球原本一股气势冲来,突然在半空就落下来。
一只带着碧玺戒指的手接到绣球,又被人撞飞了。
魏征杭当下松了口气,没有细想便拉着苏顾冲出人群。他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尚味楼下一阵哄闹,背后冰冰凉凉,似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让他心下一凉。
他下意识往回去,只有尚味楼上挂着的红帐在随风飘荡。
“怎么了?”苏顾见他异样不禁问了一句。
“没什么。”魏征杭疑似自己看花了眼,自从庙会之后,看谁都不像人,于是对苏顾笑了笑,“我们去三界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