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时光太匆忙》无音人

56、第五十六章

　　夏奈坐在宾馆房间里的床上，抿着嘴唇，任由江远初帮她扶正衣衫。
　　看着他沧桑的脸和红得有些瘆人的眼睛，没由来得心里一紧。

　　“对不起……”她张开有些干涩的嘴角。
　　江远初一脸愤怒却自责的表情。

　　“你真是个傻子，平时看起来聪明得像个兔子一样，怎么就这么……”说着又忽然揽住了她的肩膀。
　　“现在没事了……我会好好保护你……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遇上这种事了……”江远初深呼吸了一口，像是要忍住他的情绪。

　　夏奈有些失控地搂住他。
　　她真的没有预料到，没有预料到那个邹洋会这么不要脸……只是最没有预料到的。是本来都绝望的时候，你却像天使一样地出现了。

　　你来了，这样就够了。

　　“对不起……”

　　还有好多话没办法开口，可是我相信你能懂我，你不会怪我……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怪我，只要你相信我，我都不会离开你……

　　夏奈鼻子酸涩，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掉落到他灰色的外套上，被迅速地晕染、扩散……

　　房间里灯光昏暗，能清楚地看见从外面透过白色的纱帘洒进来的月光。
　　夏奈心里所有的顾虑仿佛一次都消失殆尽了，天真地以为她可以放下积蓄已久压抑和不安，她可以微笑着拥抱面前的人。

　　江远初躺在靠近床的左侧，刻意和旁边的人保持距离。没有了灯光，借着黯淡的月光看见了她的背影和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还有衣服微微滑落肩膀露出细细的内衣肩带。
　　他的喉结颤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过了身，背对着她的背影，又忽然开口。

　　“明天……我们翘课吧……”声音有些干涩。
　　夏奈忽然转过头。
　　“恩……要干什么？”
　　“……去……游乐场，去看电影，去吃火锅，去吃蛋糕，去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天……”

　　夏奈的手压在单薄的被子外面，紧紧地握着，松开之后，才发现刚刚被指甲嵌入的地方，开始微微有些疼痛。

　　她忘记了起点，也没去思考过未来，也许她天生笨拙。

　　“恩……”
　　……

　　江远初拉着夏奈的手，一边认真研究卡片上面的娱乐项目，一边四处张望。

　　“恩……要不要去坐过山车。”
　　正中午气温变得有些灼人，江远初脱掉军绿色的外套系在腰间，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圆领毛衣，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即便眼睛周围依旧被黑眼圈覆盖着。
　　夏奈转了转眼珠子。
　　“……走吧。”
　　……
　　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他们，夏奈系好安全带，紧紧抓住江远初的左手，机器缓缓启动的时候，她猛地闭紧了眼睛，开始附和着旁边人的尖叫。
　　速度与激情，明明这应该是爱情的感觉......

　　几乎叫破了嗓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从过山车上下来，夏奈觉得眼前的景物黑了一大片，头昏脑胀，站都快站不稳了，扶着树想舒缓一下，谁知道见远处却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段数还不够，这点儿小风小浪就把你压趴下了。”
　　夏奈瞪了他一眼，“拜托，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过山车，好歹也得有个学习的过程…..”
　　江远初靠近一步，揽起她的腰，对她眨了眨眼睛。
　　“好啦，那我就不折磨你了，给你来点儿甜点怎么样？”
　　夏奈有些无奈地任他拐着。

　　两个人走进了游乐场附近的某家starbuck。
　　看着江远初面前的芝士蛋糕，夏奈有些诧异。
　　“你一个大男生竟然还会喜欢吃甜点……”
　　他咧了咧嘴角，开了口。
　　“恩……可能是小时候我爸妈关系不好，不常回家吃饭，然后请来的阿姨又是个上海人，特别会做甜点，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吃着她的甜点长大的，才有点儿童年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看着面前的人故作轻松洒脱地说出这些话，夏奈觉得有些揪心。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由来地想起了高一的那个午后，穿着黑色外套背对着自己的他，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夏奈才开始慢慢地想要去读懂那个背影。

　　“你还记不记得……对的时间，错的人。”
　　江远初端着杯子，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
　　“恩，那是很久以前写的，夹在书里，不小心掉出去的……还有后面那句，是你写上去的吧。”
　　夏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知道？”

　　“我后来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里看见了一张纸条，贴在墙上，你的笔迹和……你的署名。”

　　“署名？你说的是XN这两个大写字母？”

　　“是啊……其实后来我倒是常常会跑去天台看看，谁知道还是没能遇到过你。”
　　江远初笑了起来，玻璃墙外的光线折射到他的眼角。

　　夏奈认认真真切着桌子上的提拉米苏，低着头开口。

　　“…….那块儿巧克力，也是你放在那儿的？”

　　“巧克力？”江远初仰起脸，皱了皱眉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拿来喂那只黑猫的，结果他却不领情。”

　　“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会干这种白痴的事儿了。”
　　江远初忽然低下头，搅动着被子里的液体。

　　“其实是上小学的时候在路上遇到过一个人，当时说要请她吃巧克力，可是我因为家里的事失约了，为了之后能再遇到她可以告诉她我还记着呢，就习惯性地每天带块儿巧克力上学……谁知道却总是被同学瓜分……不过后来我还是没遇见过她。所以才会觉得我们两个是对的时间错的人吧……”

　　夏奈捣腾蛋糕的手忽然停住了，变得有些发愣。
　　“是个女孩儿吧……”
　　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对啊，可能还算是初恋……”

　　夏奈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看，只是从他后脑勺直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江远初有些奇怪她的举动。

　　夏奈却忽然轻轻吐了口气，嘴角微微翘起，漾起一点点微笑。

　　她好像忽然形容不出来听到他的话，心里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自己苦苦暗恋了三年的人，回过头来发现他竟然也刚好喜欢过自己。
　　这简直像是老天爷闲得发慌抠着脚趾头顺便安排的一场邂逅，之后却又忘记了加上后续情节而导致的完结。
　　估计他现在也预料不到故事会发展成现在这般田地吧。
　　从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到现在的玻璃橱窗里的倒影，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她全部都不记得了，变成了空白一样……

　　“没啊，只是没想到你小时候就这么浪漫…….觉得很好笑，也很可爱。”夏奈自顾自地张开嘴吞下了一大口蛋糕，却忽然觉得有些噎到了，蛋糕横亘在心口吞不下去，只好拿起桌上的咖啡，猛地吸了一口，然后一下子吞了进去。

　　江远初看见面前的她愣了一会儿，却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你嘴角沾到东西了。”

　　夏奈舔了舔嘴角，却没有感觉。
　　江远初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那里……”

　　微微站起身，把手伸向了她的脸颊。

　　隔着窄窄的桌子，他托起她的下巴，用自己的舌尖轻轻舔掉了她右边嘴角一星半点儿的白色奶油，然后又送到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轻轻闭着眼，感受她的温度……

　　这一刻他等得快要发疯了。

　　从他回家，知道了江海涛终于扛不住的消息，再到后来爷爷病危的时候，到他的家被工商局查封的时候，再到知道了终究还是夏严说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仿佛他的世界都要崩溃了，他不敢去想象她知道以后的表情，甚至害怕面对她，害怕会变得怨恨她……
　　可是就在听见她求救的那一声之后，就在看见她无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之前的所有心理斗争都有了明确的答案。

　　过去那些漫长的寻找，心里的不安与害怕，都慢慢地自己消磨掉吧。

　　夏奈睁大了眼睛，左手握着咖啡杯，右手拿着叉子，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两个人的口腔里夹杂着甜腻的奶油和微微苦涩的咖啡香味。

　　江远初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挑着嘴角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两个人走出店门之后，夏奈开始埋怨他。
　　“你真是疯了，刚刚还那么多人，你就这么放肆……”
　　江远初却大咧咧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就是想让他们看见啊，想让他们羡慕。”
　　夏奈却又翻了面前这个无耻一个白眼。

　　“接下来去哪，去看电影吧？”
　　……

　　夏奈手里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其实明明一点儿都不饿，可是偏偏江远初说看电影吃爆米花比较有氛围，愣是给她拎了一大桶过来，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脸，夏奈有些哭笑不得。

　　江远初看着大屏幕侧耳对夏奈说道：“我倒是觉得女主角还没你好看……”

　　夏奈在黑暗中撇了他一眼，才想到他看不见。
　　可是却莫名地注视到了他被屏幕映衬得泛着蓝光的瞳孔，随着屏幕的颜色变化而改变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酸涩。有一种尤其不真实的感觉漂浮在周围的空气里，像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这些美好的东西来得太快，所以总会有太多不真实的感觉而已。

　　可是，能遇见你真好。

　　夏奈对着江远初的侧脸微微扬了扬嘴角，这样就够了……

　　看完电影，一直折腾到晚上吃完火锅。

　　两个人顶着香肠嘴出了火锅店，夜晚外面依旧寒风萧瑟，江远初拉过夏奈的手，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丝暖意，没由来地轻叹了一口气。
　　江远初侧过头看了看她红红的脸颊，又故作不在意地转过头，面向前方。
　　“你不要自责…….其实……我爸他真的是自作自受……”

　　夏奈仰起脸看着他的侧脸。

　　“我也是这次回家才知道，十几年前他强行占地，甚至出了人命，所以早就已经不是钱和逃避能做到的事了……”

　　夏奈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家破产了以后，我才终于理解到世态炎凉这个词的真正用法。我妈妈去求曾经身边的朋友，甚至年迈的奶奶都拖着双腿出去四处借钱周转，可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愿意站出来帮忙……我爸虽然十恶不赦，可是他也只是被当成出头的人，谁都清楚，枪打出头鸟这句话…….”

　　“对不起……”夏奈幽幽地开口。

　　“我没有怪过你……真的……也许，也并不完全都是负面影响，也终于让我看见我妈她为了我爸入狱这件事，整日吃不下喝不下，天天为了他能减刑而奔波，也终于让我看见她其实是爱他的……”

　　“我小时候，他们俩在外面的时候看起来模范夫妻一样，在家却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家里的家具有时候甚至一个月就要更换一次，对我也总是不冷不热，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冷眼旁观这种话。渐渐地，等我长大之后，他们俩终于还是住不到一起，开始分居，我跟着我妈妈，也知道我爸他做出的那些事儿……只是我从来不去过问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也懒得过问。”

　　夏奈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微笑着说出这些话。橙色的路灯把他的脸映得带着些许柔和的色调。
　　她拿出被塞在他口袋里的手，从正面轻轻搂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闻着他衣服上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又悄悄往他衣领里钻了钻。
　　江远初反手揽住了她孱弱的肩膀，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以后，我每天都都要送你回宿舍，不会再让那些荒唐的事发生了……”
　　夏奈在他的颈窝里点了点头。

　　“……还有……以后离安娜远一点……”
　　夏奈愣了一下，仍是点了点头。

　　看着他双手插口袋跨步离开的背影，夏奈忽然有一丝的怔忡。
　　这种甜蜜过后的心酸，她有些无法解释。可能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与张望吧。
　　从二楼窗户吹进来的干涩的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扰乱了她额前的刘海，还有附近树叶的沙沙声。不知道这是不是春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