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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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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婚约
面对变革,胆怯者将自己藏匿,小心望着风声;正直者奋起响应,投入斗争的洪流;愚钝者委顿不前,直到无力改变自己的境况;更有阴邪者,吸干旧事物养分的同时,已攀附上新的宿主,表面似在为保留旧物做垂死挣扎,实际是在向更高的利益攫取。
中都,圣土的权力中心,在夕阳笼罩下显得有些苍凉。
东、北、西三面环山,南面临水。将中都与周围城市相隔。山脉名为璧山,西北方向即是其主峰,圣峰天凌。天凌峰峰顶的蓝焰已灼了半个月,夕阳下依旧不改其忧郁的蓝色,似要把周围的流霞也点燃。若翻越璧山北侧支脉,则到达洪荒大漠,旷袤的黄沙,凝固着千万年的风吹卷出的波纹,夕晖下显出狰然。东部支脉又称奉岭,因为是圣木所在,植被格外茂密蓊郁。中都以南,则是圣湖怜水。自半个月前起,每天夜里,怜水上大雾弥漫,阻断航船,而从苍茫的雾气中,竟飘出如泣如诉的歌声来,在静夜中整个中都都能听到。
王宫坐落于璧山南坡称作御山的支脉,俯瞰中都。白玉的建筑群倚靠崖壁,密林环抱。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由密林中拔起,宽宏雍容,使它身后的御山都显得促缩。这是天王的行政宫殿。只有一座建筑高于它——宫殿西北一座瘦削的高塔,下宽上狭,刺天而去,接近顶端的地方开两孔小窗,竟是有人居住的。同样是白玉的塔身,在夕阳下却美得残忍。
由密林中笔直铺下白玉台阶,发端处没入幽深的密林,往下却如洪涛奔泻,越来越宽,直至山脚下已十辆马车宽,在宫门下戛然而止。宫门外是护宫河,正门上高悬着漆黑的吊桥,有种摄人心魄的威严。然而,王室与贵宾之外的人无权从这里进入王宫,像希法库鲁这个级别的官职,只能走东边的小桥,由偏门进入。
这个树褐色长袍,圣石嵌在腰带上的法祭以急促的小步顺玉阶而上,像是俯瞰下身影如同沧海一粟。红日已接近高塔的塔尖了,他终于到了行政殿门前。正要伸手推门,手上却像触电一般,惊愕地后退了几步,希法向四周张望。
“希法,你真无礼。”尖细的女声拖着长调飘来,之后,高跟鞋发出的“笃笃”声由远及近。
“芥梦亭……”希法一怔,有些尴尬地整了整衣服。
冷桃红色长袍,妩媚动人的女子由廊柱后走出,款款踱到希法身边,伸手拂过希法耳鬓的碎发:“叫我阿诗兰,以你低贱的地位,还没资格呼我本名。”她用扑着魅蓝眼影的双眸睥睨着希法,“告诉我,你急颠颠地跑来做什么?”
希法被撩拨得一阵酥麻:“只是……想向……唔,向您汇报一些我刚得到的情报。”
“你倒是聪明,知道我最容不得被人僭越。”芥梦亭阿诗兰嘴角冷冷一撇,“想在天王面前邀功,也要看看自己的有没有这个资格,更何况,你能有什么惊人的情报呢?”
“是,是,关于那个预言,天王陛下一定已经完全了解了……”希法谄笑。
阿诗兰意味深长地笑着,望向紧闭的大门:“天下还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件事呢……”
希法继续赔笑:“那么茹笙巫祭的事,天王一定也知道了?由于那个预言所说的,茹笙巫祭的死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我想凶手一定是激进分子……”
提到此事,阿诗兰目光冷冽起来:“关于这件事,我正要问你,情报部为什么没能封锁消息,还让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当时路比豪宅的火光临近的地区都清晰可见,况且还引起了林地的大火,想要封锁消息也难啊……”
“算了,也好。只可惜我们在路比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全都打水漂了。”阿诗兰说,“我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如您所愿,”希法回答,“最难搞定的凡族议员都已经接受了您的条件,听从您调遣,您的威信,现在无论在内阁还是议院,都无人能撼动了。”
“空萸那一派的动向呢?”
希法想了想:“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动作。虽然还有几个冥顽不化的议员被她拉拢着,但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阿诗兰冷笑:“她仗着与我等级相当,那天竟敢当着天王的面讽刺我,真是搞不清楚形势啊。”低低哼了一声,她暗红的指甲掐在希法肩头,“听着,库鲁,大事就要发生了,而只有我知道,怎么才能赢下这场豪赌。跟着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他们。明白吗?”
听到阿诗兰称呼他的圣字,希法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阿诗兰重勾起一抹媚笑:“记住,你是为我办事的人,不要再做令我不快的事。现在,你可以消失了。”
希法连忙踉跄地跑下台阶去。
轻蔑地望着希法远去,阿诗兰理了理茶色的大波浪长发,摆正挂在额头上的深红水滴形圣石,一手挥开大殿的门,带着醉人的笑容,步态妖娆地走进去。
侍从卫兵早已避退,甚至不准靠近宫殿。宽敞的大殿不显空寂,金银丝绸布置的墙壁与穹顶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玉柱上的飞骑、翼狮、吊灯周围的天顶画精美绝伦。此时殿中央摆着一张蓝晶石长桌,上呈各色珍馐,天王与一位贵客对坐两端,整个大殿上只有这两人。
身披暗金色长袍,头戴镶嵌金色圣石的王冠,若看面容约莫五十岁,灰白的鬓发却显得他更加苍老,然而刚硬的面部线条与浓黑的锋眉,仍透着压迫般的王者之气。这就是天王破焰绝羁。而对面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一袭铅黑色长袍,圣石别在右胸前,皮肤奇白,金发,眸色暗红,雍容的妖异感。
阿诗兰踏着火龙尾鬃织就的红毯走到桌前时见天王脸色酡红,平日锐利的目光竟氲着迷雾,还有些湿润,自顾自地倒酒,一饮而尽,像是没有看到阿诗兰一般。阿诗兰微有些诧异,目光快速地向年轻男子一掠,带着些狡黠。那男子似乎也朝阿诗兰投来一笑,但眨眼之间已转向天王,神情凝重。
当天王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时,阿诗兰半嗔半笑道:“您可不能再喝了。”
“这点酒算不了什么,不过是说起些陈年旧事闹得心里不痛快。”天王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淡淡看了阿诗兰一眼,向年轻男子介绍:“这就是我说过的阿诗兰。落的母亲若是有阿诗兰一半的聪明,我当初也不会那么绝情了。”
阿诗兰向年轻男子微笑着欠身,同时,她的周身腾起桃红色柔光,光芒衬托下人像是要融化一般:“您一定就是玄天的王子,年轻有为的乌雀殿下了。”
“谬赞了。”洛维乌雀起身回礼,左手放于右胸前,他的背上张开一对黑色的翅膀,片刻化为灵光消散,“天王陛下方才多次提到你,很荣幸与你相见。”
此时天王眼中的迷茫已经褪去,复透出威严:“阿诗兰,乌雀王子很想见一见当年给落占卜的巫祭路比茹笙,她现在在何处?”
“很不幸,几日前茹笙巫祭死在自己家中,死因尚未查明。”阿诗兰说。
天王微露诧异,却转而叹了口气:“死了也罢,我时常想,如果不是那女人的占卜,如今恐怕是另一番光景。”顿了顿,天王的语气凝重起来,“乌雀王子,落的情况我也说得差不多了。由于她的圣石中植入‘断念锁’,她现在的法力恐怕只有五岁水平,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我想把她托付给你,是希望她能平和地度过一生,远离我,她至少能……淡忘一些。虽然我恨她母亲,对她也有所亏欠,但我给了她后半辈子的平安富贵,也算补偿。无论如何,乌雀王子,希望我给落选对了人家。”
洛维乌雀微微颔首:“能与朝神家族和亲是我的荣幸,我会照顾好您的女儿,您大可放心。至于婚礼,由于最近国事缠身,我不能离开玄天太久,所以希望能尽早举行……”
天王摆手道:“尽快带她离开圣土吧,去你们国家举办婚礼。落的事情,我不想大肆张扬。”
“必将如您所愿。”洛维说,“那么,可否请您带我去见见我的王妃?”
天王领洛维走出大殿时,夕阳正透射高塔上的小窗。阿诗兰唤来侍卫开路,引三人走向巍巍高塔。
看管高塔的侍卫用直升梯送三人上塔。出直升梯,再走几阶台阶,来到一扇铁门前。由侍卫用特制钥匙开锁,三人走进去。
开门见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浴室在隔间。没有装潢,与王宫的奢华有天壤之别。夕阳从正对铁门的小窗射入,晃得人睁不开眼。背对着三人,一个女子静立在窗前,逆光下轮廓绝美。
“乌雀王子,这就是落。她从小很少与别人交流,不太懂事,请你谅解。”天王说。
洛维走近前:“朝神落公主殿下,我是玄天的王子洛维乌雀,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落缓缓转过身,洛维登时有些出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黯淡了,夕晖也不再刺眼。看到落的面容的一刹,洛维脑海里一片空茫,甚至要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她的神情恍若隔世的飘渺;幽寂如没有星光的夜,那双眼睛向洛维一扫,就要将他的心抽空。洛维赶忙低垂了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长菱体圣石上。无法判断那宝石的颜色,仿佛瞬息之间已闪过千种流光,明明灭灭,同落本人一样缥缈。只有一个影子在其中凝然不动,泛着银光,锁形轮廓。
洛维的神情雀跃了一瞬。他向落行礼,而落亭亭立着,毫无反应。
“乌雀王子,不用那么庄重,她什么都不懂。”天王冷冷道。
落看向天王:“你为什么带他来?”声音轻柔,恍惚,似从耳边抚过。
“我特意前来圣土提亲,天王刚才已同意你我的婚事。”洛维微微欠身,声音温柔,“公主殿下的容貌、气质惊世绝艳,远超我这个凡夫俗子的想象,能娶公主殿下为妻,将是我无上的幸福。”他托起落的右手,落却猛然抽回手,倚着窗,警惕地看着他。
“落,不许对王子无礼!”天王喝道。
“不,是我太唐突了。”洛维满怀歉意地对天王说,“也许订婚的决定对落太突然了,她需要慢慢接受。”
天王向阿诗兰示意,阿诗兰领会,朝洛维笑着说:“乌雀殿下,我带您去宫中转转如何?”
洛维点头道:“正合我意,公主殿下需要早点休息,我希望后天就能带她回国。”
洛维又请天王,天王摆手:“你们先去,否则就要天黑了。”
于是阿诗兰高跟鞋有节奏的响声远去了,只剩下天王和落。落背过身去,向着窗户,微凉的晚风吹进来,掀动她的发丝。
两人久久静默。多少年来,天王的每一次探视,看到的都是一个沉默冰冷的背影。尽管那背影渐渐变得纤长,风姿绰约,却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
“乌雀王子将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今天可以在这儿折他的面子,难道以后还敢在他的国家耍脾气?”天王冷冷斥责。
“你凭什么擅自决定我的事?”落语气冷漠。
“不要不知天高地厚。我给你选择的是一个幸福的归宿。”
“幸福?如果圣土毁灭了,玄天必定是那个元凶!”
“危言耸听。这改变不了婚约。”
落有些震惊回过头:“你没有听说过那个预言吗?”
“什么预言?你在胡说什么?”天王紧锁眉头,“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守塔的侍卫,还是送饭的女仆?”
“什么都不是,我在胡说。”落凄然一笑。
“你明天就走。乌雀王子国务繁忙,你明天就和他去玄天。”天王准备离开,“把窗子关上,别想冻病了拖延时间。”
落的双唇嚅动一下,门却已轰然关闭,接着是锁被扣上的声音。
最后一丝余晖从落身上滑落。太阳已落到山后,圣土的夜幕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