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七世雪》七世雪

2、楔子.贰

　　好冷……
　　一定是快要死了吧……
　　眼前的大地，染满绝望的死白。那种白色，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剥夺走他仅剩的意识。
　　半透明的雪如玻璃碎片般夹杂着刺骨的强风，还来不及落地，冰屑已被狂风吹散，无孔不入的蹿入他单薄的旧毛衣里。
　　清晨。
　　大年初一的街巷，所有的店铺都紧闭门户。其间，只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拖着蹒跚的步子，歪歪扭扭的勉强行走。
　　旧毛衣已经分不出颜色，左边的袖子破烂不堪，露出男孩瘦如干柴的手臂，一道十来寸长的伤口，像一条乌黑的小蛇匍匐其上。少的可怜的白色医用纱布，缠在小蛇的肚子中央。
　　看起来像是做过一点紧急处理，但仍有殷洪色的鲜血不断的渗出，大量失血让男孩的脑子已然昏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他茫茫然的抬起头，一片冰冷的雪花正好落在他满是污泥的脑门上。
　　这场雪，已经下了半个月……
　　恍惚之中，男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眼前的一切，真像是白色炼狱啊……
　　在这样无边无际的白色里，和他拼命逃离的黑暗又有什么区别？
　　母亲的哭喊声还在耳边不分昼夜地回响，姐姐从楼顶上跳下去前那最后一抹微笑，仿佛仍在眼前，明明是最疼爱他的姐姐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带上我一起去。
　　当红肿干涩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当布满伤口的这副身体已经走不了路的时候，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一定是快要死了吧？
　　和这个让他憎恶着的白色世界，和这个漫天都是冷酷无情的冰雪世界，马上就能告别了吧！
　　一片小小的雪花又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的额头，那个位置还残留着已经融化的雪的凉意。
　　他突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原来他的生命，就和这雪花一样，短暂到一消失就会有新的生命来取代。
　　——那还挣扎什么？
　　一阵寒风袭来，又饿又累的男孩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地。
　　然后。
　　又是一只膝盖……直到冻到发红的脸颊贴上粗糙坚硬的地面。
　　失去了意志的抗争，手臂上已经溃烂的伤口处，烧灼般的痛楚是那么清晰的传达到脑部的神经，除了剧烈的痛苦，还是剧烈的痛苦。耳畔仿佛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对他说，已经足够了……已经做的够好了……应该好好的休息下了……
　　只要闭上双眼，不用多久，马上就能得到安宁了吧？
　　也不用再感到任何的痛苦与悲伤了……
　　他渐渐垂下眼皮。
　　“咦……在这里睡觉吗？”一个冷冷的女孩声音在上方响起，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抵在快要昏死的男孩的脸上，左右的来回蠕动，痒痒的，让他好想打个喷嚏。
　　是……人的体温？
　　他很想回答那个声音，不是的，他不是在睡觉，而是快要死了。
　　算了，男孩在心中苦笑，就算给这个人知道了又能怎样，施舍给他一个硬币，还是与这个肮脏的小子避开三尺……冷漠无情的世人，一路上他看的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可他最终产生了丁点希望，费力地抬起自己眼皮。而事实上，抬起一半的眼皮，已经用光了他仅剩的最后一分力气。
　　“不会是快死了吧？”这一回，女孩冰冷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讶异。
　　“喂！喂！”那个声音又在他头顶喊了几声。
　　“你在这里等一下。”即使装的多么镇定冷漠，这一次，仍掩不住女孩声音中的害怕。
　　耳边疯狂呼啸的寒风中，脚步声渐渐远了……
　　终于，连那个在他脸上蠕动的温暖也离开了。如今，这个白色的地狱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真是可笑，他把脸埋进厚厚的雪地中，在地狱中，他怎么还能奢侈能有什么奇迹降临呢？
　　也许在这样纯白色的黑暗中死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呢……男孩的心渐渐宁静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
　　“还活着吗？”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幻听吗？
　　男孩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用呢？
　　“给我起来，”那声音充满了压迫感：“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有一股力量缓缓支撑起他冻僵的上身，什么沉重的东西跳到他的身上，暖暖的，蠕动着。
　　好暖……
　　男孩露在夹克外的指尖轻轻的抽动一下。
　　呼。
　　女孩似乎稍稍安心。
　　“看样子是没办法动了，亚克，帮我。”她朝男孩怀中那团橘黄色的东西下达命令。
　　费力的和亚克合力把昏迷中的人拖离积的厚厚的雪堆，墙角有她从家里搬来的毛毯，还有件自己穿的羽绒衣。
　　屋檐下。
　　她把他拖到厚厚的毛毯上，笨拙的给他套上厚厚羽绒服，碰到手臂上伤口的时候，男孩惨痛的叫了一声。
　　“好严重的伤。”她低呼着翻遍家用急救箱，却只有普通的创口贴和棉花。
　　“亚克，我没办法处理这个伤口，你去找玉，快一点。”她难得的慌了神。
　　橘黄色的小东西飞快的跑了，女孩又从大大的袋子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旋开杯盖，一股浓浓的香味飘了出来。
　　“算你走运。”她小声嘀咕。中午阿婆煮的鸡汤还剩下小半锅，热一热的话，尚算美味。
　　她拿出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却是命令的口气：“把张开嘴。”
　　他已经陷入无意识的状态，身体的求生本能让他听话的把满满整勺汤都咽下喉咙。
　　温暖的液体流过身体，原本紧闭的双眼也微微的张开条缝隙。
　　浑浊的视线所及，是一双柔软的手，手的颜色，就和漫天而落的半透明的雪花一样的颜色，是他所憎恶的白色。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总是在他快和母亲，还有姐姐重逢的前一刻，破坏了他的美梦。
　　女孩再一次把盛满汤的勺子朝他嘴边递去，却在触及他双眼的时候怔住。
　　——这是一双多么可怕的眼睛啊，充满了冷漠，厌恶，孤度，憎恨，残暴……还有，眼底那一层薄薄的妖娆雾气，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一二岁天真无邪的孩子该有的眼睛，要经历过多少痛苦，才会产生如此悲凉的神色，好像在痛诉着全天下最不可原谅的怒意。
　　——就像是魔鬼之子的眼睛。
　　男孩稚嫩的脸早被污泥掩盖，看不清眉目，但光是这双眼睛，已经在女孩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时，他动了动唇，仿佛想说什么，开口却是“啊……啊……”的沙哑声，连日来他没有和任何人交谈，疲惫不堪的奔波和风餐露宿，让他的嗓子收到了巨大的损伤。
　　女孩也被他的悲伤感染了，她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大几岁。从小吃穿不愁的生活，让她从不曾了解，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让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简直就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呐喊！
　　可对于这样的呐喊，除了一条毛毯，一件羽绒服，一杯热汤，她还能给予这个孩子什么呢……
　　“对不起……”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无力。
　　忍不住把他小小的身子楼在怀中，滚烫地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到他的额头上，留下一点点温热的湿意。
　　这是……眼泪吗？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滚到他脸上的那滴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品尝过的咸味。
　　她为什么……要哭？
　　想要问她，再拼命用力发出来的声音也只是“啊……啊……”
　　她楼的他更紧了，他被迫紧紧的贴住她的胸口，快要喘不过气。
　　可是……真的好温暖……
　　他想。

作者有话说

　　落下的楔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