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路有风景》涛的肆零肆

1、第 1 章

　　我于凌晨一点半回到家中，开了门后发现屋内一片黑暗，以前我晚归妻子总会将玄关处的灯打开为我留着，然后，我发现了客厅茶机上的那张字条——我到城东上班了，所以搬回尚东；冰箱里面的东西已采买齐全，周末我会再买东西带过来；你已经很久没去看爸妈了，妈感冒了，你无论如何周末去一次；缸里的金鱼我拿走了，阳台上的花麻烦帮我浇一下水；我觉得应该静下来想一想，长期以来，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你是个不需要家庭亲人爱人的人，如果你有空，也请你能想一想，我们的婚姻到底还有什么期盼与乐趣？脑中轰的一响，我不敢相信，柔顺的妻也会闹“离家出走”，烦闷、焦灼、挫败，这些复杂的坏情绪几乎将我吞没，我累了一天，工作将近十八个小时，回到家，没有她的嘘寒问暖，只有这一室冷清还有就是这样一封告别信！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力求更好的人，从小学到大学到研究生我的成绩都常居前茅，历任老师对我评价都是“有明确的目标，有坚定的意志，有强烈的进取心，有旺盛的精力。”从小到大，我是父母的骄傲，是父辈们口中同龄人的楷模，我上一流的大学，入一流的公司，带领团队保持一流的水平，每月的销售会议，我会自豪地站在投影仪前，向大家展示那向上拔高的PPT曲线；我娶了如花的娇妻，她温柔体贴，我希望她能在家操持家务，为我营造一个温馨的后方，她做到了；我们过着富裕的生活，我有信心我会更成功，更意气风发！可是为什么？她一向是知心的，识大体，从没抱怨过我的忙碌，现在却没有跟我商量就又工作了？还离开了家？
　　拿起话机的手又放下，她只是耍耍小性子吧，我太累了，急需安静与睡眠，明天还有好多好多工作，至于父母那边，是应该去看看了，现在太晚，打电话问候也不合适，等周末吧，应该能抽出一点时间。。。
　　我在极不舒适的情况下醒来，夜里居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以往的这个时候，妻子早已起床，系着粉色的围裙，收拾我前夜抽满一缸的烟头，打开落地窗，让阳光暖暖的照进来，她会哼着歌摆弄她的植物，给她们浇水、修整，会给水族箱里神气的鱼儿喂食；浴室里总是有挤好的牙膏，衣架上会放一套搭配好的褽烫得笔挺的衣服；早餐桌上是熬得细细的稀饭或玉米粥，有一咬就会流油的小笼包或是黄酥酥的油条，还会有一碟我最喜欢吃的泡菜，妻子泡的菜色鲜味美，一看就能生出食欲，一吃那甜脆。。。而现在，茶机上到处是烟灰，阳台上的植物居然一夜之间就耷拉下来，没精打采，鱼缸里空荡荡的，没有早餐的香气，什么都没有。。。以前妻子在清早很喜欢对我讲话，说的多是一些琐事，而我会借难得的时光清理一下思绪，很少理她，理她也多是心不在焉的应答，现在没了她的软语唠叨，我居然变得很不是滋味。
　　早上喝了一杯秘书泡的浓咖啡，好苦！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你不是一直习惯喝不加糖的原味咖啡吗？是吗？是吧，工作强度让我得时时保持清醒，可是，这也太苦了。。。办公室里再度烟雾缭绕，一干手下都是烟枪，大家抽着烟，眉头紧蹙的思考、讨论、争论，望着墙上挂的销售目标图，我突然对那些色彩鲜艳的图表产生了倦怠，甚至有一丝厌恶，这是怎么了？我曾认为他们像音符一样充满美感，他们像我的雄心一样节节上扬，他们像我的精力一样朝气勃勃呀！“我觉得他像个现代的王铁人”——这是我曾无意听到的下属对我的评价，“我希望我带领的团队有钢铁的意志，不要笑！这不是喊口号，身为IT人，处在潮流的风口浪尖，现在的竞争那么激烈，稍有懈怠就会被挤出局，能做的当然就是勤奋再勤奋。。。”——这是我在业务会议上的慷慨呈辞，但是，现在的我居然感到累了，烦了? “王总？”进来的行政部助理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总公司拨了一笔款作为今年员工的福利旅游费用，我们已经两年没搞活动了，这次是不是组织一下？”“按例把钱发给大家，现在还有好几个项目要赶，这个季度已经被北区超了好几个百分点，再不努力，我们就真的落后了。”顺畅的拒绝，一如我的习惯，我清楚的看到大家的脸上写满疲惫，是需要缓缓气了，但是重担在身呀，松口气的后果会直接导致我们的失败，从分公司成立至今，我们的销售指标是大中华区达成率最高的，我不能毁掉这个辉煌的记录！助理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她：“大家工作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养家？为了有钱享受？涨了薪水，发了奖金，自己想去哪儿不行？”
　　到了周末，好事不成双，坏事结伴至，我们丢了一个大客户，物流环节又出现了一些问题，周六上午正在加班，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爸妈？妈住院了！”这几天烦务太多，居然忘了母亲生病的事，心焦的往医院赶，路上急得险些出车祸，
　　终于看到了母亲，怎么一下健朗的母亲就老了？头发白了好多，好多皱纹，她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好瘦好小，像是淹没在了一片白色中。曾是教师的母亲是年轻而美丽的，就在过年的时候，我记得她还是盘着利落的头，穿着火红的棉祅，皮肤白净光洁，一举一动都透出知识女性的优雅，这才多久？啊，居然半年了！在同一个城市，我半年没有看望过双亲？“儿子啊，你忙要注意身体呀！不用挂念我们，我们都挺好的，等有空再过来吧，我知道你忙，你过来妈给你焞你最喜欢吃的蹄花。。。”这是母亲在电话中常念叨的话，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居然这样不孝！在母亲病倒了才来到她面前。“妈还让我不要打电话给你，怕你担心。可是你就这么忙吗？她生你养你，现在老了，见你一面都这样难！”妻子的眼睛也红了，她从来没有对我红过脸，可是现在眼中满是怒意。母亲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到来，突然醒了，她努力对着我笑，可是那苍白的脸，打着点滴的瘦瘦手却让我更感淒凉。“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重。”“瞧你，不用担心，妈只是老了，抵抗力弱，一点小病没在意拖成这样了，没大碍，都好多了。倒是你，脸色好差，黄黄的，也没血色，是不是也病了？”“没事，只是工作太忙，胃口不好。”母亲仔细的端详了我半天，又翻了翻我的眼皮：“吃东西觉得油不油腻？”“有点。妈，我没事，你别操心了。”母亲转向妻子：“你看他的脸色是不是不大对劲？”妻子看了看：“真的很黄，不会是肝病吧？要检查一下。”这时父亲接了开水进来，也仔细看了看我，坚持让我检查。
　　我不认为我会有什么病，虽然最近身体感觉很累，状态不好，可是从小到大我很少生病，体质很好，但为了让他们放心，第二天，我还是去检查了。“立即住院。小三阳，肝功不正常，转氨酶高了正常几十倍，DNA荧光定量病毒复制活跃。”“弄错了吧？我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我直觉得不相信，“人不是机器，就是机器也有出故障的时候，你不定期体检，连自己什么时候感染上病毒的都不知道，肝病带菌者需要规律的生活和健康的饮食，你却丝毫不知，生活没规律，过度劳累，抽烟饮酒，暴食饿肚，所以才导致肝功不正常，病毒开始复制。马上办手续住院吧。”“可是我不能休息呀，肝病这个病很常见，我抽空输液打针吃药就行了吧，我真的还有很多事。”“你知道严重性吗？你出现黄疸了，病毒正在破坏你的肝脏，侵害你的身体，你现在需要的是完全的静养和治疗，事儿都不能多想，何况是工作！” 看着医生拿着化验单凝重的表情，我的心下沉了，可是工作怎么办？一直以来，我从来没有休过年假，连节假日都时常加班，没有我，公司能如常运作吗？手上还有好几个亲自经手的项目，总部能理解我突然丢下一大堆事住院吗？早在半月以前，高层就透露了一些意思给我，想把西区合并给我们管，那样分公司无疑会大上一个大台阶，我不能生病呀，时间、机遇都是那样宝贵，稍纵即逝，“我可以配合治疗，但是我不能住院。”医生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呀，什么能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好吧，你决定了请在这儿签字——不住院后果自负。”这时，妻子走了过来：“你出来我跟你谈谈。”
　　我没有想到温顺的妻子会给我一耳光，我对她吼：“你疯了！”“疯得是你！”她情绪更激动：“你没有理智吗？你不知道没了健康，丢了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你忘了你还有父母需要供养吗？你把家人置于何地？工作，你的眼里只有工作，世界离了你就不会转了吗？公司没了你就会倒闭吗？”“我知道，可是现在我真的没办法放手，你要体谅我呀！我努力是因为我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失去了目标我会无所适从。。。”“我们不需要你拿健康来换好的物质条件！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对我们来讲，过得体体面面的是最重要的吗？我们更需要亲人陪伴身旁，更需要直接的关爱，不是钱！不是高档的生活！不是一堆堆的保健品！”“你说得简单，今天的一切得来容易吗？没有了物质条件，为三餐发愁，为柴米油盐烦心，挤公车，抢便宜货。。。”“我不在乎！中国十几亿人口，绝大多数人都过着那样平凡的日子，没房子怎么样？没车又怎么样？我有手有脚，哪怕你失业了，我也能养活你！孝敬父母！”“你能干什么？你不过是闲得发慌心血来潮罢了，你受过什么磨练？你知道商场里的勾心斗角？你知道重担压身的苦闷挣扎？”气不能反驳她，我口不择言，“是的，”妻子的双拳紧握，显得很痛心，“在你的眼中，我只配在家里做饭，你笑我的琐碎，你几乎不想跟我好好的说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养花养鱼，因为我寂寞！因为我觉得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生气，没有家的感觉！房子再大再豪华又怎么样？没人陪，车子再高级再炫又如何？我更羡慕别人一家三口坐小摩托车亲亲热热的！几年婚姻下来，几乎磨掉了我的自信，不要忘了，我也是堂堂正正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我也是有专业和专长的，你有你的事业，我也要有我的人生，不只是搞好家庭，也要工作，也要平等！”妻子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是的，在这时，我才震惊的听到了她的心声，她原来是不快乐的，她原来是寂寞的，现在的她与平时迥异，理直气壮而更显美丽！见我不再搭腔，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你怎么会失去目标呢？你不是已经说了，你的努力是为了家里过得更好，那么现在就养好身体，对家人而言，你最重要，这就是你的目标。我知道工作着的你是自信的，精力充沛的，可是我不明白脾气暴躁的你，不懂享乐的你，甚至忽略了亲情的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工作就快乐了，满足了？”妻子的话像一眼清泉注入我浮躁混沌的头脑，是啊，我一直习惯将我的人生指标化，我拼命达成一个又一个物化的目标，我一路急行，无睱顾及人生的风景，我忘了父母的生日，忘了妻子的生日，忘了自己的生日，对大多数节日我都没有概念，我快乐吗？我真的有了成就感就行了吗？是什么支撑我不懈的进取再进取，是家，可是我有多少时间在父母跟前尽孝？我几时真正关心过妻子？我不知道母亲生病，而她却一眼就看出我身体出了问题，对妻子，我认为让她留在家中，让她有轻松的生活对她而言就算好，我却忘了她也曾经成绩优异，名字常在校园的公告栏上展示，她也曾自信的站在讲台上面向上千校友大方的展示她的口才。。。我总以为让家人衣食无忧就行了，我给他们钱，给他们买成打的保健品，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可是我却忽略了，去看看他们，多留意一下他们，比那些东西都重要，“你可以不在乎我们，但是我们不能放弃你，请你住院！”妻子说得很坚决，不容我拒绝。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转氨酶已经下降了很多，情况正在慢慢好转，心情也明朗了很多。公司的同事来看我，可能看我心情不错，助理又提出了本让我否决的旅游计划，我想了想说：“公司有这项目福利，我没有权力霸道的不让大家享受，你们商量一下想去哪儿吧。”“太好了！”——大家一下嚷开了，吓了我一跳，我也才知道原来他们都赞成出游，而并非钟意我提的分了拨款这样看似更实际的做法；从报表和销售经理的报告看，公司一切进展如常，哎，看来，我真该好好反思一下。。。
　　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后，我出院了，老医师再三叮嘱我不能太过操劳：“人生的路还很长，以健康为代价来换取成功，是透支你的生命呀！”那个季度我们拿了全国第二，可是我很平静，我终于想明白，人生的舞台上，你不可能永远是赢家，我们已尽力了，认认真真在做事，那么这个结果应该是能被接受的，PPT上箭头的高低，曲线的蜿蜒并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心中自有一付衡量的标尺，努力过就行了。人生一路有风景啊！我们应该学会跓足，我们应该学会淡然，我们应该明白健康、亲情才是最重要的伴奏曲！是的，现在的我是快乐的，尽心工作，但是没了成败心的羁绊，少了很多杂念与烦恼；我尽量准时下班，与妻子在家养养花，喂喂鱼，散散步，以前的我对这些是嗤之以鼻的，我认为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现在做来才感到也怡养身心，增加情趣——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妻子的工作很顺利，整个人浑身都焕发出自信、乐观的光彩；每周我们都会回家看父母，亲自下厨；更重要的是，妻子很快要生产了，到时，我们会更开心的享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