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安陵容重生）》萼石

45、安母

　　搀着听闻自己将要临盆，风尘仆仆从家乡赶来的瞎眼老母，安陵容心里又酸又喜，酸的是母亲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两鬓上的白霜又多了许多，看上去比以前更老了，喜的是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母亲。

　　“娘……”一时间，安陵容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好在她还记着宫中规矩没在这大庭广众下失态，只是微微泛红的双眼透露出她心里不若自己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恭贵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安母还是小心的推开女儿的手，精准地朝女儿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看到母亲这么生分的表现，安陵容愣住了，竟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现下应该顺势扶起行礼的安母。同时没有听到女儿说话的安母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就在这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安陵容突然觉得右手的袖口传来一阵异动，垂下眼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站在自己身旁的宝鹃拉了拉自己袖口。

　　若无其事地将伸出去的手改为虚扶，安陵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说道：“母亲怎么如此多礼，真真是折煞女儿了。”

　　听出女儿话中暗含的关切之意，安母顺势站起，摸着安陵容柔嫩的手，展眉微微一笑，解释道：“民妇虽未读过什么书，但还是略懂些礼的，三纲五常也不是一无所知，贵人既然已经入了宫，便不再单单是民妇的女儿，在再说这一礼是对恭贵人行的，不是对民妇的女儿行的。”

　　她虽不大懂宫中规矩，但年轻时她为那些大户人家绣衣样时便见识过那样人家的规矩，一些大致规矩礼数还是有数的，再说在入宫前也有宫里的嬷嬷来教了她宫里一些宫中的规矩礼数，她仔细听了嬷嬷的话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有多繁琐严谨。

　　宫里的贵人那样多，她一个从乡下来的瞎眼婆子既然没那个本事帮不到女儿，便要小心行事别让女儿丢了颜面，这是她在路上便想好的。

　　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安陵容眼圈越发红了，她反握住母亲的手，强笑道：“母亲所言极是，是女儿失态了，京城距离松阳县路途遥远，更如今这天也越发冷了，母亲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我让宝鹃准备了参汤，母亲待会可要多用些，去去寒。”

　　待安顿好母亲，安陵容强撑着的精神头一下子垮了下来。

　　斜靠在榻上，安陵容有些失神，她从没这么清楚感受到自己进宫成了贵人对家人带来的影响，母亲虽然还是温柔慈爱、像从前一样对自己处处关心，但人与人之间相处是骗不了人的，母亲与自己已经不可能像以前在家里那样相处了。

　　恭贵人——两世为人，安陵容从没像现在这般明白自己的身份。

　　“小主。”奉上今日小厨房送来的补品，宝鹃体贴地吹了吹玉碗面上的热气，说道，“小主就要快临盆了，就算今日老夫人入宫，小主高兴，也别累着了。”

　　瞥了眼宝鹃手上玉碗，玉是好玉，碗中装的也是上好的燕窝，孙竹息不愧是太后得力的嬷嬷，上次来了延禧宫一趟，没几日便破了宫中规矩，让安陵容一个小小的贵人有了自己的小厨房，真是好手段。

　　转头看向宝鹃，在她眼角不出预料地发现了这几日一直没消下去的得意劲儿，看到这一幕，安陵容眉峰轻轻地拧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接过玉碗，将燕窝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只是被宝鹃这么一打岔，心里莫名的情绪散去了。

　　宫中能有的消遣实在不多，更何况安母到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何况安母身体不好再加上眼睛看不见，更是没什么地方可去，而安陵容更是因为临盆在即、疏忽不得，所以不敢踏出延禧宫一步，好在母女二人相互作伴，倒也不觉烦闷。

　　看了一眼院中被大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金桂树，安陵容笔下不停，在贴在窗上已经描了一部分的九九消寒图上描了一笔。眼下这雪下得这般大，看来这几日嫔妃们串门子的热情会少了许多，自己这已经热闹了大半个月的延禧宫想来能安静几天了。

　　“陵容？”半响没听到有任何动静，在一旁静静摸着手上小孩子肚兜的安母放下了手中的物什，疑惑道，“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安陵容安慰地拍了拍母亲放在桌上的手，她好不容易让母亲暂时放下了对皇宫的那种恐惧，又怎么会再将这无谓的担心说与安母听，于是她笑道：“没什么事，只是院里的那盆金桂上盖了太厚的雪，我担心万一这雪再下的这么大，会把那金桂的枝桠给压断，想让宝鹃叫小太监将金桂移进来，待雪停了，再让人移出去。”

　　安母了解地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虽然她知道自己女儿刚刚必然不是在想这些，但她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安陵容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傻又如何，反正她在别人眼里已经傻了十来年了，也不差这一回。

　　见自己的话打消了母亲的疑虑，安陵容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没在意安母检查肚兜越发缓慢的速度，转头看向在一旁伺候的宝鹃，问道：“今个儿让小厨房煎的药好了没？若是好了，便叫人呈上来。”

　　示意小宫女到小厨房看看，宝鹃开口道：“小主，莫要担心，这药要煎够火候，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何况太医说了喝这药前最好让太医院的嬷嬷们按一按眼睛，这才好。”

　　“是么？”

　　看了看小主身边的老夫人，宝鹃垂首恭声道：“这奴婢也没真正见识过，只是奴婢想着既然章太医既然已经说了，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更何况太医院派来的女医官已经在外面侯着了，小主让她替老夫人按按也好，万一要有用呢。”

　　这话说到安陵容心里去了，母亲早年因为做绣活熬坏了眼，民间大夫也治不好，如今进了宫，蒙太后恩典这才能让太医院之首章太医为母亲请脉，虽然章太医没有明确表示能治好安母的眼，但安陵容还是不愿放弃这个可能，毕竟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诱人到明知道太后这么做是另有所图，但还是忍不住跳下去。

　　安母抬头看向安陵容的方向，没发现自己无神的双眼并没有“看”着安陵容，笑着拿起自己右手边的竹杖，说道：“既然宝鹃这么说，我便随嬷嬷去按一按眼睛，反正老婆子已经瞎了这么些年了，左右不会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