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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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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生,您上周的复检结果出来了,请您本人带上相关证件到疾控中心来一趟。”
虽是夏季,杨岩却感到一丝刺骨的凉气从电话那头倏地钻入血管,所经之地都在渐渐僵冷。他试探性地问对方,“…是不是…血液出了问题。”
“这个结果务必请你亲自过来方可告知。”
杨岩走到阳台上,手指仍在颤抖,连打火机都拿不稳,良久方将烟点着,深吸一口,心间的烦躁始终不能平静。他看到那盆小型向日葵已然绽出碗口大的花盘,金晃晃地很灼眼。他一直以为向日葵该是面朝阳光的昂首模样,不想真正的向日葵是低垂着花盘的。
疾控中心的走廊上已有3个人在等待了,一个忐忑不安的青年男子,一个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稚气的脸上带着些许茫然。等待是一个饱受煎熬的过程,迫人窒息的气氛让人想中途逃走,却又不得不捱下去,因为结果可能就决定你的命运。
前面三个人的结果都是阴性,看着他们一个个带着顿然轻松和庆幸的神色离开,杨岩突然想,如果这次能逃过一劫,他一定改掉以往混日子的习惯,一切都重新开始。
轮到他时,报上名字,那医生忽然怔了一下,冰冷的语气缓了缓,道,“请您跟我到办公室,有些问题需要和你详细面谈。”
杨岩感到心底咯噔了一下,立即滑入了谷底。
“…HIV检测结果呈阳性,以后定期来做CD4的检测,低于350就要吃药了。我们这进口的整合酶抑制剂比较有效…”
接下来医生说了什么,杨岩都听不到了,他的脑子里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浑浑沌沌,令他暂时丧失了感觉和思考的能力。
再后来,他机械地接过医生递上的《阳性感染者须知》,继而稀里糊涂地走出了医院。
烈日下,大地上的一切都无所遁形,闷热的地气挟着灰尘滚滚上升,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脖颈,难以呼吸。
杨岩站在天桥上,手臂下是灼烫的铁栏,他望着桥下忙碌地车流,魔怔地把身子一点点往下探。
“I feel as empty as a drum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
熟悉的旋律骤然响起,杨岩浑身一颤,方回过神,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岩子,我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令杨岩觉着心口被扎了一刀子。
杨岩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干笑了两声,嗓音仍有些发虚,“是吗?一年…这么快…”
“咱□□好久没聚了,今儿晚上在‘金碧辉煌’,喊上程明、叶远,咱兄弟四个喝个不醉不归…”依旧是洒脱爽朗的声音,即使出国闯荡两年,也不沾一点渣滓。这声音杨岩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此时他有些不忍再听下去了。
“…沈鸣,我今天有事儿,就不去了,改天请你们喝酒。”杨岩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电话那头的人急了,“有什么事儿啊你?我刚打电话去你家了,阿姨说你今天放假!甭他妈扯淡了,不就出来喝几杯,你小子别不够意思啊。”
“沈鸣,我…”
还未想出什么说辞,就被沈鸣打断。
“行了,就这样说定了,今儿晚上九点,金壁辉煌,不见不散。”
杨岩抓着电话听那嘟嘟的忙音,不由失笑,还是那脾气,一点儿没改。
天桥底下有家西点店,店里的装修精致而温馨。马克玻璃装饰的橱窗里静静摆放着形式各异的点心,漂亮的糖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杨岩从里面走出来时,手里头拎了一个精美的盒子。他茫然四顾,街上的人潮已渐渐稀少,暮色将至,他却不知将往何处。
沿着南路走,路灯接连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寂寥。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一直往下走就是他旧日读的中学。
十几岁的少年常常骑着单车在这条僻静的林荫路上飞驰,日复一日进行着速度的竞赛,记得那时的沈鸣总是佼佼者。他的车技好,又生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杨岩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片云彩淡淡的湛蓝天空,天空下是少年沈鸣撒开手骑单车的背影,敞开的校服被呼啦啦的风鼓起,张扬的快乐令人心羡。少年回头,笑得天真而肆无忌惮,他喊,“岩子,乌龟都比你快!”
杨岩自嘲地晃了晃头,多年过去,他还在拿这些简单的回忆片段当一点念想。
他在路上找了条长椅坐下来,拆开蛋糕盒,用里面自带的小匙大口大口地挖着吃,本应香甜松软的蛋糕送入嘴里渐渐失去了味道,他颓丧地放下蛋糕,站起身。这样打发时间不过是为了拖延着不回家,但迟早要去面对现实,面对家人。
杨岩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母亲心脏不好,父亲血压高…他不敢再想下去,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恨不得立即从世上消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看到来电显示不由地一怔,等反应过来时,所有的怒气,不甘,愤恨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听到电话那头男孩痛苦而压抑的啜泣声时,他的语气又不由地软下来,“其它和你接触过的人都联系上了吗?让他们尽快去检测,以免让传染范围再扩大。”
男孩哭得更凶了,抽抽嗒嗒地说:“杨哥,我对不起你…”
杨岩苦笑,“圈子里本就混乱,我们这些人,满足欲望而已,419,没什么对不对得起。”
男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杨岩略带烦躁地打断,“这病得好好养,保重!”
推开家门,杨岩已觉出气氛的不对。
一家人静默地坐在客厅里,母亲红肿的眼下还残留着泪痕。
最先开口的是父亲,“刚刚疾控中心的人来过了。”
杨岩听到脑子里轰地响一声,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