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舞墨》CIA文字工作室

1、第 1 章

　　两人 Two in the crowds
　　作者：CIA文学社舞墨

　　Beginning

　　世界上很多事情似乎是命运决定的。像谁谁谁在哪里哪里遇见了谁谁谁，总让人疑心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把控着。

　　Act 1

　　广场上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傍晚的高峰期，喷泉旁边的鸽子在暮色中飞飞落落，像是在配合着来往人群的步伐。周围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五颜六色地照射出一个比白天更绮丽的世界。
　　广场周围的店铺里有一家不太张扬的门面。招牌不花哨也不刺眼，但欧式的风格却令人觉得很有品味。店里坐着一个艺术家一样打扮的女孩——格子裙，贝雷帽。她正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偶尔慵懒地瞥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似是店主，但是个没有顾客的店主。
　　一如既往，每天都是这样。但她这样想的时候，不那么一如既往的事就发生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行人纷纷回头。远远的道路边几秒钟内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路人的议论声顿时覆盖了整个广场。叽叽喳喳的声音使女孩心里笼上一层不祥的预感。她随手带上门，穿过广场向主干道跑了过去。
　　这里是市中心附近人流拥挤的地带，干道上的事故迅速让交通陷入了瘫痪。汽车鸣笛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地在广场上横冲直撞 ，一群起飞的鸽子啪啪地突然离去。
　　女孩挤进了黑压压的人群，张望了一眼。瞬间，她心头一紧。
　　一辆汽车颓废地斜停在路边，前方数米处，一个人倒在地上，鲜血正缓缓在地面扩散开来。

　　Act 2

　　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夕伸手摸到了床头的手机。抓过来朦胧地看见上面的时间和日期：2月5日 14:15。无力地拍了拍脑袋，夕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天是周五，前两天连续的夜班已经把她打倒了。晚上约好了和男友去买衣服。想到这个夕坚定地下了床，冲到浴室看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这时候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夕，拿过来看见是一条短信：

　　公主大人，今晚安排照常吗？

　　夕微微笑了一下，噼里啪啦地按着键回了过去：

　　当然咯，本小姐终于从加班的地狱里爬出来了。
　　夕放下手机，心满意足地拉开浴室的门准备洗个淋浴。
　　她不知道的是，城市的另一边，自己的男友也和自己差不多狼狈。

　　Act 3

　　夜很深了，深夜场的电影也已经快落幕了。白天喧闹的广场此刻一片寂静。广场尽头的电影院的招牌还亮着，但大厅里几乎已经没人了，只有一对看似工作人员的年轻男女在收拾东西。
　　“今天十三号了，明天十四号，嗯，周末的情人节，不知道会多忙哦。”男生说。
　　“明天要早点来呢。不过票基本上都预订完了——这里提前一星期就开始预定了，我压力倒不大。”女生说。
　　“你星期一回学校上课么？”
　　“我？我星期一上午没什么课的好像，但学校规定说要回去……”
　　“我说，如果明天夜里也像今天这样没有客人了的话，我也请你看一场吧。”男生说。
　　“嗯……哈？”女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脸微微有些红——不过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分明。她像是刚要答回去，这时候，咯吱一声推门声传来。
　　两人都望过去，艺术家模样的女孩走了进来。
　　“哟，珞珞，晚上好！”女生迅速切换角色，活力十分地招呼了过去——虽然脸上略微有些尴尬。
　　“你们好。”
　　“你也打烊了？”男生问。
　　“早就打烊了——又没有客人。”被叫做珞珞女孩找了张椅子坐下，“我只是不想睡觉，睡不着。”
　　“睡不着？难道是因为上次的那个……车祸给你留下了点阴影？”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小孩子吧，好像。”珞珞的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奇异的沉着。
　　“那……是因为明天是个热闹的日子？”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也许是吧。明天我想早点开门，今晚就住在店的阁楼里了。”
　　“珞珞，”男生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明天一早帮我们买早点好不好？”
　　“喂，”旁边的女生用胳膊拐了拐他，“让女孩子买早点很没风度吧。”
　　“无所谓。早点的话我帮你们买就好了。”

　　又是咯吱一声。三人安静下来一起看向门口。
　　一个穿灰色大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在不太亮的灯光里看上去有些憔悴，还有些黑眼圈，下巴上仔细看的话还有些青黑色的胡楂。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个英俊的男子，轮廓瘦削，五官精致，甚至现在的模样还带着些颓废的美感。男子走上来，开口道：“请问……我能订一张明天的电影票吗？”
　　“当然，要几点的呢？”女生问。
　　男子好像在思索，但他活动手指的动作看起来很焦虑。珞珞看着男子，忽然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男子又开口了：“晚上，七点吧。”

　　放映室的方向突然传来些许噪音，似乎是最后一场放映终于结束了。
　　“抱歉，”珞珞站起来拉拉男子的衣服，男子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也有些惊讶，珞珞继续说：“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Act 4

　　刺目的血红色缓缓在路面上晕开来，女孩低着头又挤出了人群。救护车已经到了，警笛声将人群微微分开了些。女孩走回店里，但之前的景象像一张画一样不断在脑中盘旋。
　　警察来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很快被清理，夜晚时候交通又完全通畅了。

　　第二天，2月6号。报纸上报道了前一天的事故。
　　第三天，2月7号，后续报道。受害者死亡。司机属酒后驾驶。
　　第四天，周一，2月8号。因为是工作日，广场上的人顿时少了许多。女孩仍照常开着店门，坐在店门前画着一副水粉画。她时而看着自己的画作，时而望向广场，像是思索什么。下午女孩拿起相机在广场上拍着飞落的鸽群。傍晚时来了几个客人，什么都没有买走。
　　这家店卖三种东西。第一种是饰品——这个概念比较宽泛，第二种是摄影作品，第三种是画。后两者大多数是女孩自己创作的。这些都很漂亮，但女孩卖得很贵，所以少有人买。
　　又来了几个客人，只挑走了几件小饰品。
　　然后夜晚就来了。晚上的广场上反而更热闹了——不知是逛街的人多起来，还是霓虹灯给人的美妙错觉。
　　六点，七点，八点，八点半。
　　女孩本拿着相机对着夜空——但只能看见一片黑。这时候，她把镜头放低，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镜头里。那个人影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过是川流人群中的一个。
　　但女孩的眼里他很异常，没有任何理由地，出自直觉地，和周围人不同。
　　这个男人穿灰色大衣，身材挺拔。他站在道路的旁边，一动不动，盯着路面，仿佛能看见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一般。
　　女孩乍然意识到那是车祸发生的地方。
　　男人伫立了数分钟。周围人群嘈杂，嬉嬉闹闹，但他却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几分钟后，他终于迈动了脚步，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女孩就这么看着他。
　　男人晃了一圈，突然注意到了女孩的店。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
　　女孩并没有说欢迎光临一类的话，只是轻轻点头致意。
　　店里的安静与外面的嘈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男人在店里边走边看。他的脚步很轻，女孩看见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眉目间有些许憔悴。男人走到角落里，看见了女孩正在画的那幅画。画里是一条俯瞰的街道，街道两侧是林立的黑色高楼，空中无数的雨点正在下落。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楼中点点的光和街道上像蚂蚁一般小的行人。
　　男人看着画，静伫良久。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这幅画，能卖给我吗？”
　　“它还没有完成，”女孩说，“你喜欢吗？”
　　男人顿了一下，点头，“你出个价吧。等你画好，我取走它。”
　　女孩沉默了，偏头看着广场，许久她说：“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送给我？”男人有些诧异。
　　“一幅画很少能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女孩把贝雷帽压了压，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霓虹灯火在她的瞳仁里流动，“如果你真的想要它的话，那它就找到了一个归宿，不需要什么价格。”
　　男人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苦笑了一下，“谢谢。”

　　男人走出了店。他好像完成了什么事一般不再犹豫，而是径直离开了广场。
　　“又没赚到钱，”女孩冲自己淡淡地笑笑，“不过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哪。”
　　Act 5

　　“果然是你。”珞珞说。
　　“怎么，你们认识？”一旁的两人问。
　　“算是吧。”珞珞说。
　　几个人泡了几杯茶。夜场电影散场了，人都走回大厅里来，又一个个推门出去了。只剩他们几人不慌不忙地聊着。

　　珞珞把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几人坐在一起，似乎都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我可以直接问问吗，”男生说，“车祸双方中的一位，是你的亲人？”
　　男人点头。
　　“是……是你的……”女生仿佛还在思考要不要问。
　　“被撞的，是我的未婚妻。”男人的语调很淡。
　　“对不起。”女生说。
　　“没事。”男人摇头。
　　“你怎么称呼？”男生问道。
　　“我叫许凡之。”男人说。
　　“那……凡之大哥，”男生喝了口茶，又放下茶杯，顿了顿说，“你为何……来买电影票呢？”
　　“我本来，当然打算和她一起来看的，”凡之低着头，脸的轮廓被影子遮住，“但她已经不可能来了。我想，我连她那份一起，一起过这个情人节好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这是，女生站起身，“选座位吧，许先生——不过好座位可不多了哟。”
　　凡之微微一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露除了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

　　Act 6

　　已经凌晨一点了。而且是情人节的凌晨一点。
　　夕蜷缩在床上，睁着眼睛。她无法睡着，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哪里。
　　记不清已经是第几天了。窗帘几天都没有拉开过，黑夜与白天的界限变得不分明了。
　　向单位请了假，她已经几天没去上班了。但她的脑中现在根本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夕觉得一切像一场梦。曾经说过的，从生到死都要在一起，之类的话，现在想来就像是老旧的墨水写下的字一样逐渐在褪色。明明是分开，明明是这么难过，这么残忍的事。对，本来就是这么残忍的事了。
　　被用爱的名义说出之后，变得更加残忍了。

　　手机屏幕还是那条短信。收件箱里最近的有几条。
　　“放心，夕，别担心我。”

　　“夕，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

　　“别这样，夕。你说的没错，两个人要共同承担风风雨雨。但那些貌似高尚，貌似伟大的话，不过是些人无关痛痒地随便说说罢了。……”

　　“别想了。如果我是罪犯，你也和我一起担负骂名？如果我倾家荡产，你也陪我一起？别傻了。我爱你，夕，所以，对不起。”

　　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伸出手向床头柜摸索了过去，抓过来的是一张电影票。她朝自己苦笑，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她走下床，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夜色。
　　情人节的电影票。时间是，晚上七点。

　　Act 7

　　今天的电影院果然热闹非常。灯光下涌动的人影带来了一种节日气氛，即便和这个节日没有关系的人，也能多多少少受到些感染。
　　“你说谁这么有才，创造了情人节？”售票的女生问男生。
　　“不用创造啊——又好像是个宗教节日来着。”
　　“哈？”
　　“不管是谁创造了这个节日，都一定会很快流行开来的，”男生笑着说，“不是因为有了情人节，人们才开始过情人节。而是因为大家的心里，本来就有情人节。二月十四号，不过是符合了所有人的需要啊。”
　　“那句话怎么说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每天都是情人节。”男生看着女生的眼睛，说。

　　电影院外墙的角落里，和前场的气氛不同，一片寂静。许凡之静靠着身后的墙壁，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六点三十五分。
　　电影票还揣在口袋里。但来到这里，和真正鼓起勇气走进去，毕竟是两回事。
　　时间一点点地走。四十分，四十五分了。

　　“我想，我连她的那份一起，一起过这个情人节好了。”

　　凡之在心里嘲笑自己：听起来这么悲壮的话，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但站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凡之还是慢慢向正门走过去。

　　命运捉弄人。命运喜欢捉弄人。
　　上个星期还把预订的情人节晚场电影票交给自己的人，现在可能就已经不在了。
　　夕站在电影院大门前盯着宣传海报发呆。
　　还是算了吧。一个人的情人节电影，怎么可能去看呢。就算进去，也一定会哭出来吧。
　　但就这样回去？在家里的时候夕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濒死之人一般。现在回去，自己一个人，会更加寂寞。
　　四周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个停下脚步的。笑声，对话，打电话的声音，充斥着人的听觉。只有夕静静地，静静地站在原地。她慢慢闭上眼睛，像是在催眠自己。

　　六点五十五分。
　　夕睁开眼睛，突然发现一个人在不远处和她一起静伫在那里。她望向那人的时候，那人也望向她。夕看见那人的眼睛里，有着和自己那么相似的东西。
　　一阵风吹过，吹得夕的头发有些乱。夕没有伸手去整理头发，她看见那人走向她。
　　略有些血丝的眼睛，还有些黑眼圈，脸上是一个犹豫的神情。夕想现在的自己也一定是这个样子。那人走近了，注视着夕，夕也看着他。
　　许久那人似乎轻叹一声，转过身看着电影院的正门，说：“你也是一个人吗？”
　　夕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回答过去的动力和勇气，她听见自己说：“嗯。”
　　“其实，我本来不该是一个人的，”那人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但和我约好了的人，已经不在了。不知道那个世界有没有电影看呢。如果有的话，她现在恐怕也像你这样，在电影院前徘徊吧。”
　　“我也本不是一个人，”夕说，“只不过，我不是像你这样的生离死别啊。那个人说为了让我过得更好，只好离开我，仅此而已。”
　　“他不也是个好人吗。”
　　“也许……是吧。不过算了，”夕抬头看了眼夜空，那里是一片被灯光晕染成的彩色，“一个人去看的话也太孤单了吧。还是算了吧，我要走了。”说完，她向后退了一步，轻轻笑笑，准备转身离去。
　　突如其来的焰火点亮了整片夜空。广场上的人纷纷抬头。一朵一朵的光芒在头顶盛开着，舞动着，一声一声的爆响，人群里也一阵阵的赞叹。火光映在广场上，映在每个人脸上，夕的心里似乎涌起些什么。也许在这样的美丽景象里，才终于看得清自己的内心。
　　终究还是不想一个人吧。
　　夕没有急着走开，只是站着，欣赏着焰火。

　　“我说，”对面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看着夕的眼睛。他停顿了一下，“要不，我陪你看，好不好？”
　　焰火呼啸着，更灿烂了。
　　“我叫秦夕。”
　　“许凡之。”
　　两人都向对方笑了，如释重负。

　　Act 8

　　时间是2月5日下午五点。

　　夕已经打理好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换好了衣服，出门。下楼梯的时候短信来了：

　　我中午和几个客户多喝了几杯，喝得有些晚，可能会迟点，等我。

　　夕犹豫了一下该怎么说：

　　中午喝酒了？没事吧？要不推迟到明晚？你先睡一觉吧。

　　过了片刻。

　　不了，没事，别担心我。

　　一路上除了遇上下班高峰，交通有些拥堵外，一切都好。夕脚步轻快地朝广场走过去。人挺多，有的店家已经打开了霓虹招牌。男友果然还没到，夕决定等一等。广场上有许多从没进去过的店铺，夕随便逛逛，打发着时间。
　　时间久了，夕又发了一条短信。

　　你到哪儿了？

　　但回应夕的不是短信。广场上的鸽群扑扇着翅膀，纷纷飞起。
　　回应她的，是身后的一声巨响。
　　一丝不祥的预感骤然爬上心头。
　　夕飞奔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象。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已经一动不动，而肇事的汽车也颓然停在路边。周围人的议论声像蜜蜂般嗡嗡响起。
　　当夕看清车里的景象时，她的眼前猛然一黑。
　　男朋友坐在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弹了出来。他无力地向前趴着——无法看清受没受伤。他的手上，还拿着手机。
　　眼泪夺眶而出。
　　夕的胸口想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头一紧，眼前便彻底黑了过去。她记得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个戴贝雷帽的少女一把扶住了她。

　　命运啊。

　　Ending

　　广场上的人每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有人说，从概率上看，如果你在这里工作一百年，你就能遇见这座城市的所有人。
　　所以，在这样的人群中，你我都是那样不起眼的存在。
　　但也许下一秒，我就遇见了你，你也遇见了我。
　　或者说，我终于遇见了你，你终于遇见了我。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似乎是命运决定的。
　　像谁谁谁在哪里哪里遇见了谁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