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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鲤鱼戏荷下,芙蓉半妍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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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般纯白的宣纸上,工笔细细汇作,一枚精致的鲤鱼玉佩现于纸上,容成秋音画完玉佩,觉得少了些什么,便提笔又在玉佩的下面加了一条丝绦。
这样看起来,倒不像是夏若佩戴的那一块了。
“公子画的真像,这枚玉佩真像刘姑娘佩戴的那枚。”馥儿在一边伺候笔墨,微笑着赞道。
容成秋音微微抬起眼皮,眸子流过一种晦暗的神色,却仍是温雅而笑:“不,这枚不是夏若的。”
“咦,不是刘姑娘的,难不成是公子的?”馥儿故意打趣。
容成秋音趁她不留神,轻轻在她鼻尖上用毛笔点了一点,“臭丫头。”他仰首望着窗外,窗外的天有些阴沉,看样子会有一场大雨。
如他所料,没过一会,天上的云就呼啸而起,远处天边电闪雷鸣不止,撕裂的浓云很快会复合,他站在窗边皱起了眉头,湿气钻入屋内,悄悄晕开他的画。
有一个身影出现在这雨帘中,他没有撑伞,身披蓑衣,带着斗笠,斗笠边簌簌的往下落雨水,比天上的雨落的更快,更狠,打在蓑衣上,破碎不堪。
他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斗笠遮住了他的脸,容成秋音看不到,嘴角却扬了起来,与平日的笑容不一样,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是他没有控制住的。
这个男子身材高大,猿臂蜂腰,然而却不会让人觉得魁梧不可亲近,他抬起脸的时候,面上露出很温和的神色,那一瞬间,即使是春日已经落尽的腊梅花也会重新从枝桠上开出来,只为了见到他这让人安定无比的笑。
他走到门边,面对站在窗边默然看着自己的容成秋音,忽然嘴一抿,星眸微眯,浓眉一轩,又变作风流无比的笑容,这下直叫正待开花的清荷都不敢绽放了。他随手将斗笠和蓑衣扔到一边,一身朴素的衣衫丝毫不减他卓尔不群的气质,“小音音,是不是等哥哥等了很久了?”他走过来,伸手揽住容成秋音。
容成秋音不屑地斜他一眼,面不改色,“师兄,不要胡闹了,你帮我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他颔首一笑,并不答话,此时,馥儿正好奉上一杯热茶,他接过来,打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气,“呼噜”就喝下一口,不闻不品,也不怕烫。容成秋音皱眉摇头,几乎懒得理会他,坐下仰脸看着他,他笑呵呵道:“好音音,亏得你从来不忘我喜欢茉莉茶。”
容成秋音无奈地嘴角扬起,“你不单喜欢茉莉茶,还喜欢茉莉糕,沐浴要用茉莉精油,香囊也要茉莉的。你不如改名叫安茉莉算了!”
这男子哈哈大笑起来,爽朗几乎彻天,“我堂堂安亦彩,江湖人称安踏花,虽也算是半个英雄,但到了你容成大人面前,我甘愿做狗熊,你若是喜欢叫我小茉莉呢,我也愿意。”说完他还故意娇羞地转了一下脸。
馥儿已经出去了,只剩下容成秋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尽管容成秋音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容成秋音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他的神色顿时就漠然了,方才那活泼爱笑的人突然不见了。
他拿着那枚鲤鱼玉佩,怔怔对容成秋音道:“我寻了许久,还以为丢了,想不到在你这里。”
容成秋音噙着笑,“上次我与你遭遇秦山四怪,你与他们恶战时,落下了这枚玉佩,我捡起来却不幸中了四怪的毒镖,之后就没有机会将玉佩交还给你,如今才能好好地将它放回你手中。”
安亦彩一听,感觉有些心疼,嘴上却责怪道:“我说你为何会中计,原是为了捡这枚玉佩,你怎么这么傻?”
容成秋音摇首,“师兄,以后要注意些,既然如此在乎这枚玉佩,就不要随随便便弄丢了。”
安亦彩将玉佩放入怀中,又变成那个风流爱笑的人,“是是,小音音,在下谨遵师弟吩咐。”
容成秋音面上仍然一抹温柔笑,笑入人心,“师兄,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这玉佩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块可配成一对,那拿着那另一只玉佩的人,你认识吗?”
安亦彩的眼眸沉到了一片无际的黑暗中,看不到光彩,他声音极轻,“不认识。”
容成秋音低下脑袋不再问了,端起手边上放置的茶杯,清新的香气散入他鼻尖,淡淡的绿茶汤里,飘上来一朵透明的茉莉花,花瓣沉沉浮浮。
安亦彩却是个精神气十足的人,他消停不了片刻,又叫唤起来:“秋音,你过段时日是不是要去洛阳?”
容成秋音抿了一口茶,含笑道:“不错,随太子前往洛阳王府贺寿。”他顿了顿,看安亦彩神色如常,便继续道:“不过,此事我还需拜托你。太子此次前往并不能大张旗鼓,因为圣上有吩咐,叫他去去就回,不可节外生枝,因而我等此去并不会先行通报洛阳王府,一路上还要你照顾周全,护好太子殿下,当然,你只需暗中潜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太子如果不命危,你千万不要出手。”
安亦彩“嘿嘿”一笑,神情竟然有些诡异,本来坐在桌上的,却俯下身,靠近容成秋音,温热气息吐到了容成秋音的耳廓上,眯着眼悄声道:“小音音,我这般护着太子,可都是为了你哦。”
容成秋音仍然一副风雅模样,垂眸品茶,无动于衷,安亦彩正觉无趣,容成秋音忽然仰面装作女子声音,娇声道:“承蒙师兄怜爱。”
安亦彩听得这话语,这声音,身躯猛然一震,差点滚到桌子底下,容成秋音看着他的窘样,连连摇首,不住轻笑,笑声就像一串玉质风铃,清脆悦耳。
长安的梧桐街靠近小巷口的地方,有一座古朴的酒楼,处在这安静的地方,更显文雅。
梨花木的门匾,门柱上题有两句隶书写就的对联,右起“香自传来茶也淡”,左起“酒方酿来人已走”,招牌上也用隶书写了“小香楼”三字,对联很奇怪,酒楼的名字却很普通。
街头有一辆简朴的马车正向这边驶来,马车行进很平稳,但也很慢,过了好一会才驶到这小酒楼的门前,马夫打开车门,从内厢里搬出一个小板凳放在车下,恭敬道:“玉荷姑娘,到了。”
一个黑发几乎及地的女子踏下马车,她长发全部披散,穿着纯白的裙子,真如初雪般清纯,那一双漆黑眼眸,几乎就要将人看入骨髓了。
车夫见了这样美丽的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冷漠又礼貌道:“姑娘,请。”他说完就伸出手,做虚扶的动作。
玉荷顺着他的手势,稍微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踏入那小酒楼中,进了那小酒楼,见到柜台前站着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手下忙不迭地在算账,根本没有抬眼看她,尽管这酒楼里客人稀少。
跑堂的小二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对着她,“姑娘,来了呀!”他的眼神很纯净,跟那个一路护送她来的马夫一样,眼中没有一丝杂物。
玉荷不言语,有些紧张,却不表现在脸上,只微笑着轻轻颔首。小二便冲楼上喊道:“掌柜的,人到了!”他话音才落,就见楼上正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姿容无双,气质如水的女子。
玉荷在见到这个女子时,下意识觉得气馁,美丽的女子,如果见到比自己更美,甚至美得不是一分两分的女子时,难免会由嫉妒转变为气馁,这便是她此刻的心情。
但那楼上的女子却一点骄傲的神色也没有,她笑容暖暖地轻轻踏下楼,一身青色衣衫十分朴素,脸上甚至也半点妆容没有,她是素雅的,却是极致的素雅,眼睛更像一潭湖水,深幽柔情。
她步步生莲向着玉荷走来,竟然使得那玉荷心跳都加速了。然而待她走的越来越近时,这精致的五官,大大的眼睛,却与玉荷记忆中的罗公子重叠交加起来。玉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晚青衫的儒雅公子便是面前这个人!
难怪玉荷总觉得那神色温和,谦谦有礼的罗公子美得不像男人。原来就是一个沉鱼落雁的温柔佳人!只不过这个女子的乔装手段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她自己不说,你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的女儿相貌来,就是那晚的嗓音,也是低沉的,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那女子一脸亲和的笑容,挽上玉荷的胳膊,像好姐妹一般带着一点调皮的语气道:“看出来了么?我便是‘罗公子’。”见玉荷怔怔出神地对着自己点头,她抿嘴笑起来,“其实我真名叫罗媭,你可以唤我阿媭,或者叫我媭娘。”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玉荷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非但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而忍不住随着她一起走上楼梯。
下面的小二却笑道:“姑娘,你可千万别叫我们掌柜的媭娘,让别人听去了,会听成徐娘的!”
徐娘?呵,徐娘半老么。
玉荷在心底偷偷笑了,面上仍然很拘谨。青色衣裙的罗媭轻轻扬起嘴角,“玉荷姑娘,你不必理会他,他就喜欢寻我取乐。”
这个小酒楼的掌柜说话礼貌,进退有度,笑容温柔,使玉荷的脑中唤醒了一个身影,那人对着她伸出手,温柔地擦掉了她的眼泪。
“罗姑娘,”她缓缓开口,仍然不好意思叫她阿媭,“你既然是个女子,就必不会是因为看上我才为我赎身的,那你……”她接下去没有问出来,只因她肚中太多疑问,不知该如何问。
罗媭笑了一下,微微偏着头,“其实你想问的很多吧,你也许想问,姑娘既是长安人,为何千里迢迢跑到建州去为自己赎身,而我看起来也是不缺下手的人,为何又要找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回来,还有,我看起来并不富裕,那日却随手一掷,便是千两银票。对不对,你想问的好多好多。”
她洞悉玉荷的内心,却也毫不隐藏自己的心思,好像玉荷的心思就是自己的心思。
没等玉荷说话,罗媭又笑了,真如柔和的春光,“因为你是苏州司马的小女儿,芙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