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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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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我寻思着总不能露出胭脂色的桃花印到处溜达,于是随手幻出了条月白色的锦带,覆在了额头上。
风风火火回到家的时候,西边天际已经没有太阳的影了。我恍惚落了地,却在屋子前头看到了一脸忧郁的夏实小弟。
夏实小弟,着实是我们丹穴山的一朵奇葩。
光是怀他,他阿娘夏瑾就整整怀了八年。虽说妖界怀孕的年数不定,有的怀上的第二天就生下来,有的怀个几年都没有动静,但像夏实小弟这般的,可真是惊世骇俗。
他出生那天,阿瑾在隔壁干嚎了一天一夜。天际快要蒙蒙发亮的时候,我忍着满腔睡意,准备再去看看,却在敲门的时候撞上了正抱着孩子出来的一个接生的小妖。这小妖估计是第一次干这种活,看到来了个人,颤抖着手把孩子塞给我就一溜烟跑了。
我端着他走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当我抹了抹满脸的汗,准备叫阿瑾如果还有力气就出来抱一下的时候,怀里的小子就脆生生地喊了声“阿娘”。
这一声阿娘,喊得我甚是销魂。
妖界若是修为上乘的妖生出的孩子一般是出生便有了神识,但这开口说话的确实少之又少。于是,他一声阿娘,我便英明神武地被吓着了。
自此,这小子便格外粘我。会走之后,更是常常跑到我屋子来和我闲唠嗑,聊的大都脱不了两样,他阿娘夏瑾昨晚上做的菜,和今日丹穴的天气。
“阿七,你终于回来了!”夏实突然看到落了地的我,立马跑了过来,“我等你半天了,颜一说你不在。”
“说多少遍了,要喊颜一爷爷。”
“……”
我兀自走进了屋子,夏实在外头乱喊乱叫。
颜一一脸惬意地躺在我的软榻上,手里捏着的是我刚才没看完的话本子。一旁的矮桌上摆着一只白玉雕花壶,流光溢彩。
“阿七你又跑到哪去了?我说……咦”,颜一皱了皱眉,“你脸怎么那么红。”
“啊?有吗,估计这日头太毒辣了,回来路上给晒着了。”
我内心扶额暗叹,本桃花妖这谎撒得可真是拙劣啊拙劣。
颜一见我不想说实话,索性拿起白玉壶倒了一杯,径自喝了起来。
夏实从外头走了进来,搬了两根小凳,顺手递了我一根,与我一同坐在了颜一旁边。
“你来我这干什么?”我开口道,顺便打了下夏实伸向酒壶的手。
颜一放了酒盏,“我本想找你去赏花来着,不过忽的记起你前些日子埋得桃花醉该是到日子开坛了,顺手帮你挖了来。喏……”
我瞧见颜一脚边摆了两只小酒坛,上边是还散着东边山头味道的泥土,红色的绸布包得甚是可人。
估摸着颜一是在我之后去的南山头,我踢了踢他的腿,道:“你知道我不喝桃花醉的,哪次不是你搬走。”
酿桃花醉是我们桃花妖的拿手本事,颜一对酒十分挑嘴,却也总是夸我的手艺。只是酿这桃花醉需得用上些桃花,使得我每次酿的时候都有罪恶感,更不用说亲自尝了。相对于醇香的桃花醉,我倒是更钟情于阿瑾酿的竹叶清。
“阿七不喝,便与了我吧,我爱喝!”夏实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盯着那两坛酒插嘴道。
“小孩子家家的,做什么借酒浇愁!”颜一直起了身子,用捏着的本子打了一下夏实的头,夏实装模作样地呲牙装疼,“我那是喝着玩来的。”
“说正经的,你来这不单是同我谈天扯地的吧。”我望着颜一道。
颜一像是突然被我道中了心事般,坐了起来,两眼放光地朝我说:“你们桃花妖都喜欢些什么?胭脂?发簪?镯子?还是……珠宝?”
我被他一连串的问句给问懵了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莫不是要送我礼物。可仔细算算,我的生辰还有数些日子。
颜一鄙视地看了我一眼,怕我误会一般地开口道:“你别多想,我是送给东边一新修出妖体的桃花妖的,那身段,那眼神,那气质,啧啧……”,说完还从头至尾地看了我一遍,摇了摇头,我被望得汗毛直立。
我说:“我觉得你得学会欲擒故纵,凭你的样貌,难道连些小妖都骗不到手吗?拿着你十六骨的折扇往那一站,保管她们一个个贴上来。”我顿了顿,突然觉得在捧高颜一的同时,将我们桃花妖的品格践踏得一文不值,忙又补了句,“这只限于那些初修出妖体的,你要知道,桃花妖一般都很,嗯,矜持。”
“唔,矜持?”颜一疑惑地望了望我,被我正义的眼神瞪了回去。
颜一走之前郑重地表示会考虑考虑我的意见,顺手将盯着桃花醉流口水的夏实打包送去了阿瑾家。
星临万户,窗外魅影重重。
我裹着锦被,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外面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猛得被吓醒后,我便再无睡意了。
初春的夜里委实有些凉,我披了件杏色的外衫,坐到了窗前。脚边不知踢到了什么,低头看时,才发现是方才颜一没有拿走的两坛桃花醉。
我一边寻思着明日何时找个空暇给他送去,一边鬼使神差地倒了一杯。
我想,此情此景,不喝点酒着实是对不起这气氛。
手扶上额头,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冰凉,我冷得打了个哆嗦。
酒水入喉,早已没了几年前的辛辣呛口,一股清甜的桃花味道流溢于唇齿之间,两三盏下去,鼻息间已满是桃花香。
我有些恍惚,只觉得眼前总是有穿着白衫的人影晃晃悠悠,我以为是颜一,可定神一看,才知晓是白日里救下的那个小仙,脸无端地一烧,索性扔了酒盏,抱着坛子灌剩下的桃花醉,我只觉得眼前的白影越来越模糊,想伸手去抓,但是脚下一空,我便再无知觉了。
再睁开眼是在一个烟雨霏霏的清晨,透过窗子看外头,天际才蒙蒙发亮,我听见远处有布谷鸟儿的声声啼叫。
我起身揉了揉眉心,不知何时爬到了床上,水蓝色的锦被从胸口滑了下来,额头的锦带松松地挂着。
我不晓得我这破天荒的一醉睡了几日,中途又有谁踱步走过,只知道自己头有些迷糊,
我起身换了件衣裳,坐在铜镜面前将头发理顺,望着镜里已经由原来的粉色变为胭脂红的桃花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外面突然有敲门声,我随手将锦带系上,起身开了门。
阿瑾端着一个砂锅站在门外,兀自走进了房里,道:“前几日颜一同我说你脸色不大对,让我多留点心。”说着放下了砂锅,从橱柜里拿了只白瓷碗和小汤匙出来。
“我能有什么事。”我打了个干哈哈,拖开凳子坐了下来。
阿瑾掀开了锅盖,是绿豆汤。我寻思着还是初春的天,阿瑾怎么做起了消热解暑的绿豆汤。
夏瑾厨艺素来很好,我吃得很是欢畅。
“还说没事,你有多少时日没醉过了,那天来寻你的时候醉得跟死了似的。”
醉得跟死了似的。我以为,这个比喻很是精辟。若真是死了倒好。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一个劲得喝绿豆汤,阿瑾在一旁说得更是起劲:“你这是没事?说了连阿实都不信,诶,那天他回来还同我说,阿七怎么有些不对劲。”
我在心头腹诽,只能说奇葩的思维异于常人。
“……还有啊,你额头的桃花印怎么回事?”
“咳……咳咳……”我一个不留神,呛着了。
不自觉地扶了扶额间,就听得阿瑾神秘兮兮地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我又一个不留神,又被呛着了。扯了扯嘴角,我说,“阿瑾我得出一个结论。”
“嗯?”
“八卦是不分六界的。”
“……”
阿瑾一把揪下我额间的月白色锦带,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说:“快老实说,别给我乱扯。”
我起身又坐到了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额间的桃花印发呆,轻声道:“不就是不小心被一个小仙吻了吗,无关风月的”翻了翻盒子,望着空空如也的胭脂盒,无奈地朝阿瑾道:“阿瑾你有没有粉色的胭脂。我想遮了它。”总系着锦带也无法,不如用胭脂盖了去。
“我哪有什么胭脂……你拿术法遮不住吗”阿瑾鄙视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又道:“等等……你说什么!你被一个小仙吻了!”
她闻后一个激灵,走到我旁边把我拉了起来,咬着唇恶狠狠地说:“都被吻了桃花印了,还无关风月!你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说完还重重戳了戳我的额头,把我痛得直呲牙。
见我不说话,夏瑾缓了缓道:“那个小仙呢?没拐回来?”
“嗯。”
“你脑子里其实没装东西吧!”
“……”
我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道:“我们活了这般年岁了,总该也懂些的。这几千年来,不,几万年来,你瞧见过几对一直携着手的?我前几日听闻这天地间第一对凤凰都扑棱翅膀东南飞了,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同我们来讲,总该是虚无的。”
我暗自想了想,怕这话说得不够透彻,又补上一句:“我对那小仙一点想要染指的心思都没有,吻了便吻了,如今不见面,总比到时候成了亲,再同那对凤凰一般老死不相往来的好。”我想我还是没有勇气把我和那小仙是第一次见面的事实告诉阿瑾。
我抬眼看阿瑾,她只愣愣地看着我,墨色的眼瞳望不到底。
是以,我认为我说得很是圆满,也顺道将阿瑾一同圆满了。她定是十分激动的。
我刚想开口再说一番,却见她咬了咬唇,又用手戳了戳我的额头,说:“你理由总是这般多,都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脾性,现在有我和颜一照顾你,以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呢!”
我低头没了言语,阿瑾叹了口气便腾上云头便急匆匆走了,临了道了句:“多喝些绿豆汤,解酒。”我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谓,傻傻地愣在原地,暗自郁结了一阵,才又施施然地又去找话本子了,唔,寻本神仙情史?
这一整日阿瑾也没再来过,我顺道念了个诀,却还是不能把桃花印染回粉色。
将近黄昏的时候,颜一腾了朵云落在了我的屋子前头。
他着了件白色镶金丝边的缎面长袍,在日光下流光回转,手里堪堪捏着把十六骨的折扇,上面用朱砂勾勒了几抹桃花,一张脸笑得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