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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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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盼望有一份圣诞节礼物吗?布格曼,你喜欢礼物么?”午间,安菲娅拿着拖把清理着起居室内的亚麻油布地毡。
“当然,一般没什么体验的人都会认为它是讨人喜欢的”他也在忙碌着,虽然他只是在帮她在餐桌上剥着菜豆。
“一般认为,可你认为呢?”
“一份礼物可以多方面的去看它,是不是?人们需要全面考虑,才能发布对于礼物性质的意见——你要送我圣诞礼物吗?”
“当然,我应该赠给你礼物,但我觉得一份圣诞礼物还不如美食来的更诱人些,你家以前在平安夜晚都吃些什么?除了每家都会准备的烘烤鹅和蜂蜜火腿”
“火鸡,姜饼,蛋糕,年年这样,白啤酒清啤酒比尔森啤酒,每年换一种,其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抬头望了她一眼。
“那我会准备玉米煎饼,你想怎么吃它,卷起来或是炸或者烤之类的?”
“什么玉米煎饼?那有什么区别么?”
她将拖把顿在脚边,将手肘撑上去“玉米饼就是小麦和玉米做的,但一个玉米饼折叠起来塞满东西就是一个墨西哥煎饼,而一个塞满小麦的玉米饼就是一个玉米煎饼,炸过的玉米煎饼就是一个油炸面饼卷,烤过的玉米煎饼就是一个烤玉米粉圆饼,把它卷起来就是玉米卷饼了”
他看着她怔愣了两秒钟,然后延宕着说道“哦...呃,我想我怎么吃都可以”
“好极了”她把手中的活置在一边,坐在了他的面前。
“啊,你想过吗?”她突然将双手交叠起来向他问询着。
“什么?”他抬起头来。
“十年,再过十年,会变成什么样?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十年以后?”他露出一个不甚明晰的笑容“那肯定是著名的有钱人”
“这真可怕,你简直奢侈的可怕”她夸张的摇了摇头。
“那你呢?”
“我不知道”她耸了耸肩膀“我其实不喜欢选择人生,像是俄罗斯轮盘赌,我掌握不了它的机率。不过,我想我不会长期满足在安逸中度过闲暇,把工作时间用于一项完全没有刺激的单调劳动。哎呀,爱好和原则总得想个办法统一起来,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怎样——爱好和原则?”他看向她“那又怎样?哎呀——没有怎样,只不过它迫使我们想起来本来可能出现的状况,同实际情况形成有些鲜明的对照”
“噢,说的对”她若有所思的用手肘把下巴撑了起来,但不到一刻钟,她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帝啊,对了,我得回我的舅舅家,明天是周日”
“好吧,再见,早些回来”他冲她摇摇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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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爸爸”查理拉开上过漆的椅子,他显得十分困倦。
“薇拉的信,查理”帕特尔先生将桌上的信封递给了他。
“哦,她都说了些什么?”查理将信展开,漫不经心的读着“啊——‘亲爱的帕特尔舅舅,我一切都好,……我搬家到了特维尔,烦请您告诉妹妹……’”
“好吧”他打了个哈欠“等我明天回伦敦去里士满区的时候...”
“她就在上面,应该还没醒来”
“什么?她在我家里,我居然不知道?”他几乎顷刻清醒了过来。
“你午夜三点钟才回来,你会知道吗?”帕特尔先生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况且昨天是公休日,查理”
“我实在太忙了,朴次茅夫的海军基地来了两个连队需要培训的新水兵,那完全是一群呆头鹅,他们简直——”查理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但是她从不留宿,爸爸”
“是我留下她的”佩妮从厨房端着盛满土司的篮子走了出来,将它放在了蔓越橘酱旁边。
“哦,帕特尔夫人,您永远是对的”查理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昨天是她妈妈被玛利亚带走的日子,她在我怀里哭到了半夜,她总是在责怪自己”帕特尔夫人叹了口气“贝芙丽的体质那么好,她本可以活到很老的年纪,是积劳成疾缩短了她的寿命”
“可怜的姑妈”查理撇了撇嘴“她就像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一样,远嫁给了沙皇尼古拉二世,最后把命都丢到了那个鬼地方”
“是她的性格太倔强”佩妮冲儿子继续说着“你的祖父那时怎么也不同意她的婚事——她本可以嫁的很好,当年有个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来的——正在经营钢铁联合公司的年轻人非常喜欢她”
“那位先生无论相貌还是品质都无可挑剔,他第一眼看上去相当漂亮英俊,对吧,本森”帕特尔夫人扭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噢,什么?姑妈她可真傻,虽然是讨人厌的美国佬,但是却能过上阔夫人的日子那也不错”查理似乎十分感慨。
“可别再提那个美国人了,佩妮”帕特尔先生从餐桌地下抽出了当天的报纸“二九年的股票危机,他的生意大受影响,他也差点丧了命”
“哦——上帝啊,好吧”帕特尔夫人喟叹了声,将手放在胸口上“不过温蒂是个好姑娘,她在我身边呆了那么多年,我像母亲一样了解她”
“她和我妹妹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帕特尔先生赞同的说着。
“贝芙丽以前在伦敦工作的时候,总是能想法子给我弄到些时髦有趣的东西,我记得其中还有一本《妇女时装手则》——但那时我已经怀上查理了,怎么还会有心思去装扮自己呢”
“——是的,没错佩妮。但贝儿的大女儿薇拉更稳重些,她像我们的妹夫列夫琴科”
“啊,确实稳重极了,我见过她几次,是够文气的。不过你肯定体会不到一个笑话连续讲三遍薇拉她还不明白时——我的难堪与绝望,爸爸”查理耸了耸肩膀。
“该绝望的是你的幽默感,查理”帕特尔先生冲自己杯子里倒了些茶。
“嗨,早上好”安菲娅揉着蓬松的头发从楼上走了下来“我睡过头了么?”
“没有,亲爱的,来吃早饭吧,谢天谢地查理还给你留下了几片戈尔德兰香肠”帕特尔夫人走过来给她拉开了椅子。
“琳,你姐姐来信了”查理侧身将信封推给了她。
“噢,是薇拉的么”她迅速的接了过来“老天——她搬家了,特维尔,离我家很远的地方,跟随她的丈夫”
“你可别回北极去了”查理给嘴里塞了半块干酪饼干,有些含混不清的说着。
“什么?”她皱起眉头望向他。
“噢,好吧——莫斯科。那只剩你一个人了,不是么,难道你也要搬去和你的姐姐姐夫一家人住在一起?除了薇拉,你了解熟悉其他人吗,并且我猜还是一群无趣的人组成的家庭....”
“那不方便,我明白,查理,但你们的首相早晚要将我们这些从东欧来的外侨撵回去”(注:丘吉尔铁幕演说)
“情况还没那么糟糕,孩子,做好你的事吧,其他的先不用担心”帕特尔先生温和的安慰着她。
“赶快嫁给一个英国男人然后入籍吧,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查理有些迫切的插嘴着。
“啊,真是个好主意,那我得找个熟悉的人,你么?”安菲娅转过头来冲他挑了挑眉。
“好了,我可是认真的,克里斯托弗·芬格先生他最近联系过你么?”
“没”她回答“可别提他了,查理,我的脑袋都涨了一圈”
“克里茨么?罗塞蒂·芬格先生的侄子?”帕特尔先生冲他们询问着。
“是的爸爸,复活节的时候琳还和芬格先生跳了两支舞,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我只是让她多和那位高贵的绅士交谊”
“噢,那其实也很不错,你认为呢?温蒂”
“我可对那位先生没什么好印象,舅舅,我们不属于一类人,一点也不意气相投,或者有什么共同的志趣或情感。他有时显得呆滞脑力不足,有时却又喜爱弄些让人感到可笑的小聪明”
“啊——爸爸,你可别听她的,克里斯托弗·芬格先生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他那么富有,名声却十分良好,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坏嗜好,或者拈花惹草的风闻”
“哦,真的么,看来他比你强多了,应该把里德小姐也引荐给他认识一下”帕特尔先生有些戏谑的调侃着他。
“上帝啊,可别开玩笑了——玛戈肯定是我最后一任女朋友”
“但愿是这样”帕特尔先生拉长了尾音“好了,你今天休假对么,查理”
“没错,我打算再去舒服的睡一觉直到下午”查理揉了揉眼睛。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今天的任务是带着妹妹去热闹的地方逛逛,听说威斯敏斯特教堂和伦敦塔附近有活动”帕特尔先生掰下些碎面包填进嘴里。
“——哦,好吧,爸爸”查理叹了口气。
“但是舅舅,我可能——”她想起今天下午似乎还有一节普尔教授见鬼的家政课。
“跟他去玩吧,琳,你们都该放松一下了,你知道,找乐子可是他的强项”帕特尔先生微笑的建议着,然后将头又埋进了报纸里。
当她和查理从屋邸出来后,她随意的梭巡主干道四周陈列——叫莫蒂的烟草店,城市与郊区银行的科分行、麦克法兰汽车制造厂,一直延伸到另一个街区,显得秩序紧凑。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中年臃肿且穿着花色大衣的女人奇怪的坐在街头,似乎在张望着什么。查理也疑惑的哼了一声,然后向她走了过去,他们像是相识。
“莫莉姨妈”查理停在了她的身边。
“哦,孩子,是你”那位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喷出的呵气凝成冷雾。
“你在这干什么?”
“我在等我的未婚夫”她的眼光仍然是离不开街道上的熙攘。
“你有未婚夫了?”查理显得十分惊异。
“他可是个王子——但他不能和我结婚”她叹了口气“他有继承权,除非他愿意放弃王位”
“哦,呃...是么,那这可真是个悲剧”
“可不是么,查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着,又循环往复了几遍。
“她怎么了?”安菲娅急忙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
查理将她拉到一旁,低声解释着“一个一辈子都没嫁出去的老小姐,可怜极了,每天都在这作着白日梦——还被周围邻居轻视,成为人家的笑柄”
“——这真可怕”她皱起眉头来。
“好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查理揽过她的肩膀,朝马路对面走去。
夜里九点一刻,查理驾驶的民用吉普从广场的拐角转过弯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车道被两辆红色的卡车堵住了,他们没法再开进去。这里虽然仅离她的居所几分钟的路程,但却又下起雨来。
“哦,见鬼,我们过不去了,就在这下车吧”查理关闭了引擎。
“你有伞么查理?”她转头向他问询着。
“我也忘记带了,上帝”
“那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安菲娅提起自己的手袋,打开了车门。
“我还是送送你吧”查理停稳了车,也走了下来。
“多注意你妈妈的身体,她最近总是说她浑身不舒服”她冲着跟上来的表兄说道。
“她只是用绞肉机做香肠时弄的肋骨痛”
“哦,好吧——”
布格曼坐在临街的屋子窗边,他既没有看书也没有画画,他只是拿着一根漂亮且朴实的钢笔在摩挲思索着什么。笔端刻着他父亲的名字,那是他爸爸曾经送给他的礼物,一份圣诞节礼物。
而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几声姑娘的笑声,这让他感到有些熟悉,并且音色在小雨中声音显得十分清晰。他将身旁的黛色窗户撑开了一条缝,向外面探看着,冰冷的雾气也从窗口蔓延进来。
“我很有趣吗”查理侧头看着她。
“我想那位姑娘一定爱上你了——记得吗?就是今天在喷泉池旁使劲往你身前挤的那个”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她和她姐姐说,那个漂亮家伙有大卫的脸,不知道有没有耶稣的腹肌——”她打趣着自己的表兄弟,但他的确是她见过的相貌最出众的男人。
“那我应该展示给她,出色的男人怎么会没有?”查理的语气中显得得意洋洋。
“是危险的男人,这个人无疑用甜言蜜语偷走了许多年轻姑娘的——”她一时说的起劲,这让她忽视了脚下的路“——啊!”
“你怎么了?”查理快速的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她只能将重心都倚在他身上。
“哦,我的鞋跟断了,上帝啊”她皱着眉头,费力的稳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
“老天,你可真倒霉——来,我扶着你”
*****
“嗨,我回来了,晚上好”她将洒满稀薄雨水的大衣挂在了门口,急忙脱下了那双糟糕的皮鞋“你饿么,想再吃点什么?”她冲着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询问着。
“什么都不用,多谢”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仿佛十分专注于膝盖上摊开的杂志。
“好吧..那,等会你想斗盘西洋棋吗?我今天其实非常想下一局”她拿起放在餐桌上的一套荷兰白釉蓝彩陶器茶具,然后将它收起来放进橱柜里。
“看起来你的心情不错”他缓慢的昂起脸来,语调里带着并不明晰的情绪。
“因为这是美好的一天,对吗,并且有个美好的结尾”讽刺的意味渐渐渗透到他的语气里,但这时他的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点轻微的笑意。
他撑起手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走向楼梯,然后伫步回过头“而现在越来越棒,瞧,回到家里还有能供给自己消遣的人,真是太幸运了。也许这是个使人入迷的游戏,让别人觉得你十分有本事,也可以享受莫名的兴奋感,但是,嗨,谁在乎呢?”
“你怎么了?”她停下了手中的活,眼神一直跟随着他“你在说什么?这很伤人感情,好吧——发生了什么事?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你不是还很——”说着,她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仿佛微笑了一瞬般。他身侧的手不住的轻微颤抖着,但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且高深莫测的“我不知道我讨厌你浅薄虚荣的怪异行为和看不起你的脆弱感情哪一种程度更深一些,好吧,这不是评价,我也没想阻拦或是什么,这其实不关我的事,不是吗”
她被他的神态震慑住了,她已经感到有滚烫的水汽徘徊在眼眶里——她骤然感到委屈且愤怒,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你没资格来评价我,是的,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使劲的睁着眼睛,竭力的想要阻止眼泪掉下来。她一直喜欢和他交谈,她认为他们意气相投,这是十分让人惊喜的发现。他睿智的言论精辟富有独创,哪怕不时带有讽刺和不精于心的轻佻冷静,她也认为那是特别的独树一帜的。但她今天根本不能忍受他的言语,那些话突然并且犀利,她毫无防备的被他的刻薄击中了。
她再一次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瞥着别处,显得十分无动于衷。她的心顿时凉透了,眼泪不住的夺眶而出。她背过身迅速的打开门跑了出去,愈加激烈的骤雨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更加难过了。
他端着面无表情的大理石一般的面孔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颓唐吃力的坐在了台阶上,他感到有些沮丧,他并不想说出那些,可那并不由他。无法控制驾驭自己的感情是多让人无助的一件事——他认为。
他看起来文文静静,但是躯体里掩藏着一种热情。别人可能认为他性格温顺,但他也可以像是钢铁一样冷冽。他们之间有性格相通之处,但她经历过残酷的炼锻后,便能恢复并且保持住本性中那朗阔盛满希翼的一面——她天生一颗火热的心,情感明朗得近乎稚气且强烈。
他却开始愈发苛刻自己,反反复复的,将感情和辛劳都锁在深渊里,仿佛热忱已经无法使他温暖。他不希望自己变成敏感的评判者、没有希望的叛逆者,心灰意懒的志士,他也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可他始终对自己没有适当的定位和认识——他向来都是不断的服从宿命和别人的安排,现在他又能改变些什么?哪怕他躁动着无法满足的愿望和不安憧憬的雄心勃勃。
他有那么一份震惊,爱惜和一份敬畏之心,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和她接触。他的确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真情,并且超越了朋友的界限。他的经验因血腥的历史而丰富,对人性洞察入微,他让人信任,又让人失望,他相信自己的头脑和理智,不会做了渺小感情的奴隶,所以找到挚爱时连自己也不放在心上。
他坚定不移的一味控制,什么也不表白,不流露,不告诉。但刚才是个意外,当他看见那一切的时候,绿色的嫉妒之蛇竟然嘶嘶的撕咬到内心深处。他曾钦佩她的忠诚,学识和活力,不俗的见解和看法,而她却选择和一个轻浮的大献殷勤的英国男子保持亲密联系,这让他觉得仿佛被背弃愚弄了一般。他不由自己的将苦恼和不满都化成了锋薄残酷的利剑,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