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晖》空声

33、第三十三章

　　“早上好——安菲娅！”

　　安菲娅打开了她新居的门，查理带进来了伦敦清晨的雾气。但这并不足以彻底唤醒她的精神——她困倦极了，因为她连着几天都在打扫着这所小公寓。

　　查理随着她的步子走了进来，他发现这间老房子变得宽敞且干净了。地面铺上了亚麻油毡，光秃秃的黛色窗户安上了窗帘，灯光明暗调节器也被她修好了。并且擦洗了厨房的洗涤槽，清扫了壁炉里陈旧的灰尘——她甚至已经试着在屋子里生火了，但是内部上通的烟囱却还需要修补。

　　“安菲娅，有个十分不错的消息——我等着要告诉你”查理愉快的跃着步子走到她的面前，看来他今天的心情好极了。

　　“是什么？”安菲娅懒散的拽了拽餐桌上铺的油面桌布，接着坐在了餐桌旁。

　　“噢——难道你忘了么，今天可是彩蛋节”他用手肘撑着橱柜倚靠着“你想吃加点薄荷酱的羊排和新鲜的血肠火腿么？芬格教授今晚在家中办了聚会，他托人告诉我，我们可一定得去”

　　“...芬格教授？”安菲娅清醒了许多，她皱起眉头看向他“——他让我们去干什么？”

　　“只是参加聚会而已，哦~你放心——绝不会是让人尴尬的家庭聚会。教授认识的朋友可多极了，今天晚上都会来的。而且我听说之后还有舞会，你的舞跳得怎么样，安菲娅？”

　　“....当然是妙极了查理，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妈妈送我去学舞蹈，结果一上午我的胳膊就断了一只”她从一边掀开了当天的报纸，又把头低下了“...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能穿去跳舞的——算了吧”

　　“上帝啊——你怎么会是这样...”查理拉长了声音，接着又快速的回答了她“我会让玛格丽特找一件她的裙子给你的”

　　“...别再劳烦玛戈了”安菲娅有些不耐的说着。

　　“哦——那有什么，玛戈早晚会和我们成为一家人”查理耸耸肩膀，无谓的说着。

　　芬格教授虽然没有一个大家庭，但是广泛的交际圈却使他拥有众多的朋友，其中甚至不乏有政界贵族，服役的军官以及外国人。他们当天都穿戴的衣冠楚楚，集中在芬格教授那平时幽静肃穆的宅邸中。

　　傍晚的时候，安菲娅和查理站在富丽的大厅中。年代久远的木雕钟，橡树台阶和金色栅栏都被擦洗的泛着堇色的微光，芬格教授的宾客们三两的聚集在一堆用压低的悦耳嗓音交谈着，并且与远处角落的钢琴声色交融。几条长条的木桌也安置在了偌大的厅中，桌布上放的盘子里盛着奶酪，蛋卷，烤牛排冷盘，斑斓的彩蛋，以及烟和酒，而热汤和鱼也在火光熊熊的厨房中到了最后的制作阶段。

　　查理装扮的不错极了，他的长相本来就十分的英俊漂亮，再加上他甚至穿上了海军的官礼服——所以他自命不凡的一路上胸膛都挺得像只昂首的大公鸡。

　　“我可让她找了件最漂亮的裙子给你，要是你喜欢的话——就留下给你好了”查理双手揣进了裤子口袋里，挑眉看向她。

　　安菲娅的嘴角稍牵了下，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一般。她今天并没有过多的收拾什么，只是穿上了查理的女友，玛格丽特·里德借给的那比较体面的黑色裙装，但是它显然并不适合她——她比玛格丽特的个头要高的多。所以这条裙子套上去的时候，险些没有遮住她的膝盖。

　　“我看是要还的，查理——”她捋了捋满头的红色鬈发“没错，是漂亮极了，恐怕价钱也不低吧”

　　“玛格丽特的父亲以前做的是钢铁生意——她家有些资产，她不会在意一件裙子的”查理耸耸肩，又显得十分无谓。

　　但她听后却感到有些别扭般的斜着眼睛望向他，查理忙喟叹了声并且赶紧解释着。

　　“噢~我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可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对我的品行有质疑吗？安菲娅”

　　“怎么会呢”安菲娅拉长了尾音调子，双臂环到胸前来“不过只要有张漂亮又魅力的面孔就足够了，不是吗查理——”

　　大厅里弥漫着麝香与琥珀的气味，布格曼和他的几个朋友站在挂着彩条的窗幔边。他们也幸运的，被芬格教授邀请来参加聚会，不过是穿着营中拼凑的行头，只能尽量保持制服熨烫平整，黑皮鞋擦洗的光亮。

　　现在他们的活动自由度已经扩大了。他们能和许多当地人自由交往，有了和英国人同工同酬的待遇，挣到了先令。还得到了当地政府颁发的特殊证件，在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单独请假外出。

　　不过他们作为今晚这里最不寻常的客人，还是需要被特别介绍一番的。所以，芬格教授的年轻管家找到了他们。

　　“先生们，你们中谁的英文讲的最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番，欧内斯特犹疑的站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

　　“请问怎么称呼？”

　　“布格曼”

　　“好的，布格曼先生，请随我来”

　　“噢！瞧瞧，温蒂——那边还有讨厌的美国佬”

　　查理微垂着头，冲着她努努嘴巴。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顺着查理的眼光望了过去，看见了那几个正在聊天的几个年轻人。

　　“你听不出来么？噢——他们可都讲着北美的乡下口音”

　　“也许他们是波士顿人...我知道有”

　　她的声音突然抑制住了，她看到有一个穿着西装的褐发男人从他们面前穿了过去，她感到他熟悉极了。于是她敛下笑容皱了皱眉头，等她想起些端倪的时候——心脏顿时狂暴的快要跳出胸膛，她一时像是被板钉钉在原地一般，只有手肘和膝盖微微战栗着。

　　“...上帝啊”她颤抖着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同时她又竭力的睁大眼睛去辨认着——他已经走过去了，但那背影是难以忘怀的，和在两年前脏兮兮的麦田里给她留下深刻印记的背影一模一样。

　　“...怎么了？”查理有些奇怪的问着她。

　　“这不可能！..德国人，查理，这怎么会有德国人？”安菲娅惊诧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极了。

　　“....德国人？——”查理挑了挑眉头，梭巡四周了一圈“教授是请来了几个附近战俘营中的德国人来他家做客...不过...”

　　“附近战俘营？——天哪...”安菲娅感到像是被抽断了腿筋一般，顿时浑身无力极了。

　　“出什么事了安菲娅？——你看到谁了？”查理有些莫名的问着她。

　　“不...”她身体的感知仿佛瞬间恢复了一般，她几乎冲查理嚷了出来“...这不可能！”

　　“....没关系的，安菲娅，这些人不敢怎么样，他们早已经被教化的服帖了——不过不得不说...”查理好像又看到什么，他的话突然中途一转折“噢！~抱歉我要过去一下，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查理不待她说什么，便挥挥手离开了她。

　　他的脸上接着就露出了古怪且温柔的笑容，穿过人群向边上几个正在嬉笑的姑娘们走去——她们是部队医院里的小护士，而刚才她们统统隔着很远的地方跟他打招呼，仿佛他们之前的关系交情熟稔极了。

　　她并没有注意听他刚才在说些什么，因为这时她的头莫名的眩晕了起来，她的手落到了一边——她本想撑在身旁的桌角上的，但却不小心一下推翻了桌上的玻璃花瓶。呯的一声，盛开的异国鲜花就贸然摔在了地上。

　　安菲娅仿佛被惊醒了似的，好像吃痛般的发出一声低呼——她赶紧蹲下去把花束从一堆碎水晶片中拾了起来。顷刻身边的人们都朝她投来了目光，她的脸顿时滚烫极了，甚至有些不敢抬头梭巡。

　　这时，正被芬格教授的管家引路的布格曼也听到了那记响声，他下意识的转过头望了过来。当他的视线透过前方宾客的肩膀，落到一地的碎玻璃渣与穿着黑裙子的肇事者的时候。他脸上的皮肤突然轻微抽搐了一瞬，像是一种地下的震颤——他忙往前又走了几步，他想看的更仔细些，接着他浑身的血液都险些凝滞起来，身体怔忪的一动也不动了。

　　“先生”他感到肩头被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一颤，猝地回头看去——是芬格教授的管家。

　　他急忙回过神来，快速的掩盖下面孔上的惊诧，竭力的显出了笑容“——抱歉...”

　　布格曼继续随着前方的管家继续朝楼梯上走去，等他再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那里的时候。发现几个仆从打扮的男人拿着工具跑了过来，迅速的将地面的玻璃碎片清理干净。人们又恢复了喧杂，也没人再去关注那个小插曲。但那个穿着黑裙留着一头红发的女人却像个幻影一样消失了。

　　她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不是吗？他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呢，她快要把以前的事都统统忘记并且抛之脑后的时候，他居然又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他一定是誓不罢休来向她的愧疚心讨债的，安菲娅逃到一边这样想着。上帝给她开了一个无趣的玩笑，她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芬格教授的身形这时出现在了楼梯口，那是整个厅中最高的位置。教授身上的绅士西装被撑的满满当当，而他也似乎因为老年的关系，脸庞显现出些罗马人的特征，双下巴连着脖子，显得有些臃肿。钢琴低沉的曲调伴随着宾客们嗡嗡的声音都截止了，所有人的眼光都望向了主人，他正揽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

　　“女士先生们，诸位们——我这里有一位新的，特殊的朋友，我想请他为今晚的聚会说上一些话”

　　他放开了揽住他肩头的手，并且将他的位置让给了欧内斯特。

　　布格曼冲他微笑了一瞬，然后迅速思索酝酿了几句话，接着他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向所有人叙说着。

　　“...今天，是星期日，但是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因为我们的救世主复活了，他为世人赎罪，并且成为了上帝。”

　　“...任何人只要信靠他，向他认罪，就可得他的赦免。而他的复活，就代表他胜过了死亡。我相信只要是信靠他的人，他就会赐予力量给他们，使他们免除身上的罪孽，使每一天都有希望...”

　　他延宕了几秒钟，而这几秒钟对与安菲娅来说是昂长的。她躲藏在一边里，被晦暗笼罩着，她想他应该发现不了她，但她明显多番考虑了。他的眼光虽然在人群里落着，却毫无任何的焦点，仿佛他也腼腆的生怕碰到谁的目光一般，他只是自顾自的叙说着——他没办法去多思索刚才那特殊的意外，那会让他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想接下来说些什么。

　　“...在我的家柏林，今晚和这里一样的热闹。我母亲会准备很多彩蛋送给邻居的孩子们，然后大家一起去教堂做弥撒——今天的聚会让我分外想家，也更加憎恶战争为我们带来的所有灾难。”

　　这次停顿异常的轻快，仿佛触及到什么似的，立刻就接了下去。在多支吊灯的照耀中，他被梳理整齐的褐发泛着柔软的光芒，但从旁边看，那身躯始终是一副强壮的侧影。

　　“...英格兰对我来说意义非常，我在这里，度过了去往一九四六的圣诞节，我二十五周岁的生日，以及今晚的聚会。我非常的感谢，你们的宽容与和善，以及主人为我们准备的一切，这让我看到，我们不但能和平相处，也能成为朋友...”

　　“安菲娅，你刚才去哪了？我在哪里也找不到你”查理脸上的满面红光似乎才刚消退，泛出有些焦急的神色。

　　布格曼的讲话结束后，宾客们又恢复了喧嚣，仆人撤走了大厅中心的桌椅，搬来了唱录机，舞会马上要开始了。

　　安菲娅这时坐在角落壁画前的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一杯酒，直到里面的液体变得有些模糊，她才慢吞吞的说着“...你正跟那堆扭捏的英国妞打得火热，我怎么敢去搅乱你呢”

　　“老天——是那些可爱的姑娘们缠着我讲海军的故事”查理有些得意的搔了搔后颈“...你说我能拒绝她们吗？”

　　“——上帝啊可随便你，我要走了”她说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朝大厅门口快步的走了过去。

　　“嘿！你要上哪去？”查理立即的跟随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