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挣扎(上) ...
-
我哭得天昏地暗,到被西蒙放在自家床上,已头昏脑胀。
西蒙说:“格茨就快到了。你还需要什么,可以先告诉我。”
我肿着眼睛稀里糊涂地抓住他手臂:“再陪我一会儿。”
“好的,我在这里。”西蒙坐上床,我翻身搂他。
“你好像瘦了。”西蒙不胖,但是之前强劲的腰身没有现在这种不足一抱的感觉。
“嗯……怎么说呢。因为吃得不多,所以有点营养不良?”
我紧张地坐起来:“你有厌食的症状出现?有健康问题?”
西蒙欲言又止,最后笑道:“我常去乔家,他总在研究古代食谱,有时很难推却……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还提他。”
“我看你上次吃那么多,以为你已经适应。”
西蒙把我按回去,替我理顺头发,双手撑在我两肩旁,表情恬静:“一半一半吧,比以前好很多了。”
我忽然什么都不想说。
眼睛依然酸涩,鼻腔疼痛,八成一脸狼狈。可西蒙看我的眼神,一如注视着珍宝。他的眼睛从不骗人,我感受得到他的关心、宠爱。
可他不要我。
我偏过头去,西蒙的视线似乎仍专注地停留在我脸上。
“好好休息,海音,暂时什么都别想,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一直很坚强,这段艰难的时间会过去的。我给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吗?”
我轻轻摇头。
“我出生在一个贫瘠的星系,在那里,人们在地下生活。你在明兰享受到的阳光、空气、美景和欢愉,在我的家乡通常只会在人们梦中存在。寒冷、污秽的环境,险恶、丑陋的人心,还有随时会逼到眼前让你无可逃避的相互倾轧,是我到三百岁之前的全部记忆。我的母亲——我是说——养母很早就死掉了,新生儿们通常是抱团生活——那是另外一种带来压力的复杂关系。团体之间经常会发生争斗,抢夺资源、女人,嗯,有时候是男孩子——听起来不太愉快对吗,但我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了。”
西蒙的嘴角仍然微翘,仿佛故事里的主角是不相干的人。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仍然有很多人在很可怕的地方挣扎着。那里可并不是简单的下个决心就能改变一切。付出血和汗,流干眼泪,也许都不能让命运有一丝偏移。可只要你退后一步,有一次没有去争,代价就是惨重的。幸运的话,或许只是你自己的命;运气不好,就是毁灭你认识的所有人余生的希望。而你除了承担,别无选择……”
“听起来挺可怕的,对不对?”西蒙问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你都能不怕,我也不会怕的。”
西蒙捧住我的头乱摇:“又逞强。”
“喂,你一下子说我坚强,一下子又要我别逞强,到底要我怎么样?”
西蒙的手放在我额头,拨弄着我的刘海:“我要你接受现实,然后再勇敢。而不是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像熊一样莽撞。”
“这两种古生物我都不是很熟,等以后有时间我先查查。”
西蒙说:“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但是谢天谢地,你不用经历那些。海音,你知道我最早见你什么感觉吗?”
我摇头。
“你真美好,海音。乔把你养得真好,我所期盼的所有美好的品质,都能在你身上找到。纯洁、美丽、天真、炙热的爱还有该死的倔强。”
“我怎么觉得每一个听着都不像是好词。”
西蒙的手摸上我的脸,我直视他。
“你是我找到的宝藏。海音。”
我苦笑,趁还有理智打岔:“你哄人的本事越来越高。”
西蒙说:“这一次不是。”
我佯装恼怒拿枕头打他:“以前呢?啊?以前都是骗人了?”
西蒙也不还手,任由我将枕头扔到他怀里,然后就那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臂,一下子把我扯到了他怀里。
我的头顶着他的下巴,身体却僵硬了。因为我看见格茨站在门口。
格茨不太高兴,但是语气仍然平和:“我尽量往这边赶了,路上出了点小岔子。”
西蒙转过去对着格茨说:“没事。来了就好,我也该走了。”他一如既往地不慌不忙,甚至还能特别若无其事地把我扶正坐好,才优雅地站起来。
西蒙走到门扣搭住格茨肩膀,交待我:“你先睡一会儿,我同格茨说点事。”
两个人不知道走到外间去捣鼓什么了,我躺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心里特别乱。
十来分钟以后,格策进来递给我一瓶营养液。
我问:“西蒙走了?”
格茨点头。
我说:“事情你都知道了。”
格茨点头。
好吧……那么不是应该说点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来安慰?
“我心情不太好,不想看见连你也这样。”本来就挺烦躁的,格茨一副揣了一肚子话的样子,我很不痛快。
“也许问的不太是时候——但为什么你最先找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很意外:“你竟然问这个?哈,你来,然后关心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格茨说:“海音,我知道你今天过得很糟糕,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忍住。我们稍后再讨论吧。”
“糟糕?我像死过了一遍,岂止是糟糕!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不会仅仅觉得是糟糕?”
“你别激动。我没有类似的经历,有点难以想象。如果我又说错了话,我可以道歉。”
我反而更难平静:“格茨。你对我和乔的关系不太理解,我可以接受,可是,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同情心。我真的很难受,我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格茨沉默几秒,低声说:“你的世界未免太容易崩塌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格茨皱着眉,脸色难看:“你不是也因为跟西蒙分手寻过短见,是不是那时你的世界也崩塌了?”
仿佛有一把利刃,戳进胸口,然后轻轻转动。
我痛得不能动弹,手脚冰凉。
是,我还是太软弱,才会一次又一次,被最信任的人釜底抽薪。
我捂住心口,一字一顿地说:“格茨•梅奥利,请你离开我家,不要等我通知国防部。”
格茨的手渐渐握拳,他梗着脖子转身:“随便你。”
“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你是个蠢货,混蛋!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两年!我需要支持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对我吗?”
还当眼泪已经流干了,竟然还能涌出着么多来,渍得眼睛疼。我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抵住鼻子,以免鼻水落下来。
失望。真失望。
扑倒在床上,我感到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心脏抽痛到极致。
可这样不会死。痛成这样,难过成这样,人也不会自己死掉。
为什么不死掉呢,那时?如果那天能再有点勇气,扎得再深一点,就不会有如今二十年的反复和挣扎。我不会看见乔变成碎块儿,我不会看见加西亚塌下肩膀萎靡的样子,我不会认识格茨•梅奥利,任由他拿我最不能面对的事情来打击我,我也不会面对着西蒙,却只能装作波澜不惊。
为什么不死掉?!
“海音?你怎么了。天哪,你没事吧!”
格茨?不是走了吗?
“快深呼吸,海音!你别吓我!”
“你听得见我讲话吗?!海音……”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他一定终于是走了。
我累了。
可以安静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