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知我心》改柯易叶

11、消逝（下）

　　西蒙说要帮的忙竟然是替他搬家。我不太理解，全部交给专门的公司来做不是更快。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处湖边，独栋的木质房屋，周围方圆十公里之内都没人烟。明兰地广人稀，远离人群居住不是稀奇事情。
　　不过换做西蒙，我想不通。他内心是个很爱热闹的人，不爱炫耀不爱闹腾，只是喜欢安安静静地隐与人群之中。可其实仔细想想，我们虽然常打照面，但是有效交流很少。我对当前他的生活了解并不多。他能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吗？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住了多久啦？”
　　“大概有十七八年了，买了飞行器以后，选择的范围大了一些。”
　　“你……一个人住？”
　　“大部分时候是，有过一两个女朋友来住过一阵子，不过，结局不太好。”
　　我自己也没有间断地换男朋友，但听见西蒙这么说，还是挺不舒服，这大概是我刻意逃避他消息的原因吧。
　　我顺手拿起他展示柜上的物品问：“这是乔送给你的吧，我也有一套。”
　　西蒙拍拍手上的灰，走过来：“他制作的明兰十大美景的全息图？我得说乔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我不以为然：“现在交通这么方便，用传送几秒钟就搞定了的事情，何必要留这种东西。”
　　西蒙说：“美好的东西往往只在一刹那，转瞬即逝。所以要捕捉住，保存下来，留待以后老了回味。你在明兰看这种景致看烂了，不知道别的星系的人，可能要经过几百几千几万年的旅行才能有机会一见。据说这套东西，在别的地方卖的还挺好的。”
　　我撇撇嘴：“也没见他因此变阔绰。这个，是月光海滩……嗯？这个怎么跟你门口的湖有点像？”
　　西蒙微笑：“安斯里湖，不用猜了。我跟乔做了笔交易，他把我的湖加进去，我分以后卖地二分之一的收益给他。”
　　“所以你现在搬走是因为有人要买了？”
　　“我本不太舍得卖——虽然是私下交易的产物，但我有自信这里配得起十大美景这个称号。可我想乔现在需要这个。”
　　恢复中心不是免费，乔的治疗费很高，问询也有成本，这些都会算在他身上——目前是加西亚在支付。我一直担心加西亚会不会有一天不愿意承担了。如果西蒙说的属实，，乔可能不再需要依靠她了。
　　我咬住下唇：“谢谢你。”
　　西蒙若无其事：“不用客气，我也是为自己打算。有天恢复中心启动结算，这里还是会被查到。到时要么我赎回承诺的部分，要么被动出手——收益会差很多。我不过是选择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处理方式罢了。”
　　我知道他是在宽慰我。
　　西蒙的东西超级多——小小的木房子下面还有一个比地上结构大三倍的储藏间。他收拾得很耐心，我只能打打下手。
　　“你要搬到那里去，带着这么多东西？”
　　“不会带，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了。”西蒙正捧着一副裱好的画，仔细地端详。
　　我问：“都扔掉？太浪费了，新家也不会什么都不需要不是？”
　　西蒙说：“我要离开明兰了。这些东西，我一样也不能带走。”
　　我手中的一只破旧的陶瓷娃娃掉下去，摔在地板上，碎得头身分离。
　　“你说什么？”
　　西蒙转过头：“我要走了，海音。离开。我不会回来了。”
　　简单的五个字，我却是费了点劲才明白。
　　仿佛又置身于那个黑暗的房间，安静得只有我的呼吸和啜泣。额头还残留着西蒙唇上的温度，心中已空落得不知所谓。
　　我该庆幸自己英明不是？事情果然重演，只是这次我有准备。
　　“哦。我会想念你的。”在每个清晨，在每个日落，在每个我抬头的瞬间，在每个转身的时刻，在每个我脑海没有被琐事骚扰的时候。
　　西蒙说：“我也是。很荣幸能认识你。”
　　我扯出笑容：“去哪里？没准我也有机会去的呢。”
　　西蒙淡淡一笑，摇摇头。
　　我该是心不在焉地度过了后面的时间吧。眼睛总在不自觉地盯着他，连他察觉后也仍然是赤裸裸。
　　我问他好几次要去哪里，西蒙只是微笑。
　　傍晚的时候，搬家公司接走了全部的东西。
　　西蒙提议我们散步到湖边休息，水边竟然有一只木船。这人迷恋古生活已经走火入魔。
　　他伸手拉我：“走，带你划最后一圈。”
　　他卷起袖子，坐在我对面安静地划到湖心。
　　明兰除了人以外的动物都灭绝了，所以周围除了风吹树动的飒飒响，便只有木浆入水、出水和摩擦船边的声音。
　　“为什么要走？”我听见自己的语气极不自然，仿佛带了逼问的意思，连忙缓和道：“我是说，明兰这么好，不值得你留下吗？”
　　西蒙看向远处：“明兰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壁球呢？你不是说明兰的壁球馆最好吗？”
　　“打了几百年，也该厌烦了。”
　　我抠紧船边，感觉到手心湿了：“那么我呢？我是说，像我这样的朋友呢。你人缘那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
　　西蒙侧过头看我：“朋友？朋友能陪我多久？十年？二十年？”
　　“我以为你不喜欢安定。”
　　西蒙温和笑笑：“人会改变，海音，想法也会变。”
　　夕阳照在他右侧，像给他的半边身子镀上了金边。头发比前些日子长了些，随风飘动，不似以往一丝不苟，带了些随性。
　　我没说过西蒙也是亚裔血统，对吗？
　　他的眼珠和我一样是浅褐色，秀美的双眼皮，挺直的鼻子，笑起来有如融化冰川的和煦。
　　竟然会有一天再没机会见到？
　　“如果我说，希望你不要走呢？”
　　西蒙愣了一下，我把剩下的话一气说完：“我爱你，西蒙，好久了。”
　　“不要走。”
　　他松开桨，跨一步到我跟前蹲下，捧着我的脸，轻轻在我唇上一吻。
　　“我也爱你。”西蒙亲亲我的眼睛，“但是对不起，我的时间到了。”
　　我已快要哭出来：“什么时间，我不明白？”
　　西蒙伸手蒙住我的眼睛：“不要哭，闭上眼睛。”
　　‘I wish you bluebirds in the spring
　　To give your heart a song to sing……’
　　（“我希望，知更鸟会在春天
　　给你送来一首歌在你的心中吟唱”）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更显清亮，我听到后面只觉得凄凉。
　　我不要你说“再见”，我不要你说“你和我不能到永远”，我不要你说“愿你寻得真爱”。
　　你，就是我的爱。
　　“不许你丢下我……”眼睛上的遮蔽似乎撤去了，我睁开眼，大声吼出来，却被展现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西蒙不见了，一片蓝色的水雾包裹着我。
　　“西蒙？”这里是湖心，刚才又没听见什么动静。我向船底看去，西蒙的衣服和鞋都在，他人呢？
　　湖面平静无波，周围空无一人。
　　西蒙消失了，从我眼前蒸发了。
　　我留意到眼前的水雾正慢慢散去，余晖的照耀下，景色美极了。

　　我疯了似的呼喊。
　　划到湖边已经费尽了我的力气。我找遍房间每一处角落，湖边每一处树林。我联系每个认识西蒙的人。
　　折腾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最后只好联系国防部，联络的工作人员听说我的陈述，停了有一分钟才说：“你是说，他突然消失前，出现了水雾？”
　　“是的，衣服都在，人却不见了，只有一片水雾在跟前。”
　　随之而来的就是国防部无穷无尽的询问，比乔的健康评估麻烦一百倍。隔离了我两周以后，我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