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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死生永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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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外，男子一身布衣，弃了仙门惯用的发簪，如墨的黑发只用一条发带随意系着，包袱里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再无其他。
“都回去吧。”
火夕与舞青萝扑在他怀里，哭的满脸都是泪水，突然跪下来抱着他的腿求道，“师父！您带我们去吧！！求求您了，呜呜，我们只想跟着师父......”
笙箫默拍了拍他们的头，“你们跟了我这样不像样的师父，实在是受了委屈，我已将你们托付给了清流，师父不在的这些日子要听话，不可以再闯祸知道吗？”
说罢又取出几本书，交给二人道，“我昨日去藏珍阁替你们选了这几门术法，这些日子不要疏于练功，你们平时偷懒师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师父不在了，你们若不坚强一些，修炼好自身仙术，日后再遇到什么危险如何应付？平日有不懂的问题就问你们十一师兄，或者直接请教尊上，不可以再马马虎虎了。”
舞青萝通红着眼，抓着他的衣裳哭道，“师父，您为什么这样说？？您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苍白的脸上却一丁点笑容都没有，“等找到了她吧，若她还想回来......”
说到这里，又苦笑着喃喃自语道，“呵呵，只怕她是不想回来了......即便师父以后不回来，也会时常寄书信给你们传授的。”
二人哭的嗓子都沙哑了，“师父，您别不要我们！求您带我们一起去吧，您去哪我们都跟着！！”
笙箫默将二人拉起来，伸手一下下替他们擦着眼泪，“乖了，不哭，别让我走的不安心，我没有不要你们，只要你们愿意，我永远是你们的师父。”
落十一突然跪下来，一个头一个头的磕，“师叔，您别走！我替师父给您磕头道歉！您大人大量，求您原谅！求您原谅！！！”
笙箫默看他一眼，“我没有大师兄，也不是你的师叔！你们一个个拦着，害我不能亲手结果了他报仇，却也不必再惺惺作态说什么师兄弟了。”
幽若努力抑制住泪水，好好的一个长留，为何会闹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儒尊，天下之大，您又能怎样去找呢？”
笙箫默低头苦笑，“我也不知道......或许先去阴司查一查生死簿，将那日之后转世之人，一个个寻上一遍吧......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大家闻言都沉默了，空气中的一抹悲哀久久不散，心中明白，却没有人敢言明———
凡人死后，魂魄入了地府，但修仙之人死后却往往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即便侥幸留得一些残魂，六道轮回里，也很少的机会转世为人的......
幽若眼神悲凉，她知道，这些他都懂，他只是固执的抱着那一丁点希望不肯放手......她到今天才发现，儒尊若是倔强起来，也是怎样都拉不回头的。
笙箫默自怀里取出一枚翠绿的宫石，转身递给眼前的白衣之人，坦然道，“师兄，我这一去，实在没有什么归期，再忝居着三尊的位子只会令长留蒙羞，今日将这宫石交还，是我辜负了先师的遗命，亏欠了长留，这一世只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做弥补，但我自幼在长留长大，它对我的恩义我永志不敢忘。”
白子画并不接过，声音淡然又悲悯，“你不必愧疚，是我对不住你。”
笙箫默愣了愣，“什么意思？”
白子画平静道，“她当初之所以拜入你门下，是我翻阅仙宗时不经意算出了她的命格，她命中虽有大劫，此劫对长留却有助益，我这才给了她机会拜你为师。”
事实上，她竟是那人屠戮步伐中唯一的顾忌。
笙箫默呆住了，他的意思，是她被抵在了长留，变相做了人质吗？！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退了两步，“你是说，你就早算到她可能会为此赔上性命？”
白子画看向他，“是。”
“师父！”花千骨忙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阻止他再说。
那声音却淡漠，没有一丝感情，“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为了长留，牺牲一些人不可避免，她仙骨术法实数平常，未经仙剑大会，却能拜入你门下，你就不曾奇怪么？”
笙箫默眼中的恨意一瞬间迸发，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格外陌生的白子画，许久，终于松开双拳，扭头就走，“真好，终于我一个师兄都没有了......”
花千骨吃惊的抬头，“师父？”
白子画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微叹一声，“这样他才能不觉得亏欠，心中没有负疚的离开。”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花千骨动容，伸出手安慰的握住他的手。“师父，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白子画神色缓和，“这里是他的家，等心中的气消了，总会回家的......”
众人一路依依不舍的回到绝情殿，糖宝抱着手，挺直了身子坐在桌上，神色难得这样郑重。
花千骨自枕头底下摸出那枚勾玉，心中愧疚万分，她若是能早些回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对不起她。”
幽若沉重的叹了口气，“骨头师父，世尊下了那样的狠手，实在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落十一心中气闷又担心，“师父他自知有愧，已许久不曾出贪婪殿了。”
火夕恨恨道，“他杀了师妹，又逼走了师父，我只恨自己仙术低微，不能与他大斗一场！今后也实在叫不出劳什子的‘世尊’了！”
“就是！”舞青萝咬牙，“整日教导咱们妖魔都阴险狡猾......师妹饶他性命，他却背后偷袭，实在连妖魔都不如！！”
糖宝摆摆小手，“算啦，咱们看不顺眼，以后少理他就是了！眼下外敌当前，她父亲的事若不阻止，早晚会成大祸！骨头娘亲当年是无心之失，还搅得六界一片混乱，如今他是有心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若没有人能拦阻，只怕后果再也收拾不了。”
舞青萝迟疑道，“他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糖宝瞪着大眼，一字一顿的哆嗦，“当、然！！”
落十一接口道，“南域仙尊在仙界地位太高，根本是无法撼动的存在，他修为登峰造极，几乎已是近神之仙，除了咱们尊上，只怕这世间再没有人打得过，你们忘了那日仙洞里遇见的黑衣人了么？他能统领无数这般厉害的高手，胆识魄力又岂属平常！咱们平日里不常听见他的名号，是因他这些年很是低调，不知为何，整个南域一族也几乎销声匿迹。”
“我知道原因。”糖宝眼神郑重，小身子摊开坐在桌上，“我这两天不眠不休的翻看异朽阁的记载，终于找到了一些端倪。一切还要从女娲石说起......骨头师父，你还记得朔风吗？”
花千骨点点头，“当然，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奇怪，即便是女娲石的碎片，如何就能幻化成人？如今才明白过来，因为这女娲石，根本就是人变的！”糖宝看着众人一瞬间万分吃惊的神色，无奈的继续道，“混沌初开时，天地昏蒙，六界动荡，女娲炼石补天，大家奉为神灵。你以为女娲当初用来补天的真的是炼化而成石头么？天地本就是这世间最神圣的造化，一般的石头又怎配补天？”
花千骨背后有些寒意，低问道，“那是什么？”
“都是一些血肉之躯啊！她牺牲了彼时世间仅存的七十二位仙家，用他们的性命炼作了七十二块五彩石，后来只余下一块，众神陨落时，将它与其他十五件神器一并封印在仙洞里，这就是女娲石！”
幽若一阵心寒，叹息道，“仙与神竟也曾有过这样自相残杀的时候......”
糖宝坐累了，耸着小身子爬回花千骨的肩头，感叹道，“唉，尊上说得对啊！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女娲受尽后人敬仰，这样的过往自然不会记载进仙史的。那剩下的一块女娲石有一日终于魂魄挣脱了禁锢，盗用了凡人的身子，逃往了南绝岛......这世间开始有神器一说，也是从南绝岛传出的！谁知南域一族身为举足轻重的仙门，野心却不小，一路谋划着抢夺神器，却引来大祸，几乎将南绝岛毁于一旦。她最后虽保住了南域，拼死将十六件神器打落在六界各处，却只有一丝残魂回归了女娲石，与石头融为一体，再也不是人的姿态了。”
花千骨喃喃道，“我在梦里见过，那个人守了她一千年，不甘心的想救她，这才要破开十六件神器的封印，释放她女娲石里的那一缕残魂吗？”
“是啊。”糖宝飞起来吧嗒一下亲在她脸上，笑呵呵继续道，“女娲石落下六界时，在昆仑山尖磕下了一块碎片，后来幻化成人，就是朔风！”
花千骨皱眉思索道，“可那个梦里还有一个孩子，它被封印了许多年，后来送去了北海———”
落十一沉声道，“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师妹了......”
火夕呆了呆，突然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哦！！难怪那两年师父总是躲在殿里，翻看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古书，想必也是在查这些，师父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啊？”
“如此说来......”舞青萝也想起什么的接口道，“有一次我溜进殿里，偷偷翻了几本，见书上记载着，北海原有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然而众神陨落，仙界也无力插手，西方佛祖本欲将她的魂魄渡散，可佛前的一朵睡莲心生怜悯，悄悄替她改了命格，为此被罚打落凡间，只有一世的寿命。”
火夕与舞青萝对望一眼，表情诡异的道，“难、道、是———乔连？！！”
火夕跳起来，“难怪师妹要嫁给他啦！”
幽若杵着脸颊哀苦道，“唉，这么说，连城已不在了，更没有人拦得住她老爹了？”
“我还是去和师父商量一下。”花千骨站起身，“不管有什么理由，连累无辜苍生，又哪里还配修什么仙道呢！”
“哇塞。”幽若崇拜道，“骨头师父，果然夫唱妇随么？连说这话的神色都好像尊上哦！”
众人闻言，终于低声笑了开来......
谁知到了傍晚，白子画已先开了口。
“师父过几日要出门一躺，你自己在长留一切小心。”
花千骨呆了呆，忙自他怀中抬起头，“师父是要去南绝么？我刚想和师父说，我要陪着师父一起去！”
白子画摇了摇头，“此行太过危险，你跟着去师父会担心。”
“师父自己去我也担心。”
白子画低头在那唇上印下一吻，“神恩浩荡，不伤不灭，这世间能伤你师父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花千骨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师父，您就带我去吧，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可徒儿一直努力变得更坚强，不会让师父失望的！我虽打不过他，却也不会让他轻易伤害到我，一定好好保全自己，和师父平平安安的回来。”
“听话。”白子画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睡吧，过不了多久，师父就回来了。”
花千骨沮丧的拢拉了脑袋，知道师父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看来她跟随师父的道路还长路漫漫啊！
几日后，白子画下山，却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心中有些惊讶，转念一想，或许是她不愿眼见着自己离开，心中安定了些，转身独自御剑而去。
谁知行至半路，脸色却黑了下来，衣摆翻飞落下地，干脆徒步往前走。
又走了片刻，再忍不住的顿住了脚步，清冷道，“出来吧。”
周围没有一丁点动静。
白子画无奈叹息，又低头凉声道，“小骨，没听到师父的话么？”
身前一颗不起眼的小草抖了一抖，心虚的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蹲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呃，师父......”
白子画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一路变浮云，变飞鸟，变石头，变小草，她倒是很顺手嘛！
刻意板下脸来，“为什么跟过来，忘了师父的嘱托了么？”
花千骨忙跑过来，拉住他的袖子道，“弟子不敢！只是不放心师父，迫不得已才想了这样的笨办法......”花千骨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都是糖宝啦！还说师父一定发现不了。”
耳朵里一个糯软的声音传来，“哼哼，骨头妈妈，你出卖我！”
花千骨把它拎出来，笑嘻嘻戳着它圆嘟嘟的小身子，戳戳戳，“还不快给师父认错！咱们自罚一路跟着师父，伺候师父好不好。”
白子画无奈看了那一人一虫一眼，既已跟到这里，也实在不必送回去了。
“一路需格外小心，不可离开师父半步，知道么？”
花千骨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扑上去激动道，“谢谢师父！！”
二人继续上路，花千骨精神奕奕的抱着他的手臂说个不停，白子画静静听着，心中一阵恍惚，彷如回到了从前二人一同游历的时光。
糖宝趴在她耳朵里各种唠叨，花千骨笑着伸手戳了戳它，“糖宝，十一师兄怎么舍得让你走啊？”
糖宝红着脸打了个滚，哼哼道，“他是不同意啦！吵着要跟来，不过他也明白长留如今是多事之秋，到处都少不了他，最后我答应他回去后不再偷懒，好好修炼成人，他才勉强同意的！”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已行到一处山林，花千骨望着那一望无际风貌葱笼的森林树海，不由看呆了般叫道，“师父，你看！”
极目一片远山绿水，古木参天，各色的花开了满地，暖洋洋的日光自树影间斑驳洒落，清风吹过，如风浪般浮起一片青草的甜香。
白子画点点头，温言道，“此处虽有一些精怪树灵，倒也不失为一处与世无争的所在。”
伴随着阵阵动听的鸟鸣，林间不远处却突然传出了声音。
花千骨诧异扭头看去，只见开口的是一个少女，一身绒白的衣裙，眉心一抹红色的朱砂印记，声音清脆，如琉璃相撞，却是郁闷道，“你、你一个神仙，总跟着我这个小妖怪做什么，我不会作恶的......不要收我......”
另一个声音竟是有些熟悉，带着一丝笑意低声道，“我说过了，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亲生娃娃。”
又是这句话！小妖的脸上涨红一片，“你！你好不知羞，我订了亲了！”
花千骨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震惊的捂住了嘴，“师父！难道是———”
白子画静望了许久，点了点头，“此处竟遇见了故人......”
二人闻声也偏过头来，小妖一见陌生人，下意识胆怯的往男子身后缩了缩。
男子笑了，低声安抚道，“别怕，你先回洞里吧。”
这次她倒是出奇的听话，望着他担心的诺诺道，“神、神仙，你小心一点。”说罢竟飞快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三两下窜回了山洞。
男子上前，依旧是那样一副飘渺圣洁的面容，淡淡的寒暄，“好久不见。”
白子画斟酌道，“你原来并没有———”
眼前之人，赫然竟是当年陨于他剑下的无垢上仙！
“没有死是么？”无垢神色依旧平静，眼神飘渺，仿佛半点不惹世间尘埃，“我也很是惊讶，原是当年东华借了乾坤瓶为我重聚了魂魄，我却也在混沌里沉睡了许多年，直到妖神陨落，万物复苏，肉身在乾坤瓶中一日日修复完善，几年前终于清醒过来。”
他顿了顿，淡笑道，“呵，天道当真循环，当初我从紫竹林将她捡回抚养，谁知此番逃过一劫，醒来却被她捡了回去，她已投胎转世，却依旧是只小兔妖，如今只有十几年的修为，勉强幻化成人，还有了一个碍眼的青梅竹马......”
白子画面色沉静道，“你不再回去了么？”
他径自笑了笑，“她在这里，我如何回去？”
花千骨道，“无垢上仙，可是她已经忘了你，也先入为主的有了喜欢的人，你该怎么办？”
无垢这才低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抬起头，向眼前那霜白身影道，“我倒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昔日的徒弟，终于成娘子了么？”
白子画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无垢笑了，清俊的眼眸依旧那样淡漠高贵，望向花千骨道，“放心，我已有了打算......准备用最笨的办法，就像她上一世用过的，缠着她，一遍遍告诉她我的心意，直到她有一天答允了我。”
白子画没有开口。无垢的心太高傲太干净，从来没有办法接受身为仙的自己妄动凡心，所以即便当初紫薰浅夏犯错，他也可以漠然的说出“罪有应得”四字。
可如今———
“你的执念又当如何？”
无垢云淡风轻的开口，“在我看来，身为仙，妄动凡心依旧是大错特错，只是我已不是仙了。”声音有些笑意， “我正考虑明日设法做个兔妖的身子，她上一世说要与我生娃娃......我近来想着，这件事，总归要物种相同才好相做......你说是不是？”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抹声音，她单纯又大胆的望着他说，“上仙，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亲生娃娃。”
当年云牙这样说后，他不曾有一丝动容，毫不客气的扔了它......
如今，因为爱她，婆娑劫已不再重要了。
花千骨万分吃惊，眼前的人，真的是当初那淡漠神圣，高不可侵的无垢上仙么？那只小兔子辛苦了一世，竟真的得到他了......
二人眼看他回到山洞里，不多时又传出了小兔妖的哀叫，“呜，你怎么又跟上来啦！”
花千骨听着那声音露出了笑，笑着笑着喉咙又有些发涩，感叹道，“师父，云牙已不是无垢上仙的婆娑劫了，他却依旧选择放弃仙位陪着她。他当初惧怕的到底是劫，还是心中对她的爱呢？”
白子画眼神清明，“世间本没有所谓的婆娑劫，有的只是爱而不得，再一味归咎到天意身上罢了。”
花千骨抬起头，好奇道，“师父，你度过婆娑劫吗？”
白子画蹲下身，望着她低声道，“师父度过，但不曾‘渡’过，也曾努力压制，却看不清，其实早在最初，婆娑劫便已赢了......小骨，你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