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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师徒决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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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月余。
绝情殿桃花如雨。
花千骨在殿后练剑,硬着头皮将一套剑法使了一遍,明明上一世已练得如鱼得水,如今却僵直得活脱脱像个螃蟹。
花千骨纠结的皱起了眉头,转身瞧了瞧,怯声道,“师父……”
白子画睁开眼来,对上那满含期待的水灵眸子,微微一叹,“剑势不畅,有形而无神。”
花千骨泄了气,沮丧万分的低下头,前一世她勤奋好学,他教的剑法她都能很好的融会贯通,对此,师父一向是夸赞的,哪想到如今自己却丢脸到这种地步。
又偷看了眼那抹白得纤尘不染的身影,更是自惭形秽,花千骨委屈的吸吸鼻子,站在原地揪着衣角发愁。
白子画见此,不由一叹一笑,张手唤她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剑,柔声道,“不要练了,不急。”
她转世之后,前世的修为早已丧失,在云山的几年里又痴傻得一窍不通,虽然后来恢复了记忆,记得了那些剑招,根基却是一丝不剩,再加上期间她神魄不全,无法修习仙术,如今重新拾了起来,这样的剑式,对她着实是勉强了。
“徒儿要加把劲才行。”花千骨咬着唇,呐呐道,“我现在连幽若都打不过……”
想她前世勤劳刻苦,根基打得稳,修为虽不算有成,却也不辱师门,哪想转了一世,却连区区一套剑法都练不好。
白子画心中不舍,遂安抚道,“剑法贵在修心,心中平和,剑法不练也可,至于幽若……”
他望着她,带了丝笑意,“你不需打得过,师父打得过就是了。”
前世教得多,却也悔得多,如今的心境已大不相同,潜意识不愿再教她过多的术法,盼她远离无谓的是非,一世简简单单的与他相守,她有他保护,仙术上的过高追求着实没有必要。
花千骨瞪大了眼,师父的意思,是不是她打不过幽若也不怕,有他罩着她?
她、她家师父竟然学会了以大欺小!
可怜的幽若……
不过……嘿嘿,她满心雀跃的想,原来师父也是可以很邪恶的!
可就算师父不介意,堂堂长留上仙的徒弟仙术差成这般,若是被人知道,也实在丢她家师父的人。
她决定了,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争气些!
“师父,您再重新教教徒儿好不好?”花千骨哀求道。
白子画无奈一笑,虽不愿她再多修仙术,她既想学,他教教也无妨,方正当初那场“两年”的赌局,他对这丫头的意志力已有了些了解,他陪在这里,她无不心猿意马,哪里真学得下去。
咳咳,他很是放心。
片刻,又想了想,轻抚着她的头道,“这几日不行,近来北海频现异象,为师欲前去……”
话未说完,眼见花千骨小脸灰败了下来,心中徒地一软,不由柔声道,“你随为师同去?”
他也不放心让她离开视线,他若想带她去,无人阻的了。
花千骨眼睛亮了亮,转念又想起了世尊拉得老长的脸,后怕的吞了吞口水,“算、算了……”
花千骨抱着他的胳膊可怜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白子画斟酌着,“最多十几日。”
花千骨露出笑来,“也好,师父不在的时候,小骨专心练练剑法,等师父回来,一定让师父大吃一惊。”
白子画蹙眉,心中一番滋味,他要走,她都不会不舍得吗?
神色有些怪异,幽幽道,“剑法如此重要么?”
“嗯!”花千骨举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小骨想变强一些,总让师父保护怎么行。”
白子画怔住了,在云山时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难道保护她不是他的责任吗?
张臂将她揽近些,他望着她轻问道,“不想让师父保护了吗?”
令人沉醉的气息一靠近,花千骨不争气的热了脸颊,望着他小声却坚定道,“师父应该由小骨来守护!”
他一阵恍然,微微一颤,原来这一路走来,她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在守护他的么?偷盗神器,妖神出世,也不过是为他一人义无反顾,即便师徒二人早已是无法挽回的境地,瑶池上她依旧用身体为他挡了一剑,而他回报他的,竟是那穿胸而过的横霜……
心下狠狠痛了起来,将那小小的身子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即便是现在,他也时常做着重复的噩梦,梦里她冷望着他,眸子呆滞得吓人,他伸出手来,她的身子却飘得更远,让他连触碰都不能。又仿若她临死前那一抹笑,狠狠凌迟着他的心魄,血色漫天漫地,生无路,死无门,每每惊醒,无不绝望至极的将她揽得死紧。
他与她之间,从来都是苦难多过欢乐……
他埋首入她的颈间,闭了闭眼,幸好她终于原谅了她,他们之间,还有无数个百年……
傍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四周一片寂静。
一个身影嗖的穿过庭院,轻手轻脚的往自己的屋子溜。
“青萝。”
身后,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沉沉唤道。
舞青萝僵直了身子,浑身冷汗的扭过头来,月色如水,照在那抹颀长身影上,令人辨不清神色。
“师、师父……”心中暗叫不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笙箫默看她一眼,淡道,“怎样?”
什、什么怎样?舞青萝傻愣愣的说不出话。
笙箫默不耐烦的皱皱眉,目光往某一处飘了飘。
舞青萝呆了呆,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半夜三更堵在这,就是为了问她连城的情况?
原来他早就料到她会去偷偷看她……
结巴道,“师、师妹还好……”
还好?笙箫默皱皱眉,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他之前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绝不是“还好”的模样。
笙箫默叹口气,“没什么了,你去睡吧。”
舞青萝逃过一劫,忙低头落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犹豫道,“师父,您若担心她,不如亲自去看看……”
一道视线冷扫了过来。
舞青萝哆嗦了哆嗦,颤道,“当、当弟子没说……”
周遭又沉寂了下来,笙箫默定定的望着不远处那抹微光,幽幽一叹,转身回殿。
月过中天。
许久辗转,他略有些挫败的起身,心绪烦乱,却又不知缘由,双眸沉沉的盯着不远处的黑暗,不由一阵懊恼。
想他从前吃得饱睡得暖,每日皆要睡足七八个时辰,何曾想过,自己竟也有这般难以入眠的一天。
既睡不着,干脆盘膝而坐,以静心之咒入定养神。
四下漆黑,不知又过了多久,屋外突地一阵微动。
笙箫默敏锐的睁开眼,透过窗户,只见远处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是谁?
竟敢来他销魂殿偷偷摸摸?
神色不由一紧,青衫一扬,人早已如风般追了出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人竟并未停顿,反而径直向殿外掠去,笙箫默暗中跟着,只见那身影一路行到后山桃林,在那方引了上古神泉的碧池前停了下来。
翻手默念一阵,眼见那池水从中劈了开来,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黑衣之人旋即一跃而入。笙箫默大惊,方才那人用的,分明是他长留的术法,而这池下埋的何物,除他师兄弟三人之外鲜有人知。
那是长留镇派之勾栏玉!
黑衣人行到隐洞中,抬手扬起周遭的光烛,四下大亮,他望着眼前静静漂浮的一方勾玉,默了片刻,刚伸出手,却冷不防身后一凉,一柄长剑已顶上了他的后心窝。
笙箫默执剑冷哼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借了狗胆。”
黑衣之人浑身一僵,扭过头来,定定望着他不语。
他冷笑一声,“你这小贼是自己露出真面目来,还是让我动手,顺便毁了你的脸?”
黑衣之人一叹,未料到功败垂成,也知道打他不过,垂了垂眼,伸手揭开蒙面的黑纱。
脸庞映照在光亮的烛火间,她笑看着他瞳孔中霎时而来的万分惊怒。
下一瞬,青衣一掠,他已上前一把狠掐住她的颈子,从未有过的滔天大怒。
“你找死是不是!!”
连城喘息困难,望着他犹有些恍若梦中,她本以为他早已睡了,他从前都是早早便睡,日上三竿才起身,怎么想到此番竟会惊动他。
莫名一笑,“儒尊,不如再用力一分。”
笙箫默眼睛瞪得老大,指间关节吱吱作响,受她如此挑衅,却竟依旧下不去手,不由恨极,望了望四周,勾栏玉依旧安静的漂浮在半空中,剔透而晶莹,笙箫默咬牙,抓了她闪身而出,抬手重新在那池上印下封印。
销魂殿她的房内,大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她被他狠厉一甩,重重摔在地上。
全身骨头都隐隐发疼,她挣扎着支起身子,长剑已逼至颈上,他望着她满是冰冷,声音暗含嘲讽与狠绝,“南域连城,你来长留,究竟有什么目的?”
连城淡笑一声,平静道,“你方才不是看到了,盗勾栏玉。”
盗勾栏玉……
盗勾栏玉!
笙箫默怒极反笑,他教的好徒弟啊!
他罚她三年面壁,本就是轻判护短,她竟罔顾他的话,深夜潜出去犯此罪行,须知勾栏玉一盗,长流必起波澜,届时只怕又是一场涂炭!
“前些时候南域仙尊借玉不成,所以你便替他来盗?”
她闻言,忽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不再言语。
一道惊雷突然劈入脑海,震得他头皮发麻,他圆睁着眼睛死盯着她,“山脚下恰逢蚀日,你受齿鞘二妖挟持,可是真的无力反抗?!”
“不是。”她抬头,坦然道,“他们上山欲盗勾栏玉,若当真得手,我从他们手中再夺,自然容易过从长留来取。”
“好!很好!”他沙哑,原来是他认人不清,才给长留留下了这样的孽障!
忽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可笑,如何又能承认,前一刻,他还在为她的身体忧心,下一刻,她便来盗他长留的勾栏玉,欲至他于不仁不义之地!
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俯身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一字字道,“那玉上印了白子画数道仙障,你以为,凭你,可盗勾栏玉?”
连城一愣,片刻神色忽然缓了下来,闭眼轻声道,“师父,你动手吧。”
他重重喘气,脑袋几欲裂开,长剑又往前逼近了几分,锋利的划破她瓷玉般的肌肤,眼看她颈子上那狰狞撕开的口子汹涌的冒着血。
杀了她?他下不去手……
把他交给摩严?她的下场,定比死还痛苦!
他恨自己不争气,剑锋一转,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她周身几个大穴。
浑身的血漫了出来,染透了她紧束的夜行衣,她苍白着脸,连站都站不起来。
方才他的几剑,废了她一身的修为。
他冷然道,“你这孽障!若再有什么天理不容的念头,最好给我打消的干净!涉及长留,我绝不手软!”
她脸色苍白如纸,倒在血泊中,幽幽道,“师父,你已是手软。”
她犯此大错,被他人赃俱获,他竟然都不忍杀她,而只是废了她一身修为了事。
“你!”她的倔强令他气恼万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右臂,一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音,她咬唇痛得钻心刻骨。
他松了手,退后两步,“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若再死不悔改,我绝对亲自取了你的性命!”
眸色深若死井,他转身而去,在屋外设了强界,再不许她踏出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探望一眼。
今日之事,他违心的包庇已令他自厌至极。
若有下次,他绝难再饶。
长留山下,花千骨苦着小脸抱着不放。
白子画一叹,抚着她的头,“你既不放手,不如———”
摩严一瞪。
花千骨嗖的收回手,飞奔回幽若身旁,“师父慢走……”
白子画黑线……
身侧,笙箫默犹豫道,“师兄,不如就我与大师兄二人去……”
他心中沉沉,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白子画若在,他自然放心许多。
幽若好奇道,“儒尊,你最近怎么啦?”
他最近实在有些不对劲,常常不自觉的便皱起了眉头,性子也沉了一些,与他从前“没心没肺”的模样相去甚远。
当然,她绝不承认她是在八卦……
笙箫默挑挑眼,凉道,“掌门,如今竟然学会了‘关心’本尊,看来改日要谢谢彦月,一定是他教得好。”
嗷呜,救命啊!
她错了,她怎么能妄想斗得过他?!
刷的跳开老远,聪明的和他拉开距离,幽若装傻,“儒尊是哪个?本掌门认识吗?”
“唔。”笙箫默不紧不慢道,“的确不认识。”
另一边,白子画看了看花千骨,淡道,“不必了,我随你们同去。”
末了,又望着她道,“我早些回来。”
花千骨笑嘻嘻点点头,趁人不注意上在她家师父脸上偷了个香,然后拉着幽若一溜烟跑上了山。
白子画望着那跑得飞快的小身影,不由唇角弯了弯。
身侧,摩严重重咳了咳。
白子画淡淡看他一眼,径自往前走,“师兄,若看不惯,不如闭上眼罢。”
“噗……”笙箫默笑岔了一口气。
摩严一口气没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