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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月何时照你心。 ...

  •   明月何时照你心。

      这年丁同学本已该是只存在于翊记忆中的人物的了。高二那年的篮球场高三那年冬天起了雾的阳光操场,有关那个人的一切记忆回流出去再快放式地集结在一起,全都变得遥远而疼。

      这年夏天的时候翊回到西南的城市,零六年的夏日阳光白得晃眼,有昏昏欲睡的趋势和穿破过去望透未来的虚渺。翊的师傅是个打篮球的男生,有些高的个子有些帅的脸,打球的时候格外吸引人。飞一样地奔驰在球场。

      而这天的球场上却另有一个人,半长柔顺的头发,安静而执著的脸,专注于场上的一丝一毫的动静,同时就忘却场外的一切。翊觉得他的样子,比起许多年前,成熟不见得多,仍旧是那张少年脸,让他觉得那样地真实而邈远,明明就在眼前,却从来无法伸手出去抓住,又仿佛从来就抓不住,一个不小心,一把就成了空。

      翊害怕那样的不小心。能再次见到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喜欢他的那个时候,他却从来就未知道过。

      这个暑假成为翊一生里最愉快的一个假期。只为了这一天的丁点的记忆,丁同学的白色球衣,和他流着汗水和师傅聊天微笑的面容,都让翊怦然心动又更加难过。

      他果然,还是从来都没注意到过自己的。

      翊想,自己还是该感谢师傅的,如果没有这场球赛,他可能就永远再也无法见到他。现在大家都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毕了业就更要各自纷飞,恐怕再无见面机会。师傅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你,今天要不是碰巧遇上,还不知道哪年才能再跟你一起打球。

      师傅是对那人说的,翊在心中期待,涨红着脸想你一定要答应一定要答应,然后丁同学就说,今天恐怕不行,晚上我爸厂里有个饭局要跟着去。

      翊的心顿时就掉了下来,今日之后,各自有不同方向,今后怕再没有有今天这样的契机见到他。从此各散人海,等待忘却,那个从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注意了他好多年的人。

      而丁同学却又接着对师傅说了一句,把你的手机号给我,有空我们再聚,反正暑假还长,没事就出来一起打球吧。

      师傅点点头。翊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翊站在师傅旁边,假装没有表情不曾刻意地看着丁同学,等丁同学和师傅再了见,出乎意料地,竟然也向翊挥了挥手,笑着对他说拜拜。

      翊的小小心儿快乐地就要蹦出来,一个紧张气堵在嗓子里连话都说不上,等他回过神来,丁同学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师傅看着翊半天,然后嘿嘿笑了。

      翊瞪他一眼,说笑什么呢你。

      师傅面带邪恶,奸奸地问,要他的号吗,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哦。

      翊说谁啊,神经病。然后转身就走。怕再不走,比猴子屁股更红的脸就丢不起了。他从来就是一个脸皮很薄的孩子,就算心事被看穿,也绝对地要否认,倔强又别扭的性格,让他错过太多的人和事。可是又一直那样的死心眼,不主动去争取,却又舍不得放手,暗暗藏在心里,以为什么都可以被时间带走,那样就不会那么痛了。

      师傅追上去,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很久了,从高二你问我他名字的那次我就知道了,喜欢为什么又不敢承认,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翊说你说什么啊,真是,热死了叫小马他们出来泡吧吧,今晚你买单。

      师傅就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翊痛得“哇”地叫出来。

      其实师傅也是个不错的人,除了个子没丁同学高样儿没丁同学俊,各方面都是算得上出类拔萃的。

      翊一面喝着果汁,一面想,为什么我就没喜欢上师傅呢,为什么我就偏偏喜欢上那个至今也只知道他名字的人呢。

      四个人凑在一起斗地主,轮番地下。翊一晚心神不宁,一直都在被换。小马不断嘲笑他,什么水准和运气,要是赌钱现在肯定输得连内裤都不剩了。翊就给了他一巴掌,把几个人吓了一跳。然后小马就捂着被煽得火辣辣的脸站起来,豹子一样地朝翊迅速一个狠扑,两人就滚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和师傅跟李分别后,翊和小马狼狈地走在回家路上。

      翊侧过头看着小马问,你没事了吧。

      对方摸摸青紫的嘴角,两眼冒火地瞪他,“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妈的真不知道你哪根筋错位了,嫌兄弟做久了没意思了是不是。”

      翊说算了,今天我发神经呢,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这样心里舒服点。

      小马啐了一口,舒服个屁,妈的心情不好不知道告诉我们啊,憋在心里迟早憋死你。

      翊抬头望见淡黄色的月亮,高高地照耀着这个城市,月光洒在夜空里,混合在了霓虹的色彩中,冲淡了化开,便和感伤一起扩散开去,一同失散的心,就怎么都收不拢聚不紧,徒留感受不到节奏的心跳。

      翊说,我喜欢以前二班的一个人。

      小马就吓了一跳,连抱怨和疼痛都通通忘光光,惊讶地问,哪个女生,我从没听你说过。

      翊说,是女生就好了,我喜欢的是那个丁XX,常和我师傅一起打球的那人,男生,男生你明白?

      小马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一口呛死。

      然后两人很久都不说话,走到安静的街道,不知哪家窗户里飘出来一首老歌,沙哑的女声寂静地唱,伊人可曾知我心,明月何时照清窗,不待伊人容颜老,只愿明月照我心。

      翊就小声笑起来,说,也好,反正我也没想过要他知道,也从来就没奢求过要他接受。

      只愿明月照我心,多好的自我安慰啊,单恋苦也苦,苦过了就算了,以后总会遇到可以厮守一生的人的,最好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女生,就再不会独自一个人又甜又疼了。

      小马却醒悟了一般地说,不行,爱一个人就要让他明白,否则你会后悔的。

      翊说,我哪有爱他了?我只是喜欢他,喜欢你明白?

      小马说,我和梅已经是个教训,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小马和梅,是高中时候的一段往事,如今已再无金童玉女。

      翊说我自己的事情我明白,我和你不一样,凡事会拿一个准,我不会后悔的。

      回家后倒头就睡,然后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师傅打电话来说晚上一起吃火锅,翊说太热了不想出门。师傅说不来你会后悔的。

      翊吃吃地笑起来,心想你们怎么老肯定我会后悔,长这么大我就不记得自己做什么有后悔过几次的。

      然后师傅就在那边说,丁XX打电话给我说晚上他请客的,来不来随便你。

      翊的额头陡然铺了密密一层汗,我和他又不熟。

      师傅说你是我徒弟,和我熟就得了,况且他以前天天在场外见到你,早就认识你了,吃个饭都还怕怯场不成?

      翊想师傅真是个十足的坏心眼,这种事情应该早点和他说的啊,原来丁同学竟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这样想着就高兴地鬼使神差的跑去蹭了这顿饭。

      席间不少人是认识但不熟的,大多是当时和师傅一起玩球但不同班或不同校的,人多坐了两桌,丁同学挨着师傅坐的,师傅挨着自己坐。

      和一堆不熟识的人凑在一起翊就觉得别扭,人家都互相说着话开着玩笑,翊一个人边涮锅边听师傅和丁同学聊天。偶尔想插一两句又怕人家觉得突兀,虽然算是“认识”的,却从来就没说过话,半句也没和他说过。

      师傅边聊着偶尔夹个东西扔翊的碟里,每当这个时候丁同学就会笑着看着师傅的举动,当翊吃得差不多准备放筷子的时候,丁同学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师徒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翊便是一阵猛咳,丁同学这话本来是没什么,然而却真的把他吓了好大一跳,因为“丁同学竟然在关注自己”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分明不该这样却偏偏这样了”,让他心里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更茫然还是什么,有些五味陈杂的说不清道不明。

      师傅拍拍翊的脑袋,这回一点都不重,还有些宠溺和得意在里边。师傅说当然了,我就这么一个徒弟啊,我们不好还和谁好。

      翊连忙笑着附和地点点头。

      丁同学说,你高中的时候就老爱往球场跑,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张的跟班呢,呵呵。

      翊就想起自己那时像小狗一样地跟在师傅身后,原来真的和跟班挺像的,却没想到那个时候丁同学也和自己注意他一样地开始注意自己,心里砰砰跳了几下,面上又是一个傻笑。

      丁同学又说,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呢,有个这样的徒弟。

      师傅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翊一眼,对他笑得无比奸诈。然后又转过去问丁同学,这样是哪样?难不成你早就在觊觎他了,还好我保护得好,不然我徒弟岂不是早被你拐走了。

      丁同学就颤抖着身子大笑起来,翊第一次见他大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少年,带了点成人的味道的笑,和记忆里在雾中微眯着眼睛笑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地就隔了好远的距离。

      翊说师傅,你永远都是我师傅的啦。然后又从师傅侧面欺出去,看着丁同学说,你也可以找一个跟班的,打球的时候就有人主动给你拿衣服守车子。

      丁同学又重新像少年一样地微笑了,说,有你一个不就够了,那个时候我们的衣服不都是你拿的?

      翊差点就要扑上去说你竟然全都记得!了。那个时候总是拖着湿嗒嗒的头发跑去看师傅其实是看丁同学打球,顺便就要拿一堆他们脱下来的外套,偶尔还要帮他们看着懒得停到车棚去就直接扔在场边的自行车。这些翊都以为丁同学是没有注意过的,就算注意过也自然不会记得的,可是原来他都知道,他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这一顿饭翊吃得高高兴兴,吃完之后师傅和大家告了别,自己跟在他身后,丁同学这时却跟了出来,说我们一起走走吧,好几年不见了,单独一起聊个天。

      翊听到单独两字,就很自觉地和师傅告别,“顺便”地和丁同学告别。丁同学却似乎很吃惊,现在还早,怎么就要回去了?

      翊怔怔地说,你们不是要单独聊天么。

      丁同学愣了愣,随即就笑得不能自已,张XX啊,为什么我就没有遇到你这样的一个徒弟,以前只是觉得他安静,没想到这么好玩,哈哈哈,原来好东西你都给藏起来了,你这臭小子,早该把他带出来了。

      翊一听就彻底蒙了。安静?好玩?他哪有啊,他只是不太会和陌生人交流罢了,疯起来的时候比谁都疯,从没人说他安静的,原来在丁同学的眼里自己一直是这样的一个形象。翊就纳纳地想那丁同学现在是不是就对自己失望了呢。

      然后师傅就说,他可是我的宝贝徒弟,你给我注意点啊。

      丁同学说,我当然知道他是你宝贝徒弟,不然怎么会粘得这么紧,不过你可不要把人家禁锢得太紧了,徒弟可就只是徒弟。

      师傅说你这家伙,你的完美形象今天就要在我徒弟的脑海里完全破灭了,看你还嚣张个屁。

      丁同学说,我要追他,当然就要让他认识真正的我,不管什么印象形象,那些幻想出来的东西破灭还是完美我都是无所谓的啦。

      师傅说,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徒弟,你自己心里有数点,要是他在你手里有了什么差池,你看着办吧。

      丁同学冷笑着看着师傅,别以为只有你才把他当宝,很快他最亲的人就不是你了,你快考虑换一个跟班吧张XX。

      师傅说我还没答应让他过门呢你嚣张个屁啊,我徒弟喜欢的那个丁XX是沉默安静老实可靠的丁XX,不是你啦,你以为真的就胜券在握了你。

      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翊头脑空白地想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他妈的都疯了吗当我不存在是不是,翊的思维已经确乎地脱了节跟不上套,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也一样明白得发白,可是就是无法思考整理这整个的一个意思。

      他们在说自己,他们在说丁同学,他们在说自己和丁同学,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这是那个自己喜欢了四五年的丁同学吗,这是那个一直爱护着自己从不拿自己当话柄的师傅吗,这是那个自己吗,都他妈的乱套了理不回去了,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被师傅耍呢,还有被那个记忆里沉默不多言笑起来跟花儿一样逗人爱的丁同学耍呢,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原来不是丁同学是自己呢。

      翊再不理那两个自顾自的争吵,耷拉着肩膀转身独自一人朝前走去,月光还是淡淡的,有些远,又有些近地靠着城市的天际。翊走出去很远,已经完全听不到两人讲话的声音,心想我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

      然后胳膊就被人拉住了,丁同学说一起走吧。

      翊回头不见师傅,知道师傅一定是一个人走了,反正回家也不顺路,也就不再过问他的行踪。

      丁同学说你真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翊摇摇头,有什么好问的,反正自己都这样傻傻地半只脚上了贼船了,过不了多久就应该整个人都在船上了吧。

      丁同学看着他,然后停住了脚步。说,高中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喜欢张XX……这次,我是不会再放手的了,和我交往吧。

      翊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丁同学,我看我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你也知道,有些时候有些突如其来的状况,一口吞下的话,总是不利身心健康。

      丁同学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没关系,我会等你慢慢消化,直到你的身心都畅通无阻,完全地接受我为止。

      翊是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仿佛是两三年,又仿佛是更久,不过这一年倒是真让他心惊胆跳了一回,那天晚上走到那条路上,又听到沙哑的女声的沙哑的歌,在夜色里悠悠地飘荡。

      丁同学有些吃惊地说,这个歌我小时候经常听我妈唱的,好多年没听过了,真是怀念啊。

      翊自己笑了笑,上次听这歌的时候,还觉得在里边得到点自我安慰,这次听着怎么就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呢。

      丁同学这个时候朝他看过来,月光柔柔地落在两人的脸上,翊又看到当年的那个少年,默默又开心地笑着,丁同学在月色里的脸尤其的好看,融合了月光的色泽,就像起雾的那一个早晨,翊站在四楼的阳台上悄悄地看着楼下的人,看他走入那个白色的世界里,影影绰绰的虚幻却又真实,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完]

      林翊枫 2007-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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