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天晴》自由的绿地

26、如果你跌倒，我会扶住你

　　二十六
　　学校已经没有剩下太多课程，留下的时间几乎都是给同学自己做练习，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自觉的的复习、做题、讨论，班里呈现出难得的步调一致和宁静祥和。为了可以随时解答同学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夏老师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坐在班上，她就像个耐心的大姐姐不知疲倦的陪着她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冲锋陷阵，这时唯一能让她皱起眉头的就只有霁儿了。
　　看着她空空的书桌，她没来上课已经三天了。夏老师和云楹一起去过霁儿的外婆家，可那早已是人去楼空，霁儿的姨妈家她们又不知道地址。这时她们才发现，她们对霁儿的了解实在太少，她们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可她却一直隐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自我。
　　霁儿自觉得在姨妈家已经没有办法住下去了，他们觉得外婆是拖累，那她更是一个拖累。姨妈每天忙里忙外，在家的时间不长，霁儿从内心升腾出对姨妈的怜惜，姨妈也刻意的处处对她好，可是她们的关系却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中考在即，她却忽然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中。她开始反思三年来的自己，她搞不清楚平时那个意气焕发、朝气蓬勃的学生干部是自己，还是那个躲在家里练字看三毛、在海滩沉默发呆的抑郁症患者是自己，她苦心经营的城堡忽然间坍塌了，她的天空又没有了颜色。她甚至想，要不就不读书了，自己出去闯荡一下，有机会的时候才继续读，这样也可以不增加姨妈的负担，可是她能做什么呢？流水线的女工，或者是餐厅的服务员。川川说得对，她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赤着脚在沙滩徘徊，将脚沉没在沙里，然后抽出来，再沉下去，她埋头苦行，从早到晚，这样才能稍微减轻如乱麻般的思绪带给她大脑的涨裂感。忽然，她的脚被玻璃片划伤了，鲜红的血一下染红了周边的小沙粒，她吃痛的叫了出来。正当她欲倒下的那一刻，一双大手瞬间接住了她，那温润的气息铺面而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脚上的痛却是真实的。
　　“你还知道痛啊？”他的声音就这样不真实的传来。
　　他拉着她的手，她大半个身体几乎都倒在她的身上，她怯懦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虽小，可却光线集中，具有穿透力，如手术室的射灯，直射人的内心。霁儿的心竟是那么不矜持的狂跳起来。
　　“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宇霁儿，那齐耳的小短发已经长长，像拉开的窗帘一样将两边侧脸牢牢覆盖住。她的脸苍白而又瘦削，两只眼睛凹陷在眼眶里，却是炯炯有神，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里面涌动。
　　“你写信给我，可是我又说过不再写信给你，所以只好过来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不写信的意思是他可以过来。霁儿的心终于在外婆去世后感到了一抹亮色。
　　一树将霁儿扶到了一边，好在伤口不深，一会儿便止血了。他带着深究的眼睛看着她，直看到她内心翻江倒海、双颊绯红如霞。
　　“大家都说我平时说话少，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跟我说说你写给我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霁儿撑起了腰杆，“其实这几年我过得不错的，我做了校刊的副编辑，交到了好朋友，老师对我也很好，还有，还有一个高年级的师兄追我呢。”
　　“那不错啊，那怎么一下被照妖镜照出了原型？”他面无表情，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他的话竟让她的鼻子酸了起来，外婆去世了，她又没有家了，可是这些话她在他的面前说不出口，总想象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她会是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月亮，而不再是被乌云遮蔽暗淡无光的星星。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还是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刚才我去了你学校，还找到了云楹。”
　　“为什么？”她抬眼看他，可是心马上不自觉地狂跳起来，使她不得已重新把目光放回了那片平静的海。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总要找个突破口，想了很久才想到，你曾经和我说过有一个叫云楹的好朋友，所以想去学校，即使找不到你，还是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哦。”
　　“她说你完全是失踪了，我看她那个样子都快哭了。”
　　“哦。”
　　“所以我问你还会痛吗？还是只知道自己的痛，就不知道别人也会因为你而痛。”
　　她看着他，两行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我想安静一下。”
　　“在沙滩上一遍又一遍的闲逛让你身心舒服了吗？”
　　“没有。”
　　“我们坐在这里看海，海只是一张定格了的明信片，只有当你正视他、融入他，海才会是活生生的海”，他的音量忽然提高，“这就是你对待生活的方式吗？远远的躲着、看着、哭着、沉默着，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吗？”
　　“可是我现在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支撑，爱我的人一个个的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整天看着海，你是否真的了解他呢，其实他也一直只是个孤独的存在。孤独的并不是你一个，这样说，你是否不再孤独了呢？”
　　霁儿不愿意让一树看见她再次滑落的眼泪，马上把脸转了回去。她知道，一树和她一样，都是孤独的，他们不会在别人面前轻易表露自己，霁儿是永远的乐天派，而一树则是一贯的孤傲不羁，可是孤独却如同病毒，早已深入骨髓、繁衍生息，他们此生注定，是一类的人，刻上同一样的烙印。
　　一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跑向了大海，海浪向他冲来，可他却越跑越远，他大声的呼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他，可是他毫不在意，他一个人在海里又跳又叫，不亦乐乎，他的快乐感染了霁儿，她向他跑去，不管前面是波涛翻滚的大海，还是地势险峻的丘壑山陵，她都向他跑去，两个人拉着手大声的喊叫，海浪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霁儿不小心滑倒，可是一树马上会把她抓住，她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场大海的盛宴中，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没有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