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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能辨雌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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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障碍成功破除,两个人的笔友关系理所当然地进入“蜜月期”,彼此都在信中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没多久,黎耀辉知道了何宝荣是本市歌舞团的芭蕾舞演员。何宝荣的妈妈生前也是歌舞团的芭蕾舞演员,五岁就开始跟着妈妈练习舞蹈的基本功,而在他上艺术中专的第一年,妈妈生病去世,是歌舞团出钱资助他完成学业。去年从学校毕业后,顺理成章进入了歌舞团,成为了一名跟他妈妈一样的芭蕾舞演员。但何宝荣在信中告诉黎耀辉,他绝不甘心像妈妈那样窝在这个小小的歌舞团一辈子,他的理想是进入中央芭蕾舞团,成为那里的首席芭蕾舞演员,甚至走向世界的芭蕾舞台,成为中国的“瓦斯拉夫·尼金斯基”!何宝荣给黎耀辉的信中满溢着青年人对未来的美好信念和熊熊斗志,黎耀辉自然百分百地支持他鼓励他,同时也在信中告诉他自己最想成为一名作家,但父母一定不会答应他上中文系。何宝荣很替他惋惜,称赞他在写作上很有天分,鼓励他试着跟父母抗争一下,争取自己的理想,即使最后还是不能说服父母,也一定要坚持写下去。总之,两个人通过信件的方式相谈甚欢,彼此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套用句时髦的用语,两个人的频率成功对接。
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黎耀辉升入最紧张忙碌的高三,学业日渐繁重。两个月前,何宝荣在信中告诉他,他们歌舞团决定排演一部芭蕾舞大剧《梁祝》,他正在争取能够出演。没多久何宝荣就又来信告诉他,他不但能够参演这部剧,而且拿到了主角,这将是他人生中主演的第一部舞剧,是他实现自己梦想的开始。两个人的生活都异常忙碌起来,一个准备高考,一个专心排练,于是信件来往从最初的一周至少一封,降为现在一个月一次。
九月中旬,黎耀辉收到了何宝荣寄过来的芭蕾舞剧门票。何宝荣告诉他他们的排练非常顺利,整部剧已经预定在十一国庆节当天晚上在本市的剧院首演,请他务必要去。黎耀辉其实对芭蕾舞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有些反感,那种近乎人体摧残的脚尖上的起舞,只让他忍不住替舞者感到痛苦,并没有体会到什么轻盈之美。但何宝荣的邀请,他是一定会答应的,一是因为他们已经算是朋友,朋友如此重要的时刻,自己当然要去捧场;二是他们通了这么长时间的信,其实黎耀辉也不甘心仅仅做笔友,如果两个人相距甚远也就罢了,但既然这么有缘分地恰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如果能从笔友进而发展成生活上的好朋友、知己,自然是一件快事,所以即使没有这次何宝荣的邀请,他也会找机会在信中提出见面;三是他颇为好奇中国的传统故事如何用芭蕾舞的形式演绎出来,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天鹅湖的片段,不知道如果舞者穿上古代的长袍,又如何表现芭蕾的肢体语言。
国庆节当天,学校放了一天假让学生们回家里收看阅兵式。这属于政治任务,即使是对高三学生,学校也不敢克扣掉这天的假期。国庆节的前一天上完晚上的最后一节自习后,学生们在教室里起哄高喊祖国万岁,其实是放假万岁。宝贵的一天假期,他们忙着邀朋约友商量着上哪儿玩去,才不会浪费在电视机前去看正步走一二三呢。至于阅兵式观后感,反正总有人会看总有人会写,到时候拿来作为参考再自我发挥表表衷心,自然也就糊弄过去了。
下午,几个好哥们来约黎耀辉一起去踢球,黎耀辉虽然心系何宝荣首次主演的《梁祝》,但算算时间晚上7点才开场,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踢球打发时间也好,就跟着他们去了。谁知道那帮家伙踢完球,又嚷嚷着要去溜冰场玩,黎耀辉看太阳已经西斜,如果再跟着他们一起去,可能就会误了《梁祝》的开场,便说还有事不去了。十七八的小伙子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哥几个一看黎耀辉一副紧赶着要去赴约会的样子,便开起了他的玩笑,非要他交代勾搭上了哪家的姑娘,像被勾了魂似的急着去见面。黎耀辉本来不想告诉他们,虽然这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但黎耀辉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那帮子人的嘴太损了,再好的事情经他们的嘴吐出,总会变了味。但是他们不依不饶,黎耀辉不老实交代,他们就坚决不放人。无奈之下,黎耀辉只好说一半留一半:“一个朋友主演的舞剧今晚开演,我答应了要去看,不好食言。”
“哟!”钱华军吹了声唿哨,搭上黎耀辉肩膀笑着说,“兄弟可以呀,搭上了舞蹈演员,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黎耀辉拍掉钱华军的爪子,瞪他一眼:“别瞎说,我朋友是男的。”
“你说的舞剧该不是指《梁祝》吧?”赵向阳突然瞪大眼睛问。
黎耀辉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了一跳,轻轻地点点头,问:“是《梁祝》,你怎么这副表情?”
赵向阳说:“《梁祝》首演的票很难弄到,我老姐早就叫嚷着要去看,结果没买到票只能作罢。”
“啊?这么火爆?”
“嗯!电视台上轮番广告轰炸了近一个月,歌舞团可是下了大血本,听说还有市政府的支持,想为国庆献礼,所以才选十一首演。”
赵向阳的话让黎耀辉吃了一惊,他平时很少看电视,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些。同时又替何宝荣感到高兴,这么大投入的作品,何宝荣能演上主角,看来他进中央芭蕾舞团的梦想不久就能实现了吧。
这时候李一文问:“你的歌舞团朋友就是经常给你写信的那个吧?”李一文是班上的生活委员,负责接收信件。开始时黎耀辉和何宝荣信件来往频繁,李一文还开过他们两个的玩笑。
黎耀辉点点头。
李一文接着问:“他演哪个角色?”
“主角,梁山伯。”黎耀辉的语气中颇有几分骄傲的味道。虽然何宝荣在信中没有确切说他演梁山伯,但是《梁祝》的主角只有两个,总不可能演祝英台吧?
“哇……”果不其然,黎耀辉听到一片赞叹声,很是满足。
“你朋友那小子艳福不浅啊,你们看电视里放的宣传片了吗?演祝英台那女的漂亮死了,看得我直流哈喇子。你要是还有多余的票,让咱跟着去受受高雅艺术的熏陶呗。”钱华军边说边发出吸溜口水的声音。
果然什么事到他的嘴里就不会有好话,黎耀辉啐他:“呸!有也不能给你去糟蹋。”
黎耀辉说着就要走。李一文拉住他的胳膊又说道:“你朋友既然是演梁山伯的,肯定跟祝英台很熟,有机会给咱哥几个介绍介绍,也沾沾你的光。”
其他几个跟着起哄,非要黎耀辉答应介绍他们认识,才肯放他走。
黎耀辉挣脱出胳膊,说:“你们几个老是这样流氓脾性,好姑娘谁敢搭理你们啊!走了!”说完就小跑着离开,再跟他们胡闹纠缠下去,真就要迟到了。
踢球踢出了一身的汗,但已经快到七点了,黎耀辉回到家匆忙地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衬衫牛仔裤,提着一件薄外套就出门了。十月的天气,晚上已经微凉。
紧赶慢赶到剧院门口时,已经没有什么人。黎耀辉抬起胳膊看看手表,指针显示已经七点过五分,还是迟到了。
黎耀辉随便扫了一眼剧院门口挂着的《梁祝》海报,海报正中的祝英台一身红嫁衣的装扮,眼里却是与衣服颜色不相衬的悲伤,哀婉动人,让人有惊艳。她旁边的梁山伯其实也算英俊小生,但是焦点全被夺目的祝英台抢走了。黎耀辉在赞叹祝英台美貌惊人的同时,也开始为他的朋友扮演的梁山伯担心。如果焦点全被祝英台抢走,何宝荣的理想恐怕就要暂时落空。
何宝荣给黎耀辉寄去的那张票是5排6号的座位。剧场里果然黑压压的都是人头,黎耀辉尽量弯着腰不影响其他观众,赶紧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梁祝》的故事再熟悉不过,祝英台女扮男装上学堂,与梁山伯相识相知,知是女儿身,棒打鸳鸯,殉情化蝶。流传千古的故事,已经被以各种形式搬上过舞台,芭蕾舞剧改编却还是第一次。以西方的舞蹈演绎古老东方的故事,倒是别有一番趣味。黎耀辉之前觉得古装长袍可能会影响演员发挥,但现场看到用极薄的丝绸和轻盈的细纱制作的演出服装,在演员起舞时,在舞台灯光下宛若一层闪耀的光圈,让舞台上的演员看起来像是在人间起舞的仙子,尤其是舞台中央灵动圣洁的祝英台。
舞动起来的祝英台,比海报上更加迷人。黎耀辉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这出《梁祝》完全成了祝英台的独角戏。她的任性,她的调皮,她的古灵精怪,她的痴情,她的决绝,她的宁死不屈服命运,她女装的柔美和男装的飒爽。祝英台每一个惊艳的亮相,黎耀辉都能听到周围观众抑制不住的吸气声,黎耀辉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家对祝英台着迷。某个瞬间,黎耀辉竟看到祝英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四目相对,一闪而过,让黎耀辉恍惚觉得她在对他微笑。真是疯了!
很不幸的,梁山伯成了摆设。虽然他看到何宝荣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动作表情都很出色,但是在如此风采的祝英台面前,其他人不可避免全都黯然失色。黎耀辉忍不住开始思考下场后如何安慰何宝荣,是说《梁祝》本来的戏点就是更多的在祝英台身上,何宝荣的表演已经非常完美?还是鼓励他以后还有机会?但不管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于事无补。黎耀辉叹口气,梁山伯注定要输给祝英台了。
两个小时的表演在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化蝶之舞中结束。观众掌声雷动,主要演员出来谢了三次幕,观众还是意犹未尽地不肯散场。黎耀辉听到周围都是讨论祝英台的声音,偶尔才能听到提起梁山伯的三言两语,却也多是一带而过。
何宝荣在信中让黎耀辉散场后到后台找他。
与舞台上的井然有序不同,后台向来是纷忙杂乱的。台下观众的热烈反应,已经让演员们和幕后的工作人员获知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此时后台的化妆间和休息室一片欢腾。黎耀辉来到热闹的后台门口,向里张望,看到演员们围着尚未卸妆的“祝英台”疯闹着,作势要把她抬起来抛向空中。“祝英台”仍旧穿着最后那件蝴蝶轻纱装,在被上抛的时候衣摆飞扬着,她毫不害怕,笑得开怀。看来这位祝英台在台下也是男孩子的性格,难怪能把男装时候的祝英台演得那么灵动又浑身充满英气,黎耀辉心想。
后台里挤满了人,黎耀辉进不去,依旧站在问口向里张望寻找何宝荣。他没找到梁山伯,反而注意到祝英台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之后,眼露惊喜之色,转身和周围的舞伴说了几句,便拨开人群向自己这边走来。到这时候,黎耀辉能够确认刚才祝英台在舞台上对自己的一瞥和微笑并不是幻觉,她确实在注意自己。可是为什么呢?黎耀辉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的魅力足够让一位漂亮女孩对他一见钟情。
后台其实不大,虽然此刻拥挤不堪寸步难行,但并没有多长时间,在黎耀辉生出更多的疑问和猜测之前,祝英台已经笑脸盈盈地走到了他跟前。像相熟很久的兄弟之间打招呼一样,祝英台用拳头轻轻捶了黎耀辉的胸口一下,笑着说:“嘿,黎耀辉,我们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