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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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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着太阳快下山的当头,天色也黯淡了下来。长江与嘉陵江的水气此时也都从四面八方蕴集起来,盘绕在山城上空,空气一下变的湿漉漉的,彷佛刚洗过的衣裳,能拧出水来。水气加上大气里的凝结核一搅和,给个把钟头前还明晃晃的天空蒙上一层灰霾。大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一辆黑色小吉普正稳稳的向前开着。从车窗户朝里边儿一望,后座上倚着个戴礼帽穿长衫的人,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养神。小吉普这样四平八稳的估莫着开出了小半里路,突然嘎吱一声停下了。
前面的路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实在没法走。小吉普的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朝人群望了望。随即调转车头,在几米开外的一个拐角处刹了车。车刚停好,司机就从车里钻了出来,司机个儿不高,小平头,上身着黑色小马褂。
就这么一会儿琢磨的功夫,那小平头已经三两步挤进人群没了踪影。后面来的几辆小轿车陆陆续续都被堵住了,正鸣着喇叭向后调头。只有那辆小吉普还搁那儿杵着,纹丝儿不动。不过又是一转眼的功夫,小平头又从人群里冒了出。
他脑门儿上汗涔涔的发着光,呼吸有些粗重。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小跑到了吉普边上,猫着腰对车里的人说了些什麽,然后便停下来,似乎是在等车里人的反应,他们的谈话不超过两分钟,最后司机点着头上了车,车子一启动就径直往来时的路开去。
太阳已经整个囫囵着爬下了山,空气越发湿润起来,在加上傍晚起了山风这么一吹,城里更加闷热起来,因为连风也是热腾腾的,整座城像是窖在一大泡菜坛子里,密不透风,让人快喘不过气儿来。这大概就是南北两地夏天最大的区别了。
你要是赶上在北方,冯管白天那日头再大再吓人,但一到了晚上起了风,你往亭子里那么一座,便全身都凉块起来,比屋里搁几盆大冰块还爽络。可那要是换在了南方,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遇上这潮湿闷热的天气就更是倒霉了,身上又黏又腻,让人心里也怪不舒服
这太阳虽已落到了山那头,可到底也是不甘心,咬紧牙憋足最后一口气,西边的半个天一下就亮堂起来,像是回光返照的老人红润的脸堂。
小吉普还是那么不徐不缓的往前开着,像是一位正走向心上人的洋装少女,心思千回百转,速度却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到一刻钟,那小吉普就又嘎吱一声停住了。打眼一看,他们是在一幢三层西洋建筑的屁股后边,把头往上那么轻轻一仰就会瞅见房顶上架着一个十字。显而易见,这是间洋人办的医院。
这医院的后边开着一道小园门,显然洋人也是会开后门的。
小吉普就这么停在那儿,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在等什麽人。
可能有半根烟的时间,那小圆门从里面被人嘎吱一下推开了,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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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功夫,天边几道蒙蒙昧昧的光线也被黑暗慢慢侵蚀了去,黄昏也终于如一个气数已尽的老人那般寿终正寝
“笃、笃、笃…”一阵试探性的敲门声后,门内的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叶公馆的大管家忙不迭的推了门进去,打眼便瞅见他们那位爷正仔细把玩着一个香炉样的东西,看着还有些眼熟。
他顿了顿心神再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便急忙开口道:“二爷,七爷出事了。”
他口中的二爷正是叶家的二少爷叶冠南。
听到这话,叶冠南不动声色的放下他手中的活计,再不慌不忙的端起手边的茶碗,用茶盖捋了捋茶沫子,左手在茶几上扣了两下,示意他继续。
这冯管家管家得了示意,一张嘴皮子便分了家,唾沫横飞的讲了起来。
过了差不多有三四分钟的时间叶冠南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揉着太阳穴让冯管家停了下来。
这件事恰恰相反,不是叶冠宁出了什么事,而是他叫别人出了大事。
一句话说来,就是他们叶家的小少爷在闹市开枪打了一个警察。
“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叶冠南站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小香炉问道。
“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一些人堵在前面车子没法开,后来我们的人赶过去才想办法开路用七爷的车把那警察送了医院…”
“我只是问你叶冠宁他人现在在那儿!”叶冠南恶狠狠的打断道。
冯管家眼皮一跳心一抖,下意识退后一步接着道:“要不,我现在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说罢用眼睛瞄了瞄楠木桌上东北角置着的电话机。
叶冠南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赶快打。
冯管家拨通电话,对着那头恩啊哦了几声后便面色难堪的放了听筒。
叶冠南见他不吭声不出气的白着一张脸便瞪了他一眼道:“说话!”
“二…二爷,小七爷他被…被陈师长接走了…”冯管家结巴起来。
“那一个陈师长?!”叶冠南没反应过来,抬眼就问。
冯管家哭笑不得的答道:“还能有哪一个,就兼任城防部司令的陈琛陈师长。”
叶冠南面上一寒,也马上反应了过来。
陈琛取了帽子睁了眼,在狭小的车里伸了半个懒腰外带打了个缠绵悠长的哈欠。
他旁边的小人正紧抿着唇偏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
陈琛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小七爷真是好枪法。”
叶冠宁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看着窗外,就当没听见。
陈琛也不觉得臊,继续笑着道:“七爷是在想怎么报答我今日的出手相助吗?”
叶冠宁并不想理他,却也烦他太过聒噪,这人论年龄整整大了他一轮,却这样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看来全白活了。
不过,这一番功夫也并非全无用处。陈琛看见叶冠宁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这一下,让陈琛只觉得瞪出了万种风情千般妩媚,不觉喉头一紧,灵魂出窍。
叶冠宁自然不会想到他会生出这些龌龊心思,不然那把膛口还热乎着的小转轮早就已经指在了陈琛的脑门儿上。
坐在一边的陈琛到是一下子高兴起来,即兴拿起座上的折扇往车窗上敲了那么两下,自顾自的哼起了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