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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章 ...

  •   迦尔纳被那人提在手上,只能看到崎岖的山路和不断后退的草地。青草尖尖时不时划过他的脸颊,让他睁不开眼,他想说点什么,然而话未出口,便被呼啸的冷风堵了回去。

      终于,那人在一间木屋前停下。少年脚一着地,便跌跌撞撞跑到一边,扶着树干呕吐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难受了,最近一次还是十年前,他试图驯服一匹小马驹的时候。

      救下他们的是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脸庞刚毅,目光内敛,站着不动时有种山岳般的沉稳,令人倍感心安。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森林里晃荡?”男子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责备。他的口音有些特别,不像是天竺本地人。

      “我叫小玉,他是我的朋友迦尔纳,我们要去摩揭陀,可是迷路了。”小玉抢着回答,“谢谢你救了我们。”

      男子扭头看向小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小玉心头一震,垂下眼帘,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她有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

      “进屋吧,先凑合一晚,明天我送你们进城。”男子道:“这片林子最近不大太平静,时常有恶鬼出来伤人,没事别往这儿跑。”

      进屋后,男子点亮油灯,用野菜、蘑菇和笋干熬了一锅热汤,端到桌上。他抱着胳膊想了想,又从灶台上翻出两只豁口陶碗,分别给两个小鬼盛了一碗。

      “寒舍简陋,让两位见笑了。”男子略带歉意的笑笑。

      “不不不,已经很好了!”迦尔纳和小玉齐声回答。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更没想过会有房子住,有热汤喝。

      就在这时,迦尔纳的肚子开始大声抗议,惹得小玉咯咯直笑。他脸上一红,双手合十向男子道了声谢,端起汤碗,咕咚咕咚一气灌下。

      简简单单一碗素三鲜,只需少许食盐调味,便胜过世间任何一种美味。一碗热汤下肚,少年舒了口气,一脸满足。

      男子又给他盛了一碗,他正要大快朵颐,却听小玉笑道:“大馋猫,这个给你。”

      小玉用两根小棍夹起一朵蘑菇,放到少年碗里。她手法娴熟,又夹来几片笋干。

      “你拿的是什么?”少年好奇的问道。

      “筷子呀,吃饭用的,你没见过?”小玉俏皮的眨眨眼睛。

      少年摇了摇头。用小棍子吃饭他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吃法虽然优雅,但好像并不方便。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因为他的救命恩人也是这么吃的。恩人和小玉有太多相似之处,神秘得难以捉摸。

      “大叔,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吗?”回想起刚才的遭遇,迦尔纳依然心有余悸。

      “这林子原是商客必经之路,可不知怎的,突然出现许多恶鬼,它们昼伏夜出,猎食路人,久而久之便没人敢来了。不过它们只在城郊附近活动,所以这里还算安全。”男子回答。

      “好好的怎么会出现恶鬼?是被什么东西招来的吗?”小玉问道。妖魔鬼怪极易被蕴灵之物吸引,或许这里有日晷的消息也说不定。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传言说那些恶鬼是德罗大师招来的。”男子拿起葫芦抿了口酒,“据说不久前摩揭陀来了四个东方僧人,其中一人名叫玄奘,智慧超凡无人能敌。德罗大师受国王之邀与他辩论,结果惨遭失败。大师被门下弟子百般羞辱,驱逐出城,流落到这片树林,倒在一颗菩提树下。他羞愤交加,心力憔悴,最后含恨离世。临死前,他用毕生修为发出诅咒,诅咒摩揭陀以及羞辱他的人,这些恶鬼便是诅咒的结果。”

      迦尔纳瞪大眼睛。

      他曾在象城见过德罗大师一面。当时他在打扫庭院,大师在众弟子簇拥下走进皇宫,经过他的身边时,大师向他点头微笑,目光温和充满智慧。

      在象城,德罗大师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用苦修参悟真理,替人们解答疑难,摆脱烦恼,所有人都尊敬他,畏惧他,包括国王。

      “身为苏多居然敢直视德罗大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门人大声喝斥。

      对婆罗门不敬会被剜去双眼,少年吓得扔掉扫把,双手合十匍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然而大师没有责备他,而是制止了那个想要殴打他的门人。

      “学识与善业是一个人的美德,不要因为他人的无意冒犯而造下业果。”大师如是说。

      直到今日,少年仍然记得大师捻须微笑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居然会以如此悲惨的方式死去,死于门下弟子无情的羞辱与嘲讽。

      听完迦尔纳的描述,小玉忍不住叫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仅仅因为一场辩论就当众羞辱自己的师父,那帮家伙真是一群白眼狼!”话锋一转,面露惋惜,“德罗大师也真是的,输一次算得了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这不一样!”迦尔纳立刻反驳。他告诉小玉,辩经是高手之间的对决,关系到修行者的名誉与地位,应战双方一问一答,速度极快,根本容不得半点迟疑。修行者一旦发起挑战,就要有承担失败的觉悟,更何况这场辩论由国王主持,失败的后果如何可想而知。曾经就有一位大师错把“火生烟”说成了“烟生火”,结果遭到众人嘲笑,最后羞愤自尽。

      “‘烟生火火生烟’这种问题有辩论的必要吗?”小玉终于败下阵来,趴在桌上。她已经被当地人奇怪的思维彻底打败了。

      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直到争论结束。他眯起眼,目光停在迦尔纳身边的弓箭上。

      “你会射箭?”男子问。

      提起弓箭,少年两眼闪闪发光。“只懂一点,没有认真学过。”他谦虚地回答。

      “能看看你的弓吗?”

      “当然可以!”

      少年立刻将弓递给男子,却意外发现,男子左手拇指竟被齐根斩断!虽然伤口早已愈合,但那鸽蛋大小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少年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拇指,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男子并未察觉他的异常,而是用手抚摸弓臂、弓弦,就像对待自己的情人。他以麦秆为箭,扣动弓弦,朝窗外射了一箭。

      “弓臂太软,弓弦太松,射程不过三四丈,只能猎些小鸟和兔子。”他把弓箭抛还给少年,笑着评价道:“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这把弓确实是升车做给迦尔纳的玩具。幼时的他吵着要学射箭,父亲便仿照特鲁那弓,用桑木、藤蔓和竹篾替他做了一把。

      与力透铠甲的战弓相比,这把弓实在太小,根本不值一提。

      少年双手合十跪在男子面前,一揖及地:“请恩人收我为徒!”

      男子被少年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你看我这手指,我连弓都抓不稳,怎么射得了箭?我不是什么大师,也不懂什么箭术,快起来吧,别拜了!”

      少年依旧以头点地,长跪不起。

      “恩人持弓、开弓的姿势根本不像新手,况且在小树林中,恩人以飞箭射死夜叉,力道准头丝毫不差,必然精通箭术,我诚心学艺,愿侍奉师父左右,请师父收我为徒!”

      少年越说越激动,竟把称呼给改了。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那光芒很快便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悲凉。他从灶台中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树枝,扔给少年:“你说我以飞箭射死夜叉,救了你们,那好,如果你能把我用的箭做出来,我就教你。”

      小玉大叫:“当时天那么黑,又那么乱,怎么可能看清楚?”

      男子反问:“既然看不清楚,你们又如何肯定我用的是箭?既然不能肯定,那还胡乱拜师做什么?”

      小玉咬了咬唇,还要争辩,却听迦尔纳道:“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那支箭做出来的!”

      说罢,少年起身走到屋外,盘起两腿,进入冥想,任凭小玉怎么叫他,他都纹丝不动。

      小玉无法,只能陪他坐下。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宿。

      次日清晨,小玉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稻草铺成的垫子上,屋檐下正飘着桂花雨,甜甜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迦尔纳盘腿坐在一堆木屑旁,手里拿着一支七寸来长,形似钢锥,没有箭羽的短箭。

      “迦尔纳,你把箭做出来了?”小玉又惊又喜。

      “嗯。”少年抬起眼帘,眼中布满血丝,“可它实在太短,又没有箭羽,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它。”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男子走出茅屋,向少年伸出左手。

      少年立刻把箭递给男子,而后忐忑不安的看着他。

      男子将那短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他用匕首将那短箭略加修整,纳入袖中,扬手一指,只听嗖的一声,短箭如电窜出,钉在一丈开外的大树上。

      两个小鬼一齐跳了起来,跑到树下。

      短箭已有大半没入树干,只露出短短一截。他们两眼放光,无比崇拜的看着男子。

      小玉奇道:“大叔,你不是说你拿不了弓吗,怎么……”

      男子撩起衣袖,露出绑在手臂上的箭匣:“我虽然拿不了长弓,但不意味着射不了箭。”他放下衣袖,双手握住迦尔纳的肩膀,“小鬼,你做得很好,在如此危急的情形下还能看清箭矢的模样,并把它还原出来,这份眼力与定力是一个弓箭手必不可少的。”

      少年双膝跪地,双手合十,目光诚恳炽烈:“师父愿意收我为徒了?”

      男子点头。

      少年喜极而泣,一拜及地。

      “太好了!”小玉兴奋得直跳,“今天我要给你们做桂花糕庆祝,这可是中原的美食,嫦娥姐姐教我的!”

      男子脸色突变,用几近颤抖的声音道:“小姑娘,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梅山。

      喧嚣的树林因他出现变得格外安静,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就连风也隐匿了踪迹。他赤脚踩在草地上,柔软的草茎在他经过时自动向两边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通道,待他离开后又再次聚拢。

      他站在一棵马尾松下,用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他感到树干在他手中颤抖,像垂死挣扎的病人。虫子慌慌张张钻了出来,四处逃窜,紧接着,头顶下起松针雨,先是一根两根,再是一簇两簇,最后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树枝,脸上露出茫然之情。

      原已枯萎的树皮忽然裂开,从中钻出一枚新芽。娇嫩、柔弱,却又生机勃勃。

      他想摸摸那枚新芽,但还是放弃了。他继续向前走着,穿过满树金黄的杏林,趟过清澈见底的小溪,走向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向。

      “哪吒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有人在树上向他招手。他凝视那人的脸庞,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姚五哥。”

      “好兄弟!”姚公麟悠哉悠哉扇着扇子,笑眯眯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你的杨大哥呢?”

      哪吒轻轻摇头。

      姚公麟两眼一瞪,怒道:“二爷也真是的,怎么能让新人自己过来,这不合规矩!”

      “新人?”哪吒眉峰微蹙,似乎听不明白。

      “你跟二爷的事兄弟们都知道了,老六下山通知老四和老七,过两日便能回来。届时大哥出关,大伙上昆仑山给你们庆祝去!”姚公麟话锋一转,又问:“对了哪吒,五哥是个粗人,不懂你的心思,你想要什么礼物就跟五哥说,五哥好做准备。”

      哪吒果然认真思考起来,最后说道:“杨戬。”

      姚公麟顿时乐了:“哎呀呀,杨大哥本就是你的,这礼物我可送不了,再换一个吧。”

      “我只要他。”哪吒态度坚决,“他在哪里?”

      “怕了你了。这样罢,五哥变个戏法,看看能不能把二爷变出来。”

      姚公麟收拢折扇插在腰间,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三两下折成一只纸鹤,以二指捻起,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哪吒被他的搞怪模样吸引,目不转睛看着他。

      姚公麟轻吹一口气,将纸鹤送上天空,那纸鹤歪七扭八忽上忽下飞了一阵,忽然一个倒栽葱栽在哪吒脚下。

      哪吒笑了,笑得天真烂漫。他俯身去捡纸鹤,却不想蓝光一闪,一道符文钻出地底,如灵蛇般缠上他的手臂,将他牢牢缚住。

      是缚地术!

      他用力一挣,只听嗤啦一声,衣袖被符文划开一个口子,肩膀上亦出现一道血痕。

      “别动!我在这阵法中加了点料,你若敢乱动,便会被符咒割成碎片。”姚公麟道:“说罢,谁派你来的,为什么假扮哪吒?”

      “假扮?”哪吒再次蹙眉。

      “别装了。二爷与哪吒向来形影不离,恨不得天天拴在一起,哪吒若想见他,直接召唤便是,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况且他对二爷只叫‘杨大哥’,从来不会直呼其名。”

      “是么?”

      哪吒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随着他的不断逼近,阵法光泽越来越淡,最后轰然崩溃。

      见他如此蛮横破了阵法,姚公麟面露骇色,起身就走,却不想脚下咔嚓几声,两人合抱的大树迅速枯萎,坍塌成一堆灰烬。他不曾提防跌落下来,顿时蹭了一身白灰。

      “五哥小心!”

      眼看哪吒的手即将搭上姚公麟的肩膀,直健大喊一声冲了过来,一把扣住哪吒的手腕。

      然而下一刻,红莲业火从哪吒指间窜出,裹住直健的胳膊。这个如山一般雄壮的汉子发出阵阵嘶吼,刚毅的脸庞也因剧痛扭曲变形。他的手臂正在以骇人的速度散去血肉,化成白骨!

      他抽出腰刀抵在腋下,一咬牙将整条胳膊卸了下来!

      四溅的鲜血染红了草地,也染红了姚公麟的双眼。姚公麟发疯似的扑向直健,迅速点遍他的周身大穴,而后怒视哪吒,恨不得将他撕碎。

      就在这时,地面高高隆起,一只巨手破土而出,将二人托在空中。

      随着泥土不断剥落,一尊石像慢慢显形,他低头看向姚公麟二人,眼中露出悲悯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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