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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叶 ...

  •   时年不详,荆地有国号楚,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氏。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楚之国君皆为芈姓熊氏之人,其芈姓宗族又有旁支,以昭、屈、景三族为首。

      楚国都城,郢,清平巷。

      作为国氏旁支中赫赫有名的芈姓昭氏嫡支居住之地,清平巷完全成了昭氏的私人财产。因此整座清平巷既看不到寻常百姓,也没有市井特有的喧嚣。其间来往的不是训练有素、神色从容举止有度的仆从,就是与昭氏地位相仿的顶级士族,寂静肃穆中又透着说不出的风流华贵气度。

      如今已是初春,虽然空气中的寒气依旧挥之不去,但是许多植物已经迫不及待地吐出了娇嫩的新芽,一水的嫩黄嫩绿嫩青嫩粉,颤巍巍地挺立在寒风中,生机勃勃的模样令人好不喜爱。

      此时,芈姓昭氏宅院中位于东南的“停云阁”早早迎来了一位娇客。

      只见来人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身着浅碧色金线如意绣纹襦裙,披着轻容纱面白狐狸里的披风,腰上配着一枚羊脂古玉。乌黑顺滑的发丝松松拢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黑琉璃似的眼眸总是习惯性地弯起,看起来极其可爱。

      这个女孩就是清平侯昭文昭子明的嫡次女,闺名白徵,今年不过六岁。

      这一代昭氏子嗣的起名颇为奇特,昭氏子嗣向来单薄,因此无论男女都叙同一个辈分,这一代的昭氏子嗣的名字皆是以青白杏玄朱五色配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就如同昭氏二房前年就嫁出去的朱羽,清平侯的嫡长子玄珏(与“角”同音),嫡长女青商,嫡次女白徵。

      “先生。”白徵除了肩上的披风,恭恭敬敬地跪坐下来。

      她对面坐着的少年摇了摇头,温言道:“阿徵,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你用不着如此。”

      “礼不可废。”白徵坚持道,别看她人小,可那执拗劲连大人都比不得。

      少年忍不住又是摇了摇头,终究争不过她,也就随她了。两人的身前都摆着一张瑶琴,见这场面,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教琴么?

      楚人好乐,朝中设有乐官,专门掌管音乐事物。在楚国,若是贵族子女对音乐没有足够的造诣,这将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举国都会谈论这家的家教,来往的世家必然大大缩减,愿意结亲的人也会减少,所以音乐在楚国教育中占了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

      白徵今年不过六岁,放在现代,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可若放在这个年代,一般贵女八岁时大多已认了千余字,更是看得懂曲谱,会简单的乐理。她天资聪颖,学习起来比旁人快了许多,如今六岁就开始学琴也是正常现象。

      教导她瑶琴的老师说起来也是与他们家渊源极深,正是清平侯的嫡亲妹妹、嫁与芈姓景氏的昭华夫人的嫡子,景瑢。

      这景瑢年方不过十五岁,对琴的造诣却是炉火纯青,堪比宗师级的人物。他生得俊雅,性格温文有礼又弹得一手好琴,当是风雅无双,不知有多少贵女念着想嫁与他。然而景瑢却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的就与白徵的姐姐青商订了亲。

      消息一经传出,也不知多少女子碎了一颗芳心,白徵的父亲清平侯每每闲来谈起时,都会夸张地说那段日子他几乎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平时娇柔妩媚的贵女们个个在暗地里绞着手绢咒他,芒刺在背也不若如此。

      事实上这个女婿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等到青商十五岁及笄,正式嫁过去时,旁人看到的是一对琴瑟和鸣,恩爱甚笃的夫妻。青商嫁过去两年依旧无子,景瑢非但不以为意,还遣散了所有侍妾通房。不仅如此,他怕妻子多心,还特意向国君请了三个月的假,携娇妻四方游玩,这等深情的举动一时传遍七国,成为楚地不可多得的佳话。

      “你说什么?”青商不可置信地抬高了声音,嗓音之尖利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穿着青布衣裳的小厮跪在底下浑身发抖,还是依着她的命令重复了一遍:“驿馆传来战报,说是、说是大公子卒了。”

      青商在一瞬间有些失神,脑中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大公子是谁?卒了又是什么意思?她怔然无语,屋子里的人也不敢出声,这个时代仆役的性命对主人来说不过是草芥,稍有不慎便是打死也绝对无人追究,此刻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吱声,生怕主母一气之下牵连她们,心中也恨死了这传来消息的人。而跪着的小厮更是凄惶,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带来这个消息的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无非是被暴怒的主母吩咐拖下去……

      寂静的室内,忽闻“咔啦”一声,原本陈设的十二幅紫檀透雕插屏后转过一道纤细的身影来。一袭岩蓝流纹染的水波绫青缘单绕三重广袖曲裾深衣,乌黑顺滑的发丝随意拢着未出阁女子的堕马髻,仅仅用了一根翡翠镶珠步摇点缀,行走时身上的环佩无一作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羽扇遮颜,佯怒道:“一个一个还站着作甚?还不退下去!今日之事你们中间哪个若敢到处嚼舌头的,乱棍打死!”眸光扫了阶下的小厮一眼,道,“你愣着作甚?罚俸三月,叉出去!”嗓音清丽柔婉,虽是厉声,对仆从而言却是如闻天籁。

      众仆役如蒙大赦,个个无声又飞快地走了,出来后各自对视一眼,都是念了声“无量天尊”,心中不无感激,早就听说昭氏女郎是个好性情,最慈悲不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而那小厮更是由地狱到了天堂,怔怔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生生扯出屋子,也不知疼。

      这厢仿佛劫后余生,那厢的屋里却是寂静无声。白徵眼见青商这半天都未反应过来,心中不由一紧,拉住她的手,触手时的冰凉又令她一惊,连忙轻唤道:“阿姊,阿姊?”

      或许是手上的温热唤醒了青商的神智,她空洞的眼瞳逐渐有了焦距,随即她看着自己的妹妹,无声地,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

      白徵更是慌乱,她略用了些力气握住青商的手,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阿姊、阿姊你别哭啊,驿馆传来的消息也未必属实,古来为了获胜散播谣言的还少吗?先生一介文士,本就应端坐帅帐,哪有机会上战场卒了?再说、再说……”她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忽然灵光一闪道,“再说三军主帅唐昧唐大夫可是父亲的故交,怎么着也会照拂一二,无论怎么看先生都没有理由会卒了!”

      古代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为三纲,天地君亲师为五常。师徒之事极为重大,她的琴艺师从景瑢,是以一直称他为“先生”,便是后来景瑢成了她的姐夫也不曾改口,而这样的行为也是整个社会主流所承认的。

      她说的字字句句皆是在情在理,青商听着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她拿帕子拭着眼角的泪痕,反握住白徵的手道:“好妹妹,幸亏有你在,不然我还真慌了神。你说得对,无论如何夫君都没有出意外的理由,只是如今这些将领忒的可恶,随意散播谣言,若令我知道是谁,等楚国得胜回朝时定要让狱卒‘好生照顾’他一番。”

      白徵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打趣道:“阿姊你可是唬了我一跳,哪天你要吩咐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回,怎么着我也不能白受了这一场惊吓不是?”

      “这是自然。”青商的心情经白徵这么一说好了很多,只是世家贵女大多身体娇贵,她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了一回,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于是她扬声唤道,“来人!”

      便有约莫二十几个婢女仆妇捧着各式各样的用具走进,见青商面上虽有泪痕,神色却是柔婉,就知道她的心情还好,一时间个个把吊在嗓子眼的心塞回肚里头。大婢女寒梅走上前替她除了簪环戒指,拿软绸掩了衣裳,便有小丫头捧了清水湿巾上前。青商重新梳洗了一回,精神略振,眉宇间却笼着一缕倦色,白徵知道她这般大起大落一回身子受不住,便出言辞行,而青商也只是客套几句就不再开口,看起来真是乏了。

      谁料青商还没怎么的,白徵回家后却是倒了下来,大夫看了后说是心情一时郁结,染了风寒,无甚大碍。开了药方又打发人送来了用作药引的丸药,每日汤汤水水不断的,弄得白徵苦不堪言。

      这日她方喝了药,一颗心忽然突突乱跳,仿佛出了什么极不好的事情。她挣扎着起身,取了放在床头的衣衫胡乱穿上,又艰难地挪到床沿准备穿鞋。大婢女采薇见此,忙取了一件熏好的水蓝云锡染云锦斗篷替她披上,又替她理好衣衫,穿上藕色金纹绣鞋。见她神情奇异,不由问道:“女郎,如今你大病初愈,身子还娇贵着,是要去哪里?”

      白徵皱眉,向一旁吩咐道:“采蘋,我要去一趟阿姊那里,你且去唤府上的板舆来。”

      “女郎,这……”采蘋很是为难。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清清淡淡的语气,却令整个屋子里的婢女都跪了下来,白徵喘了口气,指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才继续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与阿姊商量,你快去。”

      “是。”采蘋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听命离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白徵端坐在板舆上,纱帘后的面容是毫不掩饰的心焦,仿佛一旦慢了就赶不上什么了似的。而到了地方,她连羽扇都顾不上拿,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就直冲进府中。

      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安静,极度的安静乃至死寂。白徵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这时,她的耳畔传来一声惨呼。

      “怪物!你是怪物!”

      是阿姊!得出了这个认知的白徵心中一紧,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转过熟悉的假山,空气中弥漫着的腥甜的铁锈味浓郁到令她几乎窒息。

      她看到一个人,一个看起来非常陌生的少年,面容清秀,一举一动是说不出的风流雅致。他的手上拿着一块撕碎的布,她很熟悉的布,是阿姊房中充作帘帐的方棋绫,他细细地用这布擦拭着手上的鲜血,神色温文从容,这场面怎么看都令人觉得诡异可怖至极。

      “先生?”白徵几乎站不住脚,她死力扶着一旁的假山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唇齿间吐出的声音轻得恍如梦呓,一接触到风就破碎得不成样子。是的,纵使面容、身材都不同,手中又沾染鲜血,但那般的风华气度,除了她的先生,还能有谁?

      她忽然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嘴角僵着,丝毫笑不出来。想起刚才听到的惨呼,阿姊看来是死了吧……她想她能明白阿姊,也能明白做下这般惨案的先生,只是,他们都这样了,她又该怎么样呢?

      “阿徵。”她恍惚地看到那个少年走近她,语调如旧时般温和从容,修长白净的手指替她理顺耳畔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先生,阿姊呢?”白徵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直视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眼眸依旧是如夜色般纯粹的漆黑,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有,然而其间的温柔笑意却又令人忍不住沉溺。

      指尖微微一顿,少年的语调依旧:“阿徵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的,不是吗?”

      白徵的身形摇摇欲坠,只觉得喉头一甜,转头就咳出一口血色,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冷静得令她自己都觉得讶然:“先生既然知道,又何必回来呢?”

      少年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话语中浸润的情感十分复杂:“阿徵……你……还真是令我吃惊……”

      少女扯了扯他的衣袖,唇角溢出惊心动魄的血色:“抱歉呢,先生。”

      “不,不用道歉,我知道。”他手中的动作更是轻柔了几分,“你若是真的愧疚,把下辈子赔给我,可好?”

      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继而缓缓地垂下眼帘,在呼吸停止的瞬间,淡色的唇畔晕染出一朵飘忽的笑意。

      抱歉呢,先生,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我压根入不了轮回。

      与此同时,一处神秘的地方。

      身着白衣的青年席地而坐,他的面容堪称俊秀绝伦,气质也是温文尔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轻袍缓带,一举一动皆是说不出的风流写意,所谓魏晋风骨,不若如是。他一根一根地,不紧不慢地敲着手中的琴弦,无视周围之人暗含惊恐的表情,低低地,甚至是有些玩味的轻笑出声:“既然阿徵想玩,那放你出去几万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只是,某些人还是学不乖呢……”

      ------------------以下与正文无关------------------

      小剧场

      白衣青年(挑弦):阿徵在异界可玩得尽兴?

      白徵(温柔笑):当然,他们的招待很是齐、全。

      白衣青年(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便不能留下他们了。只是阿徵私自“离、家、出、走”,可曾想过后果如何?

      白徵(愕然):……

      白衣青年(微笑,心):胆敢拐带我家孩子,这笔帐可不知道要怎么算呢~只是在此之前,必须先让不听话的孩子长长记性才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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