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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地重游(上) ...

  •   李东海从入了双龙县地界就比以往更寡言少语。他同金连处得来,他们都可以忍受对方很长时间不讲话。

      不讲话不代表不交流。旁边的人经常看见两人视线缠绕,肢体默契。李东海是个三十岁的孤身老男人,金连不老但是尚未娶妻,对两人关系猜测的传言在陵德城门阀中从来就没停歇过。纪林讨厌他,不单单是因为不喜欢他独来独往的个性。金校尉再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人会认为他不过是颇有个性的世家公子;说起李东海,就不那么好听了。

      所以当纪林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李东海还是不肯提要带柴火妞回厉国的原因,他已经不能维持平和的态度了:“喂,姓李的,别以为有人罩,我就不敢动你。文书上随行的人数写得清清楚楚,掉包个一两个男人,可以糊弄得过去。你带个女人来,咱们怎么过关?”

      李东海很硬气:“我的事,你管不着。我带人回来,自会想办法,不用向你汇报。”

      纪林怕自己压不住李东海,带了正牌领队来,可人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李东海痞得吐血:“韩大人,您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头肿成这样,城门守将认不出你怎么办?”他是话少,可是真说起来,也不含糊。

      纪林怒道:“大胆!竟然冒犯长官!”

      李东海说:“你让我客气,你动手的时候怎么不客气客气?”

      正牌领队快飚泪了:李司马,说得太在理了!他可欺负死我了。可在李东海与纪林针锋相对的时候,他还是只能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便是文官和武官在厉王封地地位的真实写照。

      厉王喜欢两样东西:第一,是钱;第二,是孔武兼有谋略的年轻武官。他的封地虽然富庶,但因民风彪悍,出乱子的频率一向很高。靠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摆平各种好斗的刁民吗?能的话厉王就不会被封到这里来!惟有悍将出兵镇压,以武力服人,才是他立足之本。

      于是连李东海一个小小城门司马,也敢对内廷大员出言不逊。

      纪林恼羞成怒,甩下狠话:“你一意孤行,别怪我不留情面,自己想办法走去吧!韩大人,咱们走!”

      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的柴火妞扭头问木增:“我非得受这面瘫拖累吗?”

      木增说:“拖累?一路他救你帮你的次数还少?”

      柴火妞说:“我也救过你,如果我要求你……”

      木增一愣,护住身体:“我坚决不打算以身相许。”

      柴火妞气笑了:“阿一,我没料到你也能这么放得开。你要求你的事,不是这个。”

      木增的好心情却荡然无存,沉下脸:“那个名字,离开京城就不作数了。还是叫我木增吧。”怎么忘了呢,怎么还敢没心房地对这傻妞撒泼耍宝呢。我不是个恶毒狡诈的人吗。这一路,我的智慧好像就用在活跃气氛上了。

      柴火妞试图挽救气氛:“这是你的真名?木增,你能不能……”

      木增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说她蠢了。

      “他不能。”李东海结束和纪林的对峙,走过来:“陈姑娘,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相信,这里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木增忽略柴火妞期盼的目光,良久才说:“没错,我到了这里,没立场再和姓纪的讲条件。”先前纪林在京城难以放开手脚,怕惹怒木增影响计划,才有诸多忍让。眼下人家人多势众地头熟,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他不是已经领教过他的脸色了?身份上他也许略略可以压得一头,可是做主靠的是实力。目前,他还不具备。

      柴火妞黯然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但这话不是对李东海说的。

      实际上从她在烦京见到李东海开始,就没对着他说过话。她会对路人、外人、植物、动物说话,但是始终当他是空气、背景。

      李东海倒是一直坦然处之。

      纪林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小家子气,不一会儿派来人请李东海和柴火妞赶紧自谋出路去。

      柴火妞说:“钱都给陈雪瑶拿走了,既然是你的狗不听话,你捐点盘缠弥补吧。”

      木增苦笑。他早在路上被盘剥得一文钱一件值钱物什都不剩,现在身上也只剩一套质料还算上乘的常服。

      柴火妞摸摸衣料:“你这套衣服是唐家的手艺。脱下来吧,能换不少钱。”

      看两个人从后院出了门,只穿着中衣的木增忽然喉头有些发干。这是他同京城最后的交集了吧。烦京的十年过往,从此揭过。

      ……

      小地方的特点,就是你隔十年去,连一棵草的位置都不会变。柴火妞看着眼前的董记布庄、张记金铺等依然如故的街,觉得自己是受了业报。

      李东海比她强不了多少。他眼睛瞪得血红,整个人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行。就算他突然跳起来开始发狂,柴火妞也不奇怪。

      “不要看,让你伤心的东西,就不要看。”

      也不知李东海是不是听进去了,到了当铺,李东海已经可以神色如常地同店伙计讨价还价。可是她很怕,怕李东海转身停住,然后对她说:“让我们把一切都挑开了讲吧。”

      她那时该用什么表情?

      在烦京时,她有数十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最后永远以酸涩的心情结束梦境。对着梦中的他,她总是有那么多的委屈,多到每次还没开口就要落泪,哽咽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就像个讨糖的小孩,一次次等待着人来哄。而他带着那副冷漠的表情,用空洞的眼睛疏离地望着她。

      往往醒了就想骂人——委屈,委屈你妹啊!接着一整日调整不过来恹恹郁愤的心情。

      面对他,分分秒秒都难熬。

      拿着钱从当铺出来,李东海沿途购置了不少东西——水囊、干粮、鞋子、绳子和刀具……她明白了李东海的打算。

      最恨步行,至于爬山什么的,更讨厌了!!!

      “我们非得走山路吗?”

      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棉花糖似的云。山里的夏天不热,树荫蔽日,甚至有些潮。

      李东海说:“这条路我很熟悉,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我是问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吗?”

      “恐怕是。”

      “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

      “算了,那我还是自己走……你在干嘛?拿绳子把我跟你绑在一起干什么?”

      “第一,怕你跟我走失。第二,万一有什么意外,我方便够到你。”

      李东海打好结后,仔细检查了下她腰上绳索的松紧程度,确保既不易滑脱,又松紧适度。他个子高大,弯下腰来耐心侍弄,正好同柴火妞头对头。

      默默把头转开,她讥笑道:“怕我又跑了?你大可以用你惯常的手段威胁我嘛。”

      “有人告诉我,那不是对待淑女应有的态度。”

      柴火妞几乎要吐血,李东海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天是要塌了吗?她宁愿他嫌弃,宁愿他如弃敝履,也不要他温柔。

      于是恨恨道:“坦白告诉你,我不会半途跑的。我会跟着你,到那个鬼陵德去,看看是谁,要巴巴的费那么大劲把我绑去。你知道内情,对不对?”

      李东海没接话,不承认,也不否认。金连跟他交待的时候,只说了九个字:“你去烦京,替我接个人。”至于计划如何,布置如何,他全听凭金连安排——简单到只问时间、地点、做什么事。至于为什么,接谁,他不关心,金连也没多说。

      不料居然是她。

      李东暗忖就算对柴火妞说实话,她也未必信,便简明扼要地说:“到了地方,见了接应之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柴火妞不再废话,两个人沉默上路。

      李东海确实很照顾她。他们走的很慢,因为中间有绳子牵着,李东海一直迁就她的进度。他拿着短刀,扫除行进路上的阻碍——树枝砍掉,利石撬开扔掉,连毛毛虫蜘蛛网也清得干干净净,就差铺上地毯跪请朝拜了。稍微有点坡度的地方,李东海会把手递给她,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拉住绳子,减轻她需要承担的体重。若不是以前那些事情,柴火妞真要以为自己是被骑士守护的公主了。由此她更窝火——曾以为李东海是粗枝大叶天生不懂体贴,其实错得离谱——他是根本没放半分心思在她身上。心中的酸楚泛滥,她又要委屈万分了,替从前的自己。

      行至日头下落,李东海带她到了一处山洞口。

      怎么有点眼熟?

      “我们来过吧?”

      李东海看她一眼,似乎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心在问话:“……住过三晚。”

      柴火妞顿了一下,立刻恨极自己迟钝:这可不是那年带生病的李玉湖出山那回来的山洞。

      她一直避免同李东海做有意义的交流。“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这句话的含义,她抵触着不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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