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回府（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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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柔假装没听见金连的话，摸出门后站了会儿，开始思量该大摇大摆从门口出去呢，还是原路返回——先爬墙再拐弯再钻洞再怎么走来着……
台阶上坐了个人，脊梁挺直，血淋淋的后背上一片狼藉。
金柔过去蹲下，伸出手指挑开残破的衣服随便看了一眼，问李东海：“疼吗？”
“不。”
“切。”金柔故意令语气透出鄙弃，可满目伤痕让她忍不住咬紧下唇。
“手怎么了？”
李东海捏住金柔双手，拿到眼前。
白皙的手背上，几道红痕纵横，十分刺目。
“被‘我’娘用戒尺训导的结果。放心，比你的轻一百倍。”
李东海的手指腹轻轻擦过红痕。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应该带你离开？”
金柔摇摇头。
“事情发生，一定有理由，我来到这里，也许有我的使命。我会自安天命。”
她沉默片刻，问：“大哥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的婚事？”
李东海说：“嗯。”
胸中闷闷的感觉，或许是难过吗？
所以他说我不能带你走，所以他不能更多地回应。
“你说要做我的侍卫，又是为何？害大哥那么生气。”
“府中并不太平，你或许应付不来。”
金柔勉强笑道：“毕竟是家里，能有多大事？”
“宅院之中的凶险，并不比野外少。人的欲望也是不可低估的猛兽。”
“谢谢你，可我想你帮不了我。”有这份心，也许就该满足了。小小的方寸天地，如何能容纳庞然巨物。她受过太多人恩惠，许多事情，她不愿睁眼看清楚。而从今往后，她必须学着独自处理，学会在猛兽森林中独自生存的技能。
因为自己的道路，并不能依仗他人获得。
李东海看着金柔脸上露出的坚定神情，有一刹那动容，他似乎能从整张面皮下，看到一张完全不同的面目。他听过金连关于金柔的描述，个性变再多，那孩子都不大可能成为面前这样。
全凭感觉来做决断，不属于他习惯的方式。可是这一次，他的理智已不能说服自己。
“我不是陵德人，也不是大维人。甚至连这个身体，也不是我的。”
那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呢？
神明把她送来，让她投生在这身体里，又有何因由呢？
李东海低下头。
如果朝这个方向思考，他一定会疯掉。
金柔盯着李东海的绑腿，突然问：“你是不是太神奇了？怎么随便从哪里都能掏出凶器。身上到底藏着多少利器？”
李东海在身上摸了摸，捧出几只袖剑、飞刀还有长钉。
金柔愕然：“见长官能带这些吗？”
李东海利索地把东西都装回去，摇摇头：“我习惯了。”
金柔想起金连的话，沉默了。
强悍如斯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自裁？冷静下来再去回顾，会觉得事情很多疑点。
可是，李东海带着兵器防身只是习惯，而且他并不知道她会来。金柔非常确定，他动手的时候，一点犹豫也没有，只要她再慢一点点，匕首就会切开皮肤，插入身体。
拿自己的命来试探她的态度，未免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吧？
金连在她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可能只是为了挑拨。
对着为了她受伤的李东海，金柔决定把金连的话丢到一边去。精于心计的金连，自然有各种方法左右她的想法，最好是什么都不要信他。接下来的五年，她真的有可能全身而退吗？无论如何，李东海也许能成为一个伙伴。
“如果你想帮我，不要忤逆大哥，不要到我身边来。”
金柔站起来打算离开，李东海抓住她的手。火热、粗糙的手掌，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像无言的诉说。
她咬咬牙：“至少，不要以那样的身份到我身边来。”
说完，不等李东海有所反应，逃命似地跑了。
不该说那样暧昧的话，她不该再给他甚至她自己任何形式的期许。
血淋淋的事实还不明白吗。放彼此一条生路，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她不是已经下定决心，用五年时间交换出路。她注定要嫁给某人，成为某人的妻，那么那时，还有什么余地给一份无望的感情？
……
金柔回到唐娉婷房门外，不待她开口，就沉默跪下。
下人进去禀报几次，唐娉婷只是没有表情地坐着。
金连很晚才来，陪着金柔跪了两刻钟，获准进去说话。
搁在桌上的晚膳动都没动。
金连便说：“母亲不要气坏了身体……”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金连愣住。
唐娉婷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她是谁？真的是柔儿吗？她不是！一个徒有其表，再无其实的人，对你对我对金家还有意义吗？”
“母亲！”
“她看我的眼神像个陌生人，用着我完全不熟悉的语气，做着完全不该做的事情……金连，不论你从哪里把她找出来，把她送回去吧！她不是柔儿！婚事让金婷去吧。那家需要的只是金家的一个女儿，具体是谁，并不要紧。只要我们传出金柔病殁的消息……”
金连说：“母亲应该已经验过妹妹了吧？”
唐娉婷抬起脸，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
验过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她的真实身份。
可再难从她本人的行为举止上找到和记忆中相符的。
如果有一天你期盼许久的亲人失而复得，但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她记不得你，而你也再无法理解她，与生俱来的关系和牵绊是不是反而成为一种桎梏。强烈的反感和排斥情绪，让人难以再接受她丝毫。可她明明就是你该用心呵护，毫无保留接受的人啊。
人就在身边，却更如沟壑相隔。
失望变成绝望。
金连想起金柔小心翼翼提出要同他交易的样子。呵，同亲哥哥需要交易吗？哪怕他支持金柔的婚事，不是百分之百为了她一个人，想让妹妹借由家族的力量获得尊贵的身份，难道是一件卑劣的事？
金柔再喜欢李东海，他也不是一个好的婚配对象。阻止这件事的他，何尝不是为了她好。
所以他明白的，这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金连，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金家不是以前的金家，柔儿也不是以前的柔儿，就连你父亲，也变了太多。金柔的事情，只是一个楔子，这么些年来的局面绝不是她这一件事能改变的。所以就算她回来，也没法改变所有了。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个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时候。
二十二岁生辰的那天，金连被兄弟们灌得烂醉，伏在厅里动弹不得，又固执地不让人来扶。
迷迷糊糊地时候，带着粉香、被水烫得热热的帕子敷在后颈，纤细滑嫩的手轻轻拍拍在脸上。
他是不是捉住了那手，贪恋地喃喃低语？
“阿淮，别走！阿淮……”
想到这个名字，金连手脚冰凉。
二十二岁的当口，失去妹妹，也失去意中人。他不是凶残的人，亲手沾上血腥，也是自为她而做的那件事情起。刑讯，折磨，恐吓，无所不尽其极。面对最后的残肢，连自己都要止不住的呕吐。
可是她的耻辱、她的记忆，并不能被洗去。以致她那样匆匆的离去，连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唯一的亲近记忆之后，便是永诀。
执着于金柔的他，为什么连偷偷地承认过也在怀念着顾淮都不敢？把破掉的碎片一片一片带回来，还能拼出最初的完满吗？至少，可以无限接近吧。
哪怕物是人非！
金连走到母亲身边：“她是金柔，我的妹妹，您的女儿。她变了很多，可她是我们的亲人，血肉相连，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不能丢下她、放任不管。旧梦难再，时不我待，可我会尽力挽回我认为值得的东西。母亲，她身上凝着您的血骨，虽然很多时候世事不如人意，也不能轻易放弃，不然只会更糟。”
唐娉婷心下震动。她苦撑多年，难道便是为了此刻软弱地放任自流吗？不。
收敛泪水，她问金连：“金柔同李东海什么关系？当年你带他回来，你父亲就觉得他虽然是可造之材，但阴测测地心思不明。他俩会有什么纠葛？”怕说得还不够直白，又道：“有私情？必要时，不能姑息。”
杀掉？不，他还有用，很有用。金连暂不想失去这只臂膀。他明确暗示过李东海，他并不乐见两人的关系，瞧瞧李东海的反应。富贵荣华，地位势力，李东海轻易就抛弃了。侍卫？不过是下人罢了。
生气是生气，金连并不担心。一个人若有心有所求，反而好控制。他因了一直摸不准李东海的所欲，反而难以安心。如果李东海对金柔有痴念，未尝不可加以利用。
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还拿不准。李东海已过而立，爱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像少年人那样一时冲动。
他面对金柔背弃时的反应，过于强烈。
这一点，他还需要再观察。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回府（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