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居》向晚晴

1、第 1 章

　　在那抖落的村居里，寡妇是一个谈资，也是一个忌讳。那些女人们，鄙视着，唾弃着；那些男人们，唾弃着，却又隐隐有些期盼。
　　在这些寡妇之中，最让人注意的是王寡妇。

　　王寡妇的娘家是城里有名的书香门第，却不知为何，嫁到这个偏僻的村落里。男人们想，她一定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年轻的她爱上了穷乡僻壤的王二，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嫁到这里，可是王二却不是一个享福命，有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眷的老婆，却早早见了阎王。女人们想：这个女人一定是生活不检点，在城里有一个秘密情人，被家人识破了，刚好碰上了王二，王二这个老光棍就娶了她，可是，这个女人是个灾星，克死了王二。

　　王寡妇有个如她人一样的名字，叫如花，是城里赵家的大小姐。嫁到这个没落的村庄里，没了丈夫，也没有儿子女儿，家人也早早没了联系。在这片淳朴却又落后的村子里，如花，却是即将凋落的残花。

　　故事是从一个陌生男人来到这里开始的。

　　刘先生原是城里私塾的先生，却看上了村落里的风光，怀着一颗善心，来到这里教书。

　　赤水村落因着偏僻，常年不曾有什么人来往，前几年来了赵家大小姐，却害死了王二，如今来了刘先生，却是拯救了那些小娃娃。小娃娃们不曾读过书，不识字，教起来费些力，但是刘先生却不嫌弃。因此在村民的心里，刘先生是个好人。

　　后来熟悉之后，大家都知道，刘先生本名刘之谦，是中过状元的，只是后来清朝没了，刘先生便回了家乡当私塾先生。村民们更是敬着刘先生，尊着刘先生，爱着刘先生。

　　这天，刘先生找到村长，说村里这些小娃娃没什么基础，又有些顽皮，他想找一个助手。村长有些为难，这个村里哪有人识得字，村长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王寡妇，可是自从王二死后，王寡妇几乎是从不出门的。村长窘迫的说了实情。刘先生听了村长的话，说让他去请请，也许就说动了。村长点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先生听到他的话，眉头越来越皱，连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

　　村民们不知道刘先生是怎样说动王寡妇的，王寡妇真的开始当起了刘先生的助手。只是王寡妇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不悲伤，不高兴，只是淡淡的做着她该做的事情。下了课，也不做停留，便即刻回了家。

　　可是村里的女人和男人心却蠢蠢欲动了。

　　之前的时候，王寡妇并不怎么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如今由于学堂就在村子中央的大堂里，王寡妇出入这里，村里的男人见着次数多了，心里的期待便多了。

　　男人们总是对那些漂亮的寡妇们情有独钟，他们爱着，却不能声张，可是要控制住自己的心，却又不能做到。

　　女人们总会有些嫉妒心，尤其对方还比自己漂亮，温柔，更甚者，家里的那些个男人总是把眼睛放在王寡妇身上，更是让他们不能容忍，可是因着如今王寡妇是刘先生的助手，大家又不好怎样，便隐忍着，只等着有一天爆发。

　　那个天如往常一样，王寡妇上完课，便早早回了家。晚上的时候，起了大风，起身关窗的时候，恍惚看到门外有人。

　　王寡妇不曾留意，也许只是村里的人路过这里，关了窗，吹了灯，却隐约觉得屋里有人。不多想，王寡妇就躺下了。

　　不知为何，总也睡不着，过了很久吧，王寡妇突然觉得有人近身，“谁？”王寡妇猛然坐起来，看着屋中的黑影。

　　黑影越来越近，王寡妇却不再说话了，也许是知道了对方是谁了吧。

　　黑影走到床前，不再向前走，只是看着床上的人。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外的风依旧肆意的吹刮，不惧怕，不退缩，真真是不知所畏。

　　静寂的屋里，彼此能听到心跳声，一个依旧平淡如水，另一个却如火。两个人就像一场战斗，似乎谁先动谁就输了。

　　终于黑影向前进了一步，抱住床上的人。

　　那个晚上，风，狂虐，有些悲凉，如泣。

　　村里的人隐约觉得王寡妇有些不一样了，平日里如水的容颜上，偶尔有些淡淡的笑容，吸引着周围的人，尤其是那些男人们。
　　男人们也开始有些嫉妒，嫉妒那些让王寡妇对着笑的那些小孩子们。

　　村里开始有些流言，说王寡妇和谁谁谁好上了。

　　男人们开始恨那个谁谁谁，女人们开始幸灾乐祸，哼，这下这个女人呆不了多久了。哪个村里能容忍这样的女人存在呢？

　　那个谁谁谁是村头的张六，是王二的好朋友，王二不在之后，便帮衬着王寡妇，村里的男人们嫉妒心作祟的有些敌对张六，传着说张六和王寡妇合伙害死了王二，现在王二没了，两个人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一起了。张六倒不在乎，可是王寡妇不想害了张六，慢慢的两家也就有些疏远了。

　　流言始于刮风的那个傍晚，王寡妇回家之后没有多久，张六去找王寡妇，给王寡妇送了些过冬的东西，刚好被村里的王赖皮看见了，便添油加醋说那天晚上他在王寡妇门前看到王寡妇屋里有男人的影子。

　　那些流言越来越凶，可是王寡妇不曾站出来说什么，时间久了，村里的男人们开始怜惜起王寡妇，有些男人开始帮着王寡妇说话，终于村里的这些女人在沉默中爆发。

　　她们在村里的祠堂里跪着，祈求祖先惩治那个女人，男人们拗不过女人，慢慢开始倒戈。

　　终于，被绑着的王寡妇和张六站在祠堂里，受着那些女人们和男人们的窃窃私语，辱骂声淹没了风声。

　　风声没了。

　　那天，下雨了，大雨。从来没有下过的大雨。

　　王寡妇对着祠堂里的祖先，对着祠堂里的男人们和女人们，说是自己勾引了张六，一切与张六无关，是她自己亲手害死了王二。

　　听了王寡妇的话，村里的人只觉得最毒妇人心。

　　人群里唯一没有说话的是刘先生，从流言开始，到如今站在祠堂里，刘先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刘先生只是看着王寡妇。那眼神里的东西，村里的人看不明白，只觉得也许刘先生是唾弃王寡妇的。刘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都知道女子要三从四德。可是王寡妇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提出说要烧死这个不检点的寡妇，那些女人开始大声的附和。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消她们心底的嫉妒。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提议提出的时候，身边的刘先生有些站不稳，那双眼睛里开始有悔意，有恨意。

　　可是悔什么呢？恨什么呢？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没有回头路的，没有回头路。

　　张六被放了回去，有人看守着。王寡妇则被关在祠堂里，有人看守着。

　　夜晚的雨越来越大，遮住了一切。

　　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是人心，最简单的也是人心。只是谁也看不懂谁而已。

　　这个故事结束了吗？还没有。

　　很久之后，才从村里的人口中得知，那个晚上雨停了的时候，祠堂里燃了大火，红色的光照亮了村落，却无法照亮人心。

　　那个晚上，被关在祠堂里的王寡妇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曾哭，不曾笑。知道回来，不知谁家的孩子偷偷的给王寡妇送吃的，不知为何，碰到了蜡烛，回过神的什么，火已经燃起来了，此时祠堂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没有人救火。

　　只有王寡妇和那个送吃的小孩，王寡妇把小孩藏在燃不着的地方，那里只能藏一个人，自己抱着那个箱子，直到人们赶过来，已经什么都晚了。

　　只有小孩被救了下来。那个小孩是提议要烧死王寡妇的那个人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生还。

　　王寡妇被烧死之后，刘先生就离开了。刘先生是偷偷离开的，没有人知道。

　　从来没有人知道王寡妇的故事。

　　那个时候，她是真正的大小姐。家里请了老师教些诗词。深闺里的小姐见过的男人寥寥无几，那个先生什么都懂，深深吸引了如花。

　　可是先生却拒绝了如花，他说他怎能配得上她呢？于是离开了，只留下如花，作为他人口中的笑料。

　　如花不是承不住这些笑料，只是心死了，便离开了家，嫁给了王二。

　　那个先生便是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