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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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你走过江南，未爱上湖面船上莺歌婉转的女子，未爱上青石桥上弯眉笑眼的女子，未爱上画舫楼上唱断天涯的女子…偏在漫漫人海中与我相遇，何其幸运，这一世，仍是我…
隔世百年，你笔端流淌夜色三千，天地山川，草木虫鱼，只是你笔端的一抹色彩。天上天下，不过是你掌中的一幅画。那时人人皆知，你不画美人，再美的女子也有瑕疵。若非世间至美，何能入你的画？
可无人知晓，你是画过的。纤细的笔触冷冷描过纸端。浓浓的墨在纸上晕染，只因你温润的笑眼相望，笔墨凉凝成胭脂烫，霎那间，轮回台下叹息悠长。
百年苍茫，墨浅纸黄，我淡然看过花开花谢，日星浮沉，漫长年华，只在你生生“仙儿”的呼唤中溜走了。肉身已作白骨，那予我生命，予我容颜，予我遗世百年的你，如今何在？
无数凡夫俗子怅然感叹，画上如花美眷。我对那些赞叹已然淡漠，无数手指抚过我眉眼，或惊艳，或艳羡，或贪婪，或不堪。而我却只记得你的声声长叹：
仙儿，无人懂我的画…仙儿，我好寂寞…仙儿，只有你一直陪我…仙儿，你若能言，多好？
你已轮回转世，是否寂寞依然？提笔作画时，可有人为你研墨？伏案小憩时，是否有人为你披衣？昏黄灯下，你是否仍旧声声喃着“仙儿…仙儿…”？
思情日益加深，毅然离开栖身百年的宣纸，每一寸痛楚深深印在我身上。那是你予我生命的地方，而今我不惜一切去寻你，用这生命，用这容颜，再伴你百年韶华！
正值盛世，各具风情女子比比皆是。心下怅然，想必你不再需要我了。已有个仙儿常伴你身边了罢。是垆边沽酒的温婉少妇？是笑得明艳的撑伞姑娘？还是花楼上绣牡丹的小姐？吴音侬语间，我该何处寻你？
“姑娘，请留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熟悉的声音我等了多久？无数个夜晚在我记忆中翻转的声音于耳畔沉吟。于是满城灯影化作我百年光阴里最绚烂的斑驳。
“仙儿，仙儿，你若能言，我定与你畅谈天下！”昔年的掠影与你恍若隔世的微笑重叠，朱唇轻启，尚未成言，有无名液体顺颊流下，滴落在你描制的绣鞋上。
“怎…怎么哭了？我吓着你了？”你笨拙地伸手碰我的脸，刚刚触及，又尴尬地收回。我禁不住笑了，顽皮眨眼，“你说，是在哪儿见过呢？”你低沉的笑声弥散，却不说话，那弯下来的眉眼仿佛不曾改变。
此生你只是个不大不小的账房，老实善良，提笔写字多，却不再作画。若非一早认定是你，即便人海相遇，我也定不相识。你与邻里相处极好，带我回家不足半日，半城人纷至沓来道喜。
“听说是江南水乡的姑娘。”“呀！难怪这样漂亮，像画里的人似的。”“娶到这样的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赞美声不绝于耳，你的脸一路红下去，连着好看的颈项一起。
想起前生你清高自傲，阳春白雪，唯有仙儿伴你，那么此生呢？高堂老母，亲朋好友，你又，可还需要我？
眼前人来人往，我惴惴不安。眼瞧着我面色青白，你急步走来。“仙儿，大家说笑，你别介意。我没说非要你嫁给我，但…我是…真心想娶你。”
嫁给你？那是我生来都不敢许下的愿，可能实现？我要付出多少，才能抵得了这般幸福？
初冬，小雪纷纷，一点一点，悠然飘落，湮灭浮华，淹不掉我的喜悦。我由人搀着一步步走向你，火红的流苏遮住我的视线，唯一能见的，是你胸前艳丽的红花。
真的，嫁与你了。从此山高水长，千帆过尽，你我一起，白首不离。
“礼成！”一声响亮的锣声挟着众人的祝福向我们席卷而来。欢快的乐曲，鲜红的嫁衣，似乎不敢妄想的一切我都拥有了。纯白的静谧，唯有我们两人的红衣，北风过处，有你，温暖如春。
桃花飞，逐流水，相对笑颜醉。你时而小酌，时而观星，爱看我作画，却无论我如何劝说，也不作画。夜夜拥我入眠，平静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我颈后，胸口某处，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几乎要化作泪水溢出。
如果这段时光是一曲流觞，那么那场大雨便是转折了罢。我正泼墨山水，窗外雷雨交加。你带婆婆去医馆却没带伞，我心急捧了伞去迎你。你扶着婆婆缓步走在廊间，沿屋檐流下的雨滴连成一线，似是珠帘。
我欲出声唤你，却听婆婆叹息。“你与仙儿成亲已有三年，她未有所出。”婆婆的话像是一根刺插进我心里，我何尝不想延续你的生命？由我延续你的血脉，何其荣幸？可我无骨无血，只是一滩笔墨，曾游走于你的笔尖。
“我和仙儿还年轻。”我看不清你的脸，隔着雨帘，我觉得与你相隔好远。“若为了子嗣而破坏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情愿无所出。”你坚定的声音温暖了我，却也将那根刺扎得更深。我感觉得到，你是想要孩子的，你想要的，我怎么能不给？
男子被剖心，曝尸荒野，一月下来几起。人心惶惶，满城风雨，我看着自己白皙纤长的手指，心底传来极细畅快的抽泣。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是喜欢你的，宁负天下，也不愿负你。
朔月之夜，朱砂镇纸，腥黄道符，每扇门前的钟馗画像不怒自威。我独自穿行大街小巷，以男子之心补我阴虚的精魂，这样，我也许就能为你诞下子嗣。
巧笑倩兮，媚眼如丝，纤腰半裹，用你给我的倾城貌，赌一场地老天荒。
远远地，一抹青影，我轻轻走近，却不想是你。“仙儿，我来接你回家。”长街尽头，那个我爱了百年的男子提一盏灯等我回家，无论我眉目如画，还是罪恶滔天。
你牵着我的手，安静的夜晚只有彼此呼吸。有香幽然，不绝如缕，记得你说过想在院里种满花树，已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所言。若能伴你，魂飞魄散，受尽地狱业火，亦甘之如饴。
门发出“吱呀”呻吟，你亲手捧来姜汤，暖暖饮下，相拥入眠。你在我发稍轻吻，“仙儿，此生有你，足矣。”不知名的液体打湿我们的发，是你的泪，抑或，是我的。
曲终人散之时，昔日好友将我们团团围住。“就是她，妖孽！”“杀人凶手！”“哼，就她一个外乡人，不是她会是谁！”“是妖精！难怪美成这样。”咬牙切齿声中，你牵着我的手。“不，仙儿不是妖。” 我指尖泛凉，谢谢，直至最后，你还信我。
“杀人的，是我。”不对！“我想与仙儿要个孩子，听信了妖人的谗言谋害人命。”不是的！不是你！我拼命摇头，却不能言。“与仙儿无关，我甘愿偿命。”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灵光一闪，是昨晚的姜汤，你在里面下了什么？不！你不可以这样丢下我的！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你拉离我身边，我死死不肯放手。当年观礼的亲友，如今竟要生生拆散我们，不可以的，我死命摇头，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一波一波袭来。不可以的，你不可以丢下我的！
“仙儿，我此生不再作画，是因为有你足矣。”你笑着松开我的手，任凭人潮将我们分散。
行刑之日，我一袭白衣送你。这样狠心，将你缚在石柱上，竟要生生烧成灰烬。我仍不能言，你定定看着你流泪。“当年你问我们在哪里见过，我不说，是因为怕你流泪。可如今，你还是为我哭了。”你笑眼弯弯，温润如昔。
“仙儿，是画上啊！你是我前世一笔笔描出的画中仙，是我心中至爱。你流入我笔端，也留在我心里，就这么一辈子。我本该满足的，可，我还是贪心，妄想你还能再伴我一生。”你缓缓陈说着像是百年前的故事，“仙儿，此生你陪我朝夕，我很开心。真的，别哭。”
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不要再说下去了…
“仙儿，真想再听听你的声音…等我，来生，我也不会喝那碗孟婆汤的…”你用唇吻去我的泪，漫天纷纷扬扬都是大雪。让我想起成亲那日，你胸前的红花。
火光凄厉，我远远看着你淡然的笑，毅然跳进火中。“仙儿，你好傻，不过百年。”不！我与你生死相依，这次，休想丢下我！
来世，我陪你提笔沾新墨，挥墨画鸳鸯。
像你说的，只是百年。
轮回台前，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