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话 只注视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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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刻耳进食，下一个进到他嘴里的就是你们。”
一只手死死地压住了几欲冲出去的纳兹，黛夜的话语好像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浇得人心都是凉的。
“难道要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纳兹惨白着一张脸，双眼却被愤怒染得通红。然而，当他回过头看，看到的却是黛夜比他还要惨白的脸色，比他还要通红的眼眸。
微微仰着下巴，深吸了一口气，黛夜终于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没有在这个时候淌落下来。僵直的脊背似是有一根钢钉在支撑着，才没有在见到他的瞬间，就此崩溃。恶狠狠地瞪回去，黛夜的声线沙哑，几近于嘶吼：“这里遍地都是他的涎水，只要沾上一丁点，就能让人尸骨无存。不用等你过去，走到路上你就会化成一滩脓水，连渣滓都不剩！”
地面上被腐蚀得惨不忍睹的河道，都是地狱犬的涎水侵染过的痕迹，一片沟壑纵横。空气全是散之不尽的毒瘴，惨绿的实体化的毒气挥发在树海中，再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只怕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眼睁睁地看着焰发的青年渐行渐远，矫健的身姿很快消失在紫色的迷雾中。黛夜心里一紧，松开了压在纳兹肩膀上的右手，树荫掩饰着她的面容，叫人看不清黛夜的真实表情，只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嘱咐着：“在这里等我，不要进来。”
留下一道隔绝空间的结界，把纳兹等人全部阻拦在外面，完全不给他们闯进去的机会。黛夜的周身升腾起一股保护性的蓝色魔力，踏着枝干和树叶，朝着树海的深处，疾驰而去。
穿越过森林之魅，通过冥府的大门，到达金穗的神殿。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阻拦。她的到来，无疑是那个女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黛夜望着敞开的大门，仿佛在欢迎着造访的来客。
沉淀着翻涌的心海潮绪，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通往冥府的门扉。
眼前是一座阴森诡秘的暗黑神殿，庞大的占地面积与恢宏的建筑风格，让人根本无法想象在幽暗的树海深处，会有如此气势不凡的神之庙宇。巨大的漆色方石堆砌着宫殿的地基，石料与石料的缝隙中，流淌着金子的痕迹。恐怖与奢华交错在神殿内，违和得拼接在一起，令人感到一阵森凉。
黛夜站在大门之前，远远地望过去。白骨铺就的台阶上浇灌着华丽的宝石，一层一层延伸着高高直上。红与黑的王座中，慵懒地倚靠着一个无比美丽的女人。
这片迷雾树海的主人，地狱三头犬的契约者，冥后珀耳塞福涅。
这个以美貌著称的女人，即使是在四百年后的现在，周围的城镇中，依然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
那位冥后大人，很美很美。她的美，不属于人间，只存在于地狱。她美得令人畏惧，美得令人胆怯，美得令人不寒而栗。
世间所有最最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这个女人的美貌。
来自冥府的珀耳塞福涅，即为一切爱与美的化身。
而在冥后的身旁，焰发的男人半跪在王座之下，修长的身高弯曲着，只到她的膝盖。他的姿态卑微到尘埃里，望着那个女人的目光，痴迷而狂热。他虔诚地捧起女人没有穿鞋的一只脚，低下骄傲的头颅，轻轻地吻着她的脚踝。
他抬起头，近乎迷离地看着那个女人，仿佛是在看着他的整个世界。
我的瞳孔里，只注视着你。
从刻耳遇见了珀耳塞福涅后，黛夜从他的眼神深处，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女人的倒影。
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猩红的眸子看着她，一如既往地带着温柔和依恋。但是，他没有唤出她的名字，只是平静而隐秘地遥遥望着她。他的面容，有着近似那个绝美女人的阴柔之美，弥漫着淡淡的哀伤。纤薄的嘴唇掀了掀，勾画着那个发音的轮廓——姐姐。
这句无声的呢喃，飘荡在耳畔，与这个孩子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别无二致。
黛夜突然落荒而逃。
第二天凌晨，一行人从森林之魅回到了妖精的尾巴。
但是，回来后的纳兹等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了。他们眼前始终浮现着那幕血腥的场景，带着挥之不去的、血的味道。
比起其他人只是受了惊吓，黛夜看起来更是人都垮掉了。一回来就趴在了桌子上，把头死死地埋在双手之间，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其他人大概也是猜到了结局。那个总是扎着紫色马尾、说着大家听不懂的奇怪言论的女孩子，永远回不来了。而且……连尸骨都没能回到这里。
乐琪的死，彻底浇灭了大魔斗演武优胜的喜悦之火，整个公会沉浸在一片悲伤中。
天马纳西瑟斯、蛇姬鸢拉、苍狼零，还有七夕，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也都来到妖精的尾巴。当然，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只是看到公会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就算是没心没肺一如纳西瑟斯，也知道这个时候要收敛点了。所以，他们默默地呆在墙角，一边拿着眼光悄悄地瞅黛夜——
如果不是她的气息太过熟悉，他们估计都会以为那里趴了一具尸体。
露西依稀地想起，七夕提起过……黛夜和刻耳柏洛斯，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纠葛。库洛卡斯在旅馆的那次，黛夜在空荡的房间中，轻声念叨的名字，正是——“刻耳”。
避开了装死的黛夜，露西拉过纳西瑟斯，异常认真地问他：“可以告诉我们，黛夜……和那个刻耳柏洛斯，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蓝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惊讶，纳西瑟斯像是在奇怪，他们居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天马答道：“黛夜和刻耳柏洛斯是情人啊！”
杰拉尔一把捏碎了一个杯子，目光阴沉得仿佛在下雷雨。四周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里，一脸阴霾的男人冷冷地回应：“手滑。”
露西等人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这样的杰拉尔……好、好可怕！
一旁的纳西瑟斯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乌云密布，还在自说自话：“黛夜和那条狗在守护之战开始前，就在一起很久了。虽然不是一路参战的，但是他们两个的关系，很明显不正常啊。赤/裸裸的奸情，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吗？我们有问起过，黛夜没有承认，不过也没有否认啊。对她来说，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说到这里，纳西瑟斯贼兮兮地凑到人群中，一脸的八卦相：“话说，你们有没有看到过黛夜的腰上有一块黑色的疤痕？那个就是那条狗抱着她睡觉流口水的杰作！”
哗的一声，长桌子裂开了。蓝发的男人浑身冒着实体化的黑气，嘴角挂着阴测测的笑意：“手滑。”
集体抖了抖，默默地移开了围观的视线。
完全游离在情况之外的天马还在眉飞色舞地脑补着什么：“说起来啊，只可惜妖兽不能繁衍后代。不然刻耳柏洛斯那家伙和黛夜大姐头的小孩儿都该有一打了。”
一阵巨响后，半个二楼都塌下来了。
带着天使一般的微笑的男人，身后飞起了恶魔的羽翼：“手滑。”
群众都出离愤怒了。手滑……手滑你个鬼啊！全公会也就你一个人怎么搞破坏都不会上妖精的黑名单，但是那也是公物要花钱的你家那口子管抓不管赔啊！
兴奋得不行的纳西瑟斯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住了口缩到一边。然而，窗边等待着他的，是脸色结了冰的苍狼。在蛇姬和七夕同情的眼神注视下，天马抱头蹲墙角去了。
他错了还不行吗？他闭嘴可以了吧？
蛇姬凉凉地一笑，自己惹得烂摊子自己去收拾干净。
天马默默地淌下两行面条泪，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次性地吐了个干净。
从天马的叙述中，大家终于了解到黛夜和刻耳柏洛斯的往事。
刻耳柏洛斯的母亲，是一只普通的魔兽“三头猎犬”，居住在一个城镇周围的森林里，猎犬魔兽并不侵扰城镇，居民也不会进入危险的森林，一切原本相安无事。但是突然有一天，三头猎犬的脾气变得无比暴躁。开始频繁地入侵到镇上，它的尖齿啃咬着强壮的青年，它的利爪撕扯着无辜的小孩。不知道有多少人葬送在猎犬的爪牙之下，老人抱着孩子淌血的尸体，无声地哭泣。他们只能乞求于上天，惩罚这只凶恶的野兽。神，没有听到人的祈祷，是妖精回应了人的诉求。闻讯赶来的黛夜，杀掉了作乱的三头猎犬。然而，当黛夜剖开猎犬鼓鼓的肚子，才明白这头魔兽脾气变坏的原因，竟然是怀孕了。狠手已下，本来快要做母亲的猎犬，已经救不回来了。黛夜埋葬了它的尸骨，离开了那个城镇。没有想到的是，她从三头猎犬的肚子里拿出来的小东西，命倒是大得很，尽管没有足月，不过至少活着。大概是为了心里的那点愧疚，黛夜就这么把那只小家伙养在了身边。时间一过，就是两千多年。
黛夜从未隐瞒过自己杀害了他母亲的事实，并且一次次地告诉刻耳柏洛斯，如果他想，随时可以找她报仇。但是，幼犬认的不只是生他的“母亲”，还有把他悉心养大的“母亲”。刻耳柏洛斯从来没有对黛夜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怨恨，安稳地呆在黛夜的身边，一点点长大。
失去母亲的幼崽有了依靠，害怕寂寞的妖精有了陪伴。这本该是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然而，天赋异禀的魔兽在妖精的训导之下，进化为妖兽的地狱三头犬。拥有了“人”的姿态，“人”的思想，妖兽对于人类社会的好奇和向往，一天比一天强烈。最后，以人类的身形，进入到城镇的生活中。少年看到了：男人捧着女人的脸颊，女人亲吻着男人的唇角。名为刻耳柏洛斯的少年，第一次萌发了类似于人类的感情。懵懂的意识渐渐觉醒，少年开始憧憬着，被称为“爱情”的美好梦境。
首先表达的对象，自然是将他一手带大的——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他睁开眼睛后，第一个见到的女性，也是这么多年来身边唯一的女性。情窦初开的少年，羞涩直白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情，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一份完美的爱情降临。纯情又无害的少年从黛夜那里得到了温柔的拥抱，他也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然而，少年慢慢察觉到，这不是他真正期望的结果。刻耳柏洛斯想要的，是简单而专一的感情，这是黛夜无法回应他的。
妖精比他，更不懂得所谓的爱情。
热切的爱意被冷水泼洒，少年很失落。对黛夜的情感，是爱情与亲情的混合体，这样的感情并不单纯。向往着纯粹的爱情的少年，徘徊于纠结和不舍之中。
直到有一天，刻耳柏洛斯遇见了珀耳塞福涅。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少女，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想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想要与她共享欢笑与泪水，想要亲吻她的身体的每个地方，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的笑靥……想要爱她。简单又直白的占有与欲望，从此空落的心脏被填满的充实。这就是他一直希望得到的，纯粹的爱情。
少年对她只诉衷肠，倾诉着深切而炙热的爱意。少女回应了他，两个人陷入了恋爱。
黛夜不喜欢珀耳塞福涅。从她第一眼见到她，就清楚地看出那个美貌罕有的少女，为了不老不死的生命，包含着利用与心计，许下了自家孩子的感情。
但是，她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反对。她回应不了的感情，她无法阻止他人去回应。
妖精屈服于少年的苦苦哀求，默认了他与她的爱情。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因为珀耳塞福涅的出现，渐行渐远。
然后，守护之战发生了。急于参战的妖精，遇见了从精灵王国而来的梅碧丝，两人一拍即合，参与到这场大战争中。自负的妖兽深深地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他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执念，答应了满心欲望和野心的冥后，加入战斗。
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与妖精黛夜，从此成为了敌人。
就在这个时候，趴在桌子上的黛夜，终于有了动静。
埋首在手臂间的脑袋抬了起来，黛夜的眼睛一片鲜红，肿胀得已经不能看，眸中布满了密集的血丝，她的腮边全是蜿蜒的泪痕，遍布着蔓延到脖颈。
纳西瑟斯说了有多久，黛夜就在那边，哭了有多久。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听来的故事。对于黛夜来说，这却是一段忘不掉的岁月。
她的目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神情犹如死人一般，低喃着一句话：
“刻耳瘦了。”
有那么一瞬间，纳兹是真的想要杀了这个女人。他的瞳孔眦裂着绷起血管，火焰缠上了手腕，几欲朝着那个纹着公会印章的妖精挥击而去。
她是用什么立场在说这种话？她是用什么感情在说这种话！明明是……明明是一起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情景，看着与她描绘着同样的纹身的同伴丧命在那头狂兽的利齿之下。然而，她现在还在为敌人说话？表达着重逢的关心吗？
纳兹的愤怒，已经突破天际了。
一手抓住了那只手臂，蛇姬轻松地化解了火龙的魔法，漂亮的幽紫色的眼睛看着纳兹，难得耐心地忠告道：“她和刻耳柏洛斯之间，怎么相爱相杀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其他人不要乱搀和。你们要是敢动那条狗的一根狗毛，黛夜一样会杀人。”
说完，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我在说什么啊……地狱三头犬虽然是正统妖兽中，最年轻的一个，却是最强的存在。区区人类想动他，怕也是想多了。”
死寂的眼神早已转向了这边，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黛夜面无表情，那种场面，她见过太多次了：
“刻耳不吃活人，只吃死尸。如果人还没死，他也会用尽手段把人折磨死了再吃。刻耳不喜欢老人和小孩儿，最喜欢年轻的男人和白嫩的女人，因为他说这样的肉筋道又有嚼劲。刻耳讨厌吃脂肪和内脏，但是又舍不得浪费，每次嫌弃半天还是会吃光。”
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是在激怒公会的所有人。站在了妖精的尾巴的对立面，用着那种近乎宠坏和溺爱的口吻，说着无比残忍的话语。
见惯了生死的妖兽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们能够明白纳兹这些人对于这种吃人的行为的仇视，却是不能理解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哪一个妖兽，不是在吃人和被吃的环境中生长起来的？
纳西瑟斯一声哼笑，略带嘲讽地说到：“你们以为，魔法时代以前是什么和平年代吗？城邦与城邦之间为了争夺领土、为了独立纷争不断，战乱从来没有停歇，战火从亚德里艾尔一直烧到摩西纳，遍地都是尸体，养活一个以死人为食的地狱犬很难吗？”想起那段纷乱的岁月，身为妖兽的纳西瑟斯都厌恶不已。火器攻城的硝烟掀起的重重黑烟，遮天蔽日，这让习惯了翱翔苍穹的天马几乎丧失了天空的领地。直到八百多年前，菲奥雷王国建立，新王室宣布永久中立，不再参与战争。亚德里艾尔大陆才渐渐恢复和平。
公会中的气氛更加凝重，黛夜她……曾经抚养着一个吃人肉为生的地狱犬长大，甚至是亲手杀过人类，来喂食他吗？而且这条猎犬，现在还折磨死了他们的同伴，然后吃掉了她？黛夜也觉得无所谓，是应该的吗？
这要他们怎么接受？这让他们怎么面对黛夜？
与大厅的氛围格格不入，纳西瑟斯还是一派我很闲的样子，偷眼打量着蛇姬，小小声地问她：“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类都死绝了，就剩下一个黛夜和一个刻耳柏洛斯。那条狗只要对黛夜说一句‘我饿了’，大姐头也能马上把自己弄死了让它吃？”
蛇姬点头：“我信。临死之前，黛夜大概还会把自己串起来放到火上，烤得香气扑鼻、外焦里嫩，嘎啦嘣脆鸡肉味。”
七夕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像是想到什么，纳西瑟斯不由地撇着嘴感叹道：“我说梅碧丝怎么大魔斗演武一结束，就回了天狼岛。怕是她在听到苍狼说，白龙劫持黛夜的时候，那条狗也在，早就想到了现在发生的事情。”真是太狡猾了。
“这样也好，梅碧丝在，情况变得更加混乱。”蛇姬敛着目光，如此回答。刻耳柏洛斯对于黛夜最后选择了梅碧丝，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没法去埋怨黛夜，只能把所有的敌意转嫁到梅碧丝的身上。所以，刻耳柏洛斯对梅碧丝一直是恨之入骨。如果梅碧丝还在，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梅碧丝提前避开了这种状况，无疑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一直站在窗边，冷眼旁观的苍狼零终于有了动静。
径直走到黛夜的身边，零紧紧地盯着眼前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女人，语气之寒烈，犹如是极地之岸的狂风暴雪：“你何必激怒他们，挑起他们对你的敌意。你是站在他们那边为那个死去的女孩而痛苦，还是站在刻耳柏洛斯那边希望他们恨你？”
一语道破了黛夜的纠结和挣扎，看着她愈发悲怆的面孔，零的眼神亦是变得毫无温度：“守护之战的时候，是谁说自己不在意了？可以用平静的心情面对他，与他为战？那你现在又在想什么，又在在意什么？”
黛夜死水般的神情终于有了波澜，她的语气无比激动，近乎怒喊似的对他吼道：“你叫我怎么不多想？你叫我怎么不在意？刻耳……是我的家人！”
家人……公会的成员听到这个词语，眼神都是一变。
女人无助的哭泣在安静的大厅中低低地回荡着：“刻耳是我养大的孩子……我看着他在我的身边一点一点成长……他陪伴我的时间，比梅碧丝还要长……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太过快乐，让我几乎忘记了生命的漫长……但是最后……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
黛夜仰起来脸来，面上泪如雨下：“刻耳……是我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家人了。现在，要我对他动手……我……我做不到啊……”
比起其他人的惊讶与深思，苍狼对此更是反应巨大。
仿佛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竟是踉跄地退了几步，直到扶着窗棂，才勉强地站稳了身体。零抚着额头在发笑，带着几分从未有过自嘲和疲惫：
“我承认……我有很努力在学。但是……我还是学不会你们人类的感情。”
黛夜低垂着目光，金眸中没有一丝神采。
再一次走到她的身边，镌刻着冰霜的眼神中，有着近乎执念的质问：“如果说，你拒绝人类的亲近，是因为人类的寿命短暂，你害怕失去。可是我们呢？黛夜，难道你会不清楚，作为妖兽我们与你一样不老不死？你自认为抛弃了人类的身份，以妖兽自居。可是你却从未真正把我们当成朋友。”
苍狼沉沉闭上眼，语气从激烈到平淡：“因为你是人，所以才会从心底本能地抵触与妖兽为伍。”
苍狼的话，毫无疑问是一块巨石投到水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露西等人维持着呆滞的表情许久，才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自觉地转向一旁的纳西瑟斯，像是寻求证实一般，等待着他的回答。
天马曾经提过，黛夜不是妖兽。当时他们只以为妖精大概是属于妖兽之外的种族，并未多去在意。但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黛夜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魔导士吗？
纳西瑟斯的俊脸上同样是疑惑不解。他完全没有想到，苍狼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揭了出来。接收到一群人期盼而渴求的目光，天马咬了咬纤薄的嘴唇，迟疑地答道：
“黛夜她……是人类。”
真相得到了印证，所有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认命地叹息一声，天马慢慢地解释着：“妖兽是依靠魔力维持人形的，但是黛夜刚好相反。她是利用体内的魔力异化，让身体转化为妖兽的形态。妖兽对同类很敏感的，一开始我们就察觉到黛夜与我们不一样。直到有一次，人鱼梅露缇丝设下封魔结界，失去了魔力的支撑，我们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被变回了原型。只有黛夜，反而从妖身变成人类的身体。从那以后，我们就确定，黛夜是人类了。这个大概和她使用的魔法有关。创始魔法可以汲取自然中所有的多余魔力，与万物共生。循环之外的魔力积蓄在体内，利用魔力的变异，身体转化为最适合战斗的形态，即为妖精的存在。”
听到这种惊天的大秘密，大家集体失声中。公会的大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被零揭穿了她内心的矛盾，黛夜终于放下了掩饰的假面，脸上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她冷淡地抬起眸子，无比漠然地答道：“那又怎样？”
一个活了八千年的人类，还能算得上是人吗？身为“人”的意识，也被丢在了岁月长河之中，她早就把自己当作妖兽一般的异端来看了。
听到她的回答，苍狼嗤笑了一声，继续步步紧逼，他的身体慢慢地压下来，愈发靠近的冰雪之瞳，审视着那双退缩却又移不开视线的金眸，说出语句中堆砌着冰冷的残忍：“刻耳柏洛斯最后会背弃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在他和梅碧丝之间，还是选择了梅碧丝吗？你以为，他在你的身边那么多年，他会不了解你、不明白你的心思吗？黛夜，别傻了。”
怔大的金眸，带动着纤长的睫毛都在颤抖。黛夜斜过目光，避开了他的对视。
她和苍狼零相识的时间，早在她成为妖精之前，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平凡的人类。被称为战神的天狼，也不过是极北地区而来的冰雪少年。一路走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走马观花。只有远远地遥望着她的零，一直还在目光可及的地方。说起了解，没有什么心思瞒得过苍狼。所以，对他的话，她从来无法反驳。
黛夜深深地闭上眼睛，然后疲惫地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上反射的阳光，语气转为悲凉：“道不同不相为谋。刻耳不会因为我，不动妖精的尾巴，我也不会因为他，不对珀耳塞福涅下手。战场上见了就是敌人。守护之战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也许在当年，心里还是有所希冀，但是……乐琪之死，也该让她从梦里醒过来了。就像她选择了梅碧丝，刻耳终究还是会在珀耳塞福涅和自己之前做出选择。而现在，刻耳站在了那个女人的一方。
黛夜抬起目光，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作为妖精的尾巴的敌人，他所做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宽恕他；但是，作为我的家人，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他……”
视线转向那个老人所在的位置，黛夜的语气，坚定而决绝：
“马卡洛夫卿，开战吧！”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
纳兹在这个时候，突然理解了黛夜。高举的右手，恹恹地垂下来了。他不禁在想，如果不久之后，灭龙时代到来……伤害了公会的人变成伊古尼鲁，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他是否能有和黛夜一样的勇气，对那个养大了他的龙族——宣战。
在场的其他人，同样想起了公会内战的时候。同伴之间，互相伤害。那种痛苦的感觉，他们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将心比心，大家很难想象，黛夜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对会长说出那句话。
这样的她，无法让人去理解，却又无法让人去责怪。
马卡洛夫一怔，清明的眼神注视着她，像是确定她的心意一般，提醒着她这件事情上的问题所在：“公会与公会之间私自开战，是被评议会不允许的。就算对方是黑暗公会，没有评议会的讨伐令，也不能私下交战。黛夜，你决定好了吗？”
谁都听得出来，马卡洛夫的这番话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妖精的尾巴做事，什么时候看过评议会的脸色？不过是……给黛夜一个反悔的余地。
“没有自家公会的成员被人杀了，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她说出口的话，没有收回的可能，“马卡洛夫卿，把免赦权发到评议会，那个男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妖精的尾巴与冥府之门，开战。”
作者有话说第50章 第五十话 只注视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