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共醉》九尾野狐禅

1、破碎的门板

　　腊月十二
　　北风像刀子一样锋利
　　但镇上点点灯火透出的温暖的气氛却冲散了凄冷。
　　这一刻正是全家团聚的日子，陈小三正在收拾桌椅。
　　镇上其他的商铺早就歇了，实在是自家掌柜的有些抠门，定要做这最后几天的生意。
　　可是这种时候，这种鬼天气，又有谁会到这荒野小镇上住店？
　　陈小三正预备将最后一块门板合上，他却突然愣住了。
　　大风顺着这唯一的空隙挤了进来，敲得门板砰砰作响。
　　他看到了一个人，正站在那空隙之间。
　　陈小三当然吓了一跳。
　　这个人一身黑衣，身材削瘦，在这天气里显得异常单薄。
　　他脸色如此苍白，陈小三几乎要以为自己见了鬼。
　　他定下神来想了一想，才打消了这念头。
　　这个年轻人当然不是鬼
　　鬼不必带刀。
　　这个鬼一样的年轻人左手却紧紧握着一柄刀
　　一柄完全漆黑的刀
　　他握的如此紧，似乎这刀已经和他融为了一体。
　　他看着陈小三，脸色似乎完全没有表情，但他却开口了。
　　“我想要住店”
　　他说得很慢，他的声音虽然像外面的天气一样冷，却是活人的声音。
　　仔细看一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睛，居然还长的很好看。
　　“抱歉了这位客官，我们店已经打烊了……”他看着这年轻人，他纵然不是鬼，也必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年轻人依然站在那里。
　　“我只住一晚”
　　“可是……快过年了，我们都歇工了”陈小三看了眼他手中的刀，他手里还竖着那块木板，不知是该合上还是搬开，陈小三是个心软的人，但他却也是个胆小的人，他不知道要怎么打发这位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客人。
　　年轻人却没有生气，他慢慢转过身去。
　　陈小三这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才慢慢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他站着时挺得笔直，现在却像一杆挺得笔直的标枪被突然压了下去。
　　“原来他是个跛子”
　　看着他的脚步在积着薄雪的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陈小三忽然对着年轻人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不过是想要住一晚。
　　就算他带着刀也并不一定会有多可怕
　　一个跛子能干什么？
　　也许他的刀只是用来吓人的。
　　\"喂”陈小三喊道。
　　“掌柜的虽然把客房的门都锁了，伙房却还开着，你若不介意……”
　　年轻人已经回过头来，他这样的年纪本来正该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该最受不得别人的同情与施舍，但他却慢慢走了回来。
　　他的脸色冰冷而平静，他甚至还说了一句“多谢”
　　“伙房虽然可以住，可是明天一早掌柜就会起来，你最好一早便走。不过厨房里还有些东西，客官你要不要来点吃的？”既然生意已经做了也不妨多赚一些。
　　年轻人点了点头，慢慢在一张桌子上坐下。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但他连坐也坐得笔直。
　　陈小三端了碗面出来。
　　趁这人吃面的功夫，他又看了眼竖在一旁的门板，风还在不断地涌进来，他准备去把自己的工作做完。
　　厚重的门板刚刚合上榫槽，正要将屋外的寒风阻隔……

　　门板却突然碎裂！
　　木屑向四处激射，陈小三大喊一声坐到了地上。
　　一个拥裹着重裘的大汉挤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十七八个劲装的汉子。

　　这家客栈本不算很小，这本来已算是镇上最大的客店了。
　　可此时却显得拥挤得可笑。

　　“几位大爷……”陈小三坐在地上发抖，硬生生把“小店已经打烊了”吞了回去。
　　“几位大爷有什么吩咐？”
　　这客店里明明挤进了十七八个人，却依然静地可怕，只听得见风声作响
　　为首的大汉坐了下来，占据了最中央的位子。
　　“上酒”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还没等陈小□□应过来，那一排劲装的汉子已经动了起来。
　　他们像走进自己开的店一样飞快地走进后厨和酒窖，搬出一坛坛酒，一碟碟凉菜。
　　后厨又传来添柴生火的声音。
　　他们居然自己开始做起饭来。
　　陈小三已经呆了
　　那一伙人却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静静地喝酒。
　　陈小三不是个笨人
　　任何一个不太笨的人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选择闭嘴。

　　他只好躲在一边，看了一眼大门。
　　门板已经被撞裂，满地碎屑。
　　但这碎屑之上，忽然被劲风扫开，铺上了一块长长的地毯。
　　在这地毯的尽头，出现了一双靴子。
　　一双做工考究，小牛皮作底的缎面靴子，靴头居然还缀着一颗珍珠。
　　这双雪白的靴子非但没有沾上一点泥污，连湿都没湿。
　　靴子的主人踩着地毯走了进来。
　　他是个非常俊美的青年，他的人也同他的靴子和身上的雪白狐裘一样，透着矜贵与骄傲。
　　这样一个华美的贵公子，为什么也在这种时候跑到这家小店里来？
　　贵公子身后也跟着四个清秀的佩剑少年，两个身负背囊壮汉
　　公子走进来却皱起了眉头。
　　四个少年飞快地从背囊中掏出了雪白的绸缎，铺在了桌椅之上，又变魔法似的掏出了银质的餐具碗筷，红黑烫金的漆木食盒和水晶的酒瓶——他们居然是嫌弃这里的环境饮食，连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带来的。
　　贵公子怀中抱了个手炉，似乎很勉强地在铺了白布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瞥了一眼。

　　重裘的大汉也早已在看他。
　　看得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脚，他脚上的靴子。
　　若没有一掷千金的派头，有怎么会穿得起这种靴子。
　　若没有踏雪无痕的轻功，这靴子又怎会纤尘不染？
　　大汉发出一阵大笑声。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慕容世家的玉山公子，真是幸会。”那大汉先前十分威严，现在却变得十分爽朗。
　　慕容诚挑了挑眉，也用一种很客气的声音回答道，“若非在下眼拙，这位应该是山西太原府的段九爷？”
　　“不错，有缘相会，我敬慕容公子一杯”
　　段九爷居然站了起来，端起了一杯酒。
　　但慕容诚居然动都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道，“在下出门之前，答应了家母一件事？”
　　“哦？何事？”段九爷虽然在笑，眼中已透出寒意。
　　“千万不要随便喝别人请的酒。”
　　这下连陈小三也不禁为这个不通人情的少爷暗暗跺脚了。
　　段九爷哼了一声。
　　他没有动，却有人动了。
　　他身后已飞出一条大汉，手捧着酒坛，道了一声“请”往慕容诚面前扔去。
　　酒坛平平飞来，带着风声，竟是又快又重！
　　慕容诚却连眼都没有眨。
　　酒坛已被他身边的一双手接过，一回身之际，已将挟带着的千金之力化为乌有。
　　他身边的少年捧着酒坛，仍是一脸恭敬，酒却连一滴都没洒出来。
　　慕容家居然连一个侍酒的少年都有这般功夫。

　　那扔酒的大汉已经脸色发白。
　　“咳，不自量力，慕容公子岂是你请得到的”段九爷冷声道。
　　那大汉忽然跪了下来，一掌往自己的天灵盖击去！
　　他的身体一落在地上，便有人从后而出将他的尸体卷好藏了起来。
　　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完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小三似是已经吓软了，莫非这些人都是疯子不成？
　　他望向那个最先进来的黑衣人
　　气氛如此剑拔弩张，他居然还在吃面。
　　连每一口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似乎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

　　慕容诚终于笑了一笑，似乎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得意，“段九爷御下之严，真令人佩服。”
　　“慕容公子，想必也是为了南宫世家的事而来的吧。”段九爷忽然道。
　　黑衣人已经吃完了面，开始喝汤。
　　那慕容公子似乎也没有否认。
　　段九爷忽然发出了一阵叹息，“若不是江湖上的动静这么大，我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个假消息了”
　　“名动武林的南宫世家，居然就这么毁了，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慕容诚也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叹，“没想到南宫世家几代绵延，南宫前辈一世英雄，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没想到连他唯一的女儿也未能幸免于难”
　　黑衣人放下了碗。
　　“可惜，那南宫翎也可算得上是个美女”慕容诚一向都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段九爷冷笑一声，“那南宫博以为将女儿嫁给小李飞刀的传人就能找到靠山，没想到”
　　“没想到连叶开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