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余》元书空

4、第四章 鬼庙别情

　　苏小余到了后院，见仙妹在那棵大树下绕来绕去，她走上前对那树细细一瞧，光秃秃的枝丫，大冬天的，叶子全掉光了，落满雪，像个拔地而起的妖怪。仙妹抬起脑袋瞧了她一眼，不和善地吐着信，苏小余才知这蛇又犯了馋，并非这树有什么古怪。她哼了一声，指上捏了个绿色小丸，弹到它头上。仙妹边低头避开，边吐信拦下那绿丸卷进口中吃了，才心满意足地挪动身体，爬到那口老井边。

　　苏小余跟了上去，井中幽暗，她捡起块石头往里一扔，很快传来“咚”的一声响。

　　“原来是口枯井。”冯静逐到了后院，也凑到井边探看，“咱们要下去瞧瞧吗？”

　　他话音未落，苏小余见仙妹钻入井中，也不跟冯静逐商量，就地一跃，跳了进去。冯静逐好整以暇地站在井边问道：“底下什么情况？”

　　苏小余也不应他，她眼神锐利，一眼看到井下有几具枯骨横陈，这个井上窄下宽，底下虽宽些，但除了四壁、落雪和几具枯骨，并没有其他什么。冯静逐没听见她回应，立刻跳入井中，落下时，苏小余正燃起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映上她带血的脸。冯静逐见她笑咪咪的，眸如弯月，脸上的血初看时诡谲，此时微光一照，倒觉几分俏皮。

　　俏皮？

　　冯静逐眼一眯。他怎么会想到这种字眼？

　　仙妹吐信搜寻着梨花针的气味，不多时，窜到那些枯骨之中，又往枯骨后的井壁爬去。那堆白骨靠在井壁深处，因井上窄下宽，枯骨上所覆的雪并不厚，却有一只腿骨独独在不远处，像被人踉跄中踢到那里。仙妹停在那井壁上，扭过头看向苏小余。苏小余上前摸索那处井壁，用刀鞘敲打，听声音，石壁后头是空的，但机关在哪？

　　她蹲下，盯着那堆骨头，用刀鞘将骨拨开，拨到一颗颅骨时却纹丝不动。冯静逐见她当真要上手去摸那颗颅骨，不由恶寒了下，抓住她的胳臂，将一块帕子递了过去。

　　“苏兄，咱还是讲究些。”

　　苏小余眉一挑，细看那帕子，是上好的丝绸，绣工精细，值点银两。她拍拍冯静逐的手，道了声谢，用那帕子裹了手去摸那颅骨，手指往原该空荡荡的右眼眶里一压，枯骨后的井壁果然咔地一声响，暗门开了，露出后头的通道来。

　　苏小余将帕子塞到怀里，闯到那井壁后，仙妹则顺着她的脚往上爬，到她手腕处，钻入她袖子里。冯静逐也连忙跟上，通道尽头的情景让两人同时挑了挑眉。

　　这井下竟有一座牢房。里头同样散落了几具白骨，那白衣女子瘫倒在牢房口，并未昏迷，但急喘着气，惨白的脸变得粉嫩，连手上的肌肤也粉红粉红的，像新长的肉，中了苏小余银针的胸口生出倒刺，开出朵极小的雪梨花。李允在她身边，仍是动弹不得，人倒是平安无恙，他紧紧地盯着女子的脸，神情有些奇异。

　　“哟，姐姐，庙中一别后可还舒爽？”

　　苏小余边说着欠揍话，边得意地上前，手一扬，些微粉末在火折子上燃烧，爆出腥臭，李允一闻咳呛起来，很快发现自己能够动弹了。

　　“该怎么处置这位姐姐呢？”苏小余有些伤脑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女子很是硬气，并不服软。

　　冯静逐轻飘飘地来上一句：“如果这些人是她所杀，绝不能放过。”

　　苏小余走到白衣女子跟前，她抬眼，带血的眼眸狠戾地瞪向苏小余。

　　“这些人不是你杀的吧？你为什么要装神弄鬼，霸占这个鬼地方？无聊也不能这样呀，吓人是不对的，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吗？”苏小余问道。

　　那女子厉眸一收，冷笑起来：“你怎知这些人不是我所杀？”

　　“猜的呗。今夜你一开始没打算杀人，如果不是我刻意激怒你，识破你是人非鬼，你不会动手。之前闹鬼归闹鬼，我们却没听说因此出过人命。说吧，这地牢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你把事情交代清楚，要是有趣，我们便放你一马。”

　　“哼。”

　　“姐姐，你信不信，我有上百种法子让你吐实，一种比一种难挨。”苏小余见白衣女子对她的提议不太感兴趣，温和一笑，循循善诱。

　　冯静逐跟苏小余大概真是同道中人，也是饶有兴致，忽听李允颤声问道：“你……是不是莫九？”

　　白衣女子一怔，抬眼定定地看向李允，问道：“你……是谁？”

　　冯静逐摸了摸下巴，震惊道：“难道竟是旧情人？”

　　“哦哦哦！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吗？”苏小余兴奋附和。

　　莫九和李允同时转过头瞪向他俩。

　　苏小余坏笑着，上前拍了拍李允的肩，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李允没理她，看着莫九，一字一句道：“烟州一别，已是六载。你为何会在这凤栖镇中，又待在这庙里？”

　　莫九闻言，显然认出李允是谁了，十分激动，毒素游走全身，胸口那朵梨花越发盛绽。

　　“当年我离开时，你才十二岁，没想到一转眼，你已长得这样大了……他，还好吗？”莫九颤声道。

　　“……他还好，你却成了这样……”李允神情哀伤。

　　苏小余和冯静逐对视了一眼，听到这里，已明白这两人虽不是旧情人，但莫九应是有个旧情人，这人还跟李允很有关系。可惜天实在太冷，苏小余折腾了半天，听这两人说这些酸不拉叽的遮遮掩掩的话有些烦了，遂道：“你们继续叙旧，李公子既无恙，在下要回去休息了。”

　　“等等！”李允叫住她，“你先给她解毒！”

　　“哦，凭什么呀？”苏小余打了个呵欠。

　　“她不是恶人，待在这庙里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李允道。

　　“她把在下脖子掐成这样，还疼着呢。”苏小余摸了摸颈子。

　　莫九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出凤栖镇。你们帮我解毒，为我保守这庙中闹鬼的秘密，我便告诉你们。”

　　苏小余眼睛一亮，正要答应，冯静逐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说道：“苏兄呀，这大雪天里赶路，可累人了。在下倒是想趁着这雪天，休整几日。”

　　苏小余知其用意，嘿嘿笑道：“冯兄说的是。”

　　“你们——！”李允怒了，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莫九深吸了口气，说道：“这庙里的事。我会告诉你们。”

　　目的达到，苏小余也不再得寸进尺，迅疾地拔下她胸口的梨花针，莫九闷哼了一声，张口吐出血来。苏小余将雪梨花摘下，扔掉针，从衣袖里把仙妹拖了出来，仙妹不情不愿地张嘴吃了那朵梨花，又突地窜上前，利牙咬上莫九胸前的伤口。

　　李允惊疑不定，苏小余行事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仙妹完成任务，便钻进苏小余打开的小竹筒，再不出来。莫九吃痛过后，肤色慢慢褪回原本的苍白，喘息也平复不少，但仍是浑身虚软，使不上力气。

　　“你把这庙里的事和下山的路说出来，我便解你余下的毒。”苏小余道。

　　莫九疲惫地闭上眼，这样近看，更觉她沧桑，骨瘦如柴。

　　“……五年前，我到凤栖镇里，夜里来这庙中，突然听到有女子的痛叫声，断断续续的，后来又像被人捂住嘴，不得出声。我循声到了后院，发现有几个小和尚围着井边，看到我很是慌张，还对我出手，我制住了他们，又逼着其中一个带我下了井，找到这牢中，发现牢里有个小姑娘临盆，正是最难受的时候，嘴被人用布堵上，有个大和尚正帮她接生，见到我立刻攻来，那和尚有武功，身手不错，惯使些迷香，我差点着了他的道。”

　　“迷香？酥香醉？”苏小余问道。

　　“正是酥香醉。那小姑娘难产，我帮她接了生，好不容易孩子生了出来，她身下大出血，保不住命了，弥留之际，告诉她的遭遇，请我帮她手刃了这个和尚，照顾她的孩子。”

　　“那小姑娘被贼人糟蹋怀了身孕，却被家人赶出家门，遭愚昧村民欺凌唾弃，无处可去的时候这大和尚收留了她。没想到，这里却是个淫窟。这个大和尚是个淫贼，掳了不少女孩囚在这井下，糟蹋死了不少人，这小姑娘是最后存活下来的。那和尚多次对她行□□之事，这庙里的小和尚们不敢声张，大都助纣为虐。女孩死后，她的孩子也没能保住。我杀了这些大小和尚，搁在这牢里，又将这对小母子的尸骨放在庙前。镇上的人见了她们的尸骨，又发现庙里的和尚失踪，弄不清怎么回事，非常害怕，忌讳这里不愿靠近，但难免还是会有村民或外人到庙里，我便用这大和尚留下的酥香醉扮鬼吓人，让他们不敢再来。”

　　“莫九姑娘，这些白骨、这座地牢的事，我们清楚了，可你为何定要守在这污秽之处？”冯静逐不解。

　　莫九冷笑：“人心险恶，何处不污秽？我不愿与人打交道，索性藏在这庙里。”

　　“……为何不到深山避世之处？”李允始问。

　　“这庙，于我……”

　　莫九没有说完，苏小余想，这庙里必发生过她想铭记一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