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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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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连何溏都觉得自己的疯狂举动近乎于自掘坟墓。
半个月前,她突然关掉了手机,扔下了客户和单位里一摊子烂事,买了张直飞拉萨的机票就任性地从钢铁森林里逃了出来,直扑进大自然的怀抱里。她知道自己的离开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此时此刻,她无暇顾及那么多。她只觉得无形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呼唤着她来到西藏。于是,她背着背包从萨拉辗转到了八一,从八一坐了最后的一趟车到达派乡,从派乡徒步翻越多雄拉山,逆雅鲁藏布江而上来到世界上最后的一片净土——墨脱。在这片神奇的土壤上寻找所谓的生命真谛。
其实说到底,这些都是借口,她知道她只是想要逃避。逃避一个人,一个件事。
她坐在喇嘛庙的台阶上,闭上眼睛。墨脱的神奇就在于这是个连时间也会为它静止的地方。坐在茫茫雪山脚下,听着风拂过每一寸土地的声音,享受着大自然给予的每一点启示,那些曾经困扰过她的事情就都可以渐渐淡忘了。她喜欢如此娴静的生活,喜欢花一个早上去想一件简单的事情。她有过很多次冲动,冲动地想或者就如此简单的在墨脱生活下去。可最终,她知道她终究得回去。因为,墨脱不是她的归宿。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高原空气稀薄却带着一股特殊的雪域气息。再睁开眼时,头顶上大朵大朵的白云似乎又近了些。她伸出手,虚虚地在空中抓了一把。张开手,她出神地看着手掌。大抵世间的一切都是这样,伸手一抓,皆是虚无。
何溏如此想着,透过张开的五指,她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山下走来。看到一个游客打扮的男人从山下拾级而上,她不由地好奇起来。前两天进山的游客传来消息说进墨脱的路有六十几次的大塌方,小塌方更是无计其数。政府出动人员开始劝说游客不要前行犯险。进山的游客也越来越少,到昨天已经没有人再进来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呢?
男人从何溏身边走过。虽然他带着大大的护目镜,何溏还是看到了他直挺的鼻子和白皙的皮肤。何溏侧过头看着男子走进庙里,心想要不要告诉他喇嘛庙的大喇嘛人还不错,但千万不能跟喇嘛说话。这里的喇嘛欢迎前来朝圣的游客,但极其不愿意跟游客交谈。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变得很暴躁。
男人匍匐在地上恭敬地祈祷着什么,然后转向一边正在打扫的小喇嘛。何溏不由地为他捏了把汗,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男人从背包里取出一包东西交到了小喇嘛的手里。小喇嘛露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两人用何溏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
何溏想自己的日子大概过得太舒心了,才会去担心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算回旅馆整理一下行装。听当地人说墨脱就快封路了,这两天不走就得在雪山里等上八个月。看来不能再拖了,不然等到大雪封山,自己就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何溏回头看了看身后这座土红色的寺庙。而此时,那个男人再一次掠过了她的身边。何溏思索了会儿,最终还是开口喊道:“哎,你知不知道墨脱就快封路了?你还是早点准备出去吧。”
走在前方的男人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顿住了脚步。何溏原以为他会说句谢谢,没想到,那个顿住的身形突然在她眼前一晃,摔倒在了地上。
本能告诉何溏,应该叫人来帮忙。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走到男人的身边,第一件做的事是掀开了他的护目镜。这个男人昏过去的样子很迷人,何溏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起来,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还真的会发现一些预料不到的事情。何溏竟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墨脱是全国最后一个没有通车的地方,当地也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所有的物资几乎都是靠人力运送进来的,包括药品。如果有医院,何溏或许会选择带着他去医院。但是在没有医院的墨脱,面对一个处于困境的人,她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之后,何溏做了个算不上理智的决定。她把这个陌生的男人带回了旅馆。
旅馆的老板娘是个热情的四川人,看着何溏带回了一个昏厥的男子也好心上来帮忙。男人的嘴唇青紫,双手发冷,身上伴着低烧。老板娘见多识广,一看就说:“一定是因为涉险进来,一路上虚脱了。加上山上风大雪冷,被冻坏了。我去弄些滚烫的酥油茶来,你喂他喝点。”
关于何溏与这个男人的关系,老板娘自然不会多问。不是每个客人都乐于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也不是每一个客人出手都像何溏这么大方。老板娘估摸着何溏这两天要走,心里正暗暗难过失去了一尊财神。然而,这个病怏怏男人的出现,老板娘知道何溏最近走不了了。
何溏在屋里生里了炭炉,给男子先喂了些水,吃个点应急的药物。这一番忙碌下来已经入夜了,何溏吃了口饭,回到房间打开男子随身的背包,所有证件都在。她一边看着昏睡中的男子,一边伸手去掏证件。突然,她的手停住了,很快便缩了回来。
炭火烧得劈啪作响,荧荧火光照亮了屋内一角。何溏裹着毡毯靠坐在墙边。眼神虚虚地望着男子,她猜想着他身上所发生过的故事。屋里很暖和,热气熏着她困倦起来。迷迷糊糊里,她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她穿梭在白云和雪山之间,感觉十分舒适的时候,她伸出手去触摸眼前的美景。
然而,就在她伸出手的刹那,天地间的白色瞬时被黑暗吞噬。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挣扎许久才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身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套装。耸动的铁窗在她面前摇晃,她惊恐地摇着头,不,她不想再回到这样的场景里。
她扭过头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可一转身,铁窗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那个熟悉的男子又站在了铁窗里。他略略勾起嘴角,用充满挑衅和不屑的语气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何溏想要冲向笑容诡异的男子,而她的双脚似乎被铁钉钉在在地上。她崩溃地大叫起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变成了一场不停旋转的漩涡,将她卷入黑暗深处。
这时,她突然感到一只微冷的手抓住了她,将她从漩涡里拉出来。她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却只看到了他直挺的鼻子和白皙的皮肤。
在梦魇里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等何溏醒来时只觉全身酸痛不已。她本想再睡一会,可恍惚间发现原本应该睡着的男人竟然不见了。何溏甩开毯子从地上爬起来,还好那人的背包还在。
何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她发现自从来到墨脱后自己的行为有时很怪异。她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对其百般照顾,她发现此人不告而别时最先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财物而是他的安全。她想如果曾经认识她的人知道这些一定会认为她疯了。
可现在,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有人问她,她会说墨脱的的确确是一片圣地,净化了自己的心灵。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很荒诞,但何溏却很自得其乐,她这一次自我放逐来墨脱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寻找那个干干净净的自己。
楼梯上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很快门被打开了。老板娘搀扶着男子走了进来。男人脸色苍白,走路的步伐还有些不稳。老板娘扶他坐下后说道:“天不亮就见他一个人出去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又倒在了店门口……”
看两人都没有搭话的意思,老板娘悻悻地出去了。
何溏看着男人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伸手烤着火,双眉一蹙:“你没有看过我的证件吗?就这样救了一个陌生人回来,是很危险的。”
何溏捏了捏僵硬的肩膀,回答道:“萍水相逢,拔刀相助的感觉不是很好吗?何况,你也不是坏人。”
说到坏人时,男人的侧过头看了眼何溏。很快,他笑了:“你算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这算是夸我吗?”大抵男人同女人搭讪时都会用一句你很特别作为开头。何溏不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是打算在旅途中开始一段艳遇解闷的人。
“特别不要命的人。”男人从背包里掏出边境证,递到何溏面前,“梁奚年,多谢你的拔刀相助。”
“何溏。不谢。”何溏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还是何溏先开口问道:“昨晚我做噩梦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梦里她看到出手相救的男人应该就是梁奚年。何溏对这个男人有一肚子的疑问。为什么他要犯险来墨脱,为什么他身体虚弱至此还要出去,为什么喇嘛对他恭恭敬敬的。何溏需要一个突破口才能和他聊起来,她想来想去才想到了这么个话题切入。
何溏想大概梁奚年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他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那么,话题从自己的身上切入,让梁奚年觉得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他应该不会表现得十分冷淡。
可梁奚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或许你应该看下心理医生。你的噩梦,已经让你有了一定程度的精神障碍。”
很多年以后何溏回忆起那段在墨脱的初见,她才发现所有的事情在发生前就有了预兆。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在意地去想过。梁奚年没有问她,为什么救他,为什么如此淡然地面对一切,为什么一个人来到墨脱。其实,在那一刻她就该知道这是个能看透自己的人。他的沉默不语不是因为漠不关心,而是一早他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这个男人不像女人们有在做出假设后需要去不断求证的怪癖。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溏觉得梁奚年对一切都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