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木以舟

63、第六十三章

　　当天晚上，林止清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无法面对已经断接的巨额债务，走投无路，跳楼自杀，时年34岁，亡。
　　一个人的一生，寥寥数语做总结，想来也是真的残酷。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布可已经没有什么再牵挂的了。通知律师，让他们起草协议，只需一个签字，那些小中给她的，她就可以全部还给她了。

　　早上回到林家，佣人们看见她都吓了一跳，她总是这样，诈尸一样的出现，让人摸不到头脑。
　　布可随手招来一个人问：“林止然呢？”
　　“在房间。”
　　一边上楼一边问：“在干什么？”
　　“挂点滴。”
　　布可站住了，拧眉：“什么毛病？”
　　“病了不说，感冒拖成了肺炎，晕倒了才发现。”
　　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去，房门是关着的，敲了敲门，没人应，她擅自推开了门。
　　小中靠床头在看书，整个人被一床白色的大被覆盖，身形很瘦，好在气色平和。她看的很用心，所以没有注意到有人。
　　布可站在门口，再次敲了敲门，这次用了些力气，很响。
　　小中闻声抬起头，见是她，笑了，扣下手上的书，伸手召唤：“布可，过来。”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仿佛变了个人，不再不安，不再惶恐，只是静静的乖巧着。嘴角微微的含笑，看着她的眼神，恢复了最初的温和与宠溺。
　　布可顿了一下，向她走了过去，“怎么还肺炎了呢？”
　　小中歪着头看她慢慢靠近，眼睛一亮一亮的，只笑不说话。
　　气氛中有种默契，布可知道，她知道她是来向她道别的。
　　小中看着她，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布可答：“下午三点。”
　　“去意大利？”
　　“嗯”
　　“那……”小中点点头，娇俏一笑：“代我问她好。”
　　她很平静，言语中带着善意。
　　布可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捏一下后，又松开了的抽搐。她低着头，把说了无数遍的话，再一次没用的说了出口：“对不起。”
　　“布可……”小中伸出了手，扶着她的手臂，举目望着她：“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给你的了，这么多年，我很抱歉，我给你的，都不是你想要的。”
　　“你不要这么说，是我……”
　　“不，你听我说完，以后没机会了。”小中打断了她，继续以平和的语调说着：“原谅我给你带来的一切，虽然说来无用，但你知道，很多事情，因我而起，却非我本意。”
　　布可点点头。
　　“那好”小中说：“快去收拾行李吧，我身体不好，医生不让出门，不能送你了。”
　　布可又点点头，却原地站着不动。
　　“去啊，下午的飞机，磨蹭什么呢？”小中见她木桩子一样杵在床头，忍不住笑着推她。
　　“那……”布可闪烁着目光，“我走了？”
　　“嗯！”小中很痛快的答应着。
　　布可一步三回头的挪着步子，不放心的蹭到门口，小中耐心的看着她离开。直至合上房门的一刹那，门缝中她留给她的，都是祝福而温暖的笑颜。

　　回到房间，程宁已经听说她回来了，坐在床边等着她。
　　布可无言以对，从壁橱里拖出行李箱，从衣柜里甩出要带走的衣服，背对着她，蹲身整理。
　　程宁抱着手臂，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开口：“布可，我知道这时候跟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靠数据说话。”
　　布可手下不停的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我也知道你的苦，但这上海，小中不让你来，是你执意要来！致远首席，小中拦着你做，是你拼了要做！最后，你把人家逼的没有办法，怕你受欺负，她一身的家产，一点没留的都给了你。现在，你把人弄到家破人亡，林家上上下下，就剩下她这么一个孤苦伶仃，你倒好，大仇得报之后，就要跟人双宿双飞去了？！”
　　‘咚！’布可重重的合上行李箱，蹲在地上不动。
　　程宁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起身往出走，“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她除了一心一意对你好，她什么都没做，可她现在得到了什么？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一切？”走到门口，她转过了身，对着她的背影，冷冰冰的留话：“对了，宣以楠昨天打来电话，让我转告你，她鄙视你！”
　　‘咚’这一次，是一只紧握着的拳头，愤怒的砸在行李箱上。
　　PE材质的外壳，她砸不破的。

　　正午一时，日头毒辣，林家内外在累累绿荫的庇护下，一派寂静，悄然无声。
　　布可的房门，吱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她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不出意料的听到小中惊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怎么还没走？”
　　布可不答反问：“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屋子？”
　　小中走到她身边，做出为难的样子说：“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布可都要笑了，还用想吗？她不可能舍得拆了这屋子，不可能动这里的一分一毫，今天，她若是走了，那么今后，只要这房子还在，林小中还在，那么她布可今天是怎么走的，这屋子就会一直是什么样。
　　布可看着窗外，“小中，你……想我走吗？”
　　林小中思绪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转过身，同她一起看向窗外：“但你买了机票，不是吗？”
　　布可不语。
　　“好了，车已经等在楼下了”小中看了眼时间，催促着她：“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布可侧头看着她，神情多虑又复杂。
　　反倒是林小中拖过她竖在墙角的行李箱，交到她手上，干脆的说：“走吧！”
　　“那我……真的走了？”
　　林小中点点头，看着她，浅笑。
　　布可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逼迫着自己扭头，拉着行李大步离开。
　　下到一楼，等在楼下的司机眼疾手快的接过行李，跟着她出了正厅。

　　上车前，布可扶着车门，仰头望向楼上，她房间的窗口，空荡荡的，没有人。
　　司机在前面探出头，“布董，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哦，好。”她又看了那窗口一眼，低下头，钻进了车里。
　　车子缓缓开动，周遭的景色在车窗上慢速度的倒放着，一格一格，布可漫无目的的转着头四处看，只是觉得内心焦躁无比。
　　她想在最后看一眼，便转回了头，车子刚从内区开出去不远，她还看得见她住过的那个楼，也隐约看得见那个原本空荡荡的窗口，此刻，分明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在扶窗而望。
　　她确定她没有看错，但再一转头，车子在外区的提速，让近视眼的她就看不清了。
　　可那个身影，那个带着数不清落寞与失意的身影，开始无休无止的纠缠在她的脑海。
　　她感到头痛欲裂，扶额闭目，难以抉择的痛苦全然表现在脸上，内心的争斗扰乱着她时而忽上忽下的情绪。

　　车子即将驶出外区，在最后一道安全门缓缓升起之际，她睁开了眼，冷静且清晰的说：“停车，回去！”
　　开出去的车子，一路风驰电掣驶回内区，停在主宅门口。有人从车里推门而下，抬头望起。
　　那个一直滞留在布可窗前的身影，只顿了一顿，便迅速消失。
　　布可提着行李等着她，没眨几次眼的功夫，那个身影雀喜的从楼上跑下来，气喘吁吁的站到她的面前。
　　林小中气息不稳的扶着心口，急问：“怎么……回来了？”
　　“小中……”布可看着她，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勇气，“我想好了，我打算把致远交给恭玮，你跟我走吧，去美国，到了那边，我想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林小中惊喜到错愕，瞪大了的眼眸中泛起雾水蒙蒙，她忙拾起手背挡住眼睛，没出息的哭笑出来，哽咽的说出了她跟布可说过的第一句话：“我跟着你。”
　　八月酷暑，赤日炎炎，灼热的光线照耀下来，并不能温暖人心。一切终于回到了原点，又茫然的让人疲惫。
　　布可看着喜极而泣的林小中，苍白的脸色慢慢浮起轻松的微笑，目光也终于卸下了一切负罪，还原了本该属于她的清澈。

　　她想，也许美国的太阳比较大，能将这所有的冰冷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