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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

  •   [一棵老年孤独症的树]

      在离黑子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公园。
      黑子对这个公园没什么印象,只是顺带着每次上下学都从那里经过、以及去公园那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才不至于就凭着幼时些许的记忆把公园忘记了。
      实在是很普通的一个地方,沙堆、滑滑梯、秋千和跷跷板就组成了这里的一切。
      对了,还有一棵树。以上所说的一些游玩场所都是围绕着那一棵高大而挺拔的樱花树而建立的,也就是说,不管在公园的哪个角落,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颗樱花树。
      黑子听在这里纳凉的老人们说过,他们小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在了,他们在这棵树上捉过知了,掏过鸟窝,并且很神奇的,好像知道这群孩子对他的喜爱,这棵树的枝桠从来没有断裂过。
      他是见证了我们童年的玩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这样说,这棵树现在也老了,城里的小孩子也没什么人会来爬树了,我们有时没事就会来这里坐坐,陪陪他。

      那棵树确实是老了,在最旺的花季,他就已经开始凋谢,别人的枝头都覆盖着大朵大朵、大片大片的粉嫩花朵,他在某些地方就已经露出了遮掩不住的干枯枝桠。
      今年也是如此。
      从枝花满树的城凛回到这里,黑子就看到这颗已经快要凋谢完全的树。
      去坐坐吧,他想着。
      黑子在小时候也很喜欢在这里玩,沙滩啊,滑滑梯啊,捉鬼游戏什么的,顺道一提他每次都当鬼。
      长大了很多之后突然走进这个公园,忽然觉得自己童年的回忆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可以看到在玩沙子的自己,荡秋千的自己,当鬼把别人小姑娘吓哭的自己。
      非常清晰,跟被人安然存放于此一般的清晰。
      就像是,这棵树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自己的童年一样。

      黑子想学着那些老人一样坐在树下阴凉的地方,但坐下之后发现地上凉得厉害,没带板凳这么坐下去的话绝对会感冒。
      他站起来,走到树突出地面一大截的树根前,习惯性的问道:“我可以坐坐吗?”
      没有听到回答,不过也不可能听到回答。黑子这么想着,觉得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太闲了点。
      明明还有一大堆事,还有作业跟训练,但就是想陪他坐会。
      “坐吧。”一个回答传来,跟树的苍老不同,那声音里带着的欢快与活力听起来非常年轻,但音质又确实是分不清性别和年龄的老迈。
      一个老顽童。
      黑子下了结论,他抬起头,就看到带着花朵的树枝遮住了天空,花瓣一片片落下来,像是下着一场连绵不绝的小雪。
      这个家伙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啊。
      黑子在心里发出了自己也不明意义的感慨,非常自然,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就是自己忘记了。
      他看着这棵树,记起来貌似在小时候也是一样的,这棵树和别棵不同,他喜欢一片一片的把花瓣洒下来,据他说,这样能下得久一点。
      我挺喜欢下雪的。
      他这么说。
      下雪能让我以为现在还是白天。

      黑子坐下,身边有一根小小的枝桠抖了抖,上面开出了一朵花。
      “抱歉哦,”说着抱歉,声音却显得很自豪,“你好久没来了,”他有点生气的说着,下一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这朵花给你。”小枝桠摇了摇,往黑子身边靠了靠。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黑子一怔之后就反应过来这是这棵树的声音,同时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被吓到,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熟悉感。
      “谢谢。”黑子抿抿唇,和儿时一样小心的摘下这朵花放到制服胸前的口袋里。
      那朵花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大,但那时候可以占去自己大半手心的花朵已经变成了刚好可以盖住指尖的大小。
      好久啊……估计对他来说不管过去多长时间都是‘好久’吧。

      黑子在树下坐了很久,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手中的篮球,直到妈妈打电话催人了才回去。
      “我回去了。”黑子站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树枝钩住了,解不开。
      他看着那颗在夜幕下也显得高大的樱花树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明天再来。”
      那根枝条抖了一下,一点点的放开,还很可爱的挥了挥。
      黑子被逗乐了,弯起眼眸带上了一点笑容说,“再见。”

      *

      又送走了一个人。
      树看着少年挎着书包抱着篮球的背影和一点点看不见的天蓝色头发想着。
      他明天还会来吗?
      那个少年不是第一个对他说明天还会再来的人,事实上在几百个日月之前他就跟自己说过这句话,但是他忘掉了,直到今天才来。
      只不过没关系,不管多少次他都会相信的。毕竟除了相信,并且等着他的到来以外树就没有事情做了。

      树在‘树’的这个世界里是很奇怪的。
      他怕黑怕寂寞,喜欢人类和各种动物。哪怕是夏蝉在他身上钻洞吸取汁液他都可以笑嘻嘻的。
      因为他喜欢蝉鸣,那种吵杂的声音可以让时间过得很快。
      虽然时间流逝的快慢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于树来说,可以更早的看到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怕黑,因为不会有人在晚上来这里——这个小公园里就连发生抢劫案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他讨厌安静,于是他开始说话。最开始只是细细小小的自言自语,谁都听不见,然后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同往常一样和在自己树根上坐在乘凉的人唠唠叨叨,忽然那个人站起来,一脸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表情。
      那是树第一次得到他交谈对象的回应,但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高兴。
      如果每个听见他说话的人都是这种样子,那他以后唯二的乐趣之一不是就没有了?

      所以在遇见那个听到他的声音没有被吓到的小鬼之后树很高兴,虽然那小鬼超薄情,隔了好久才来看他一次。

      “你在听我说话吗?”正在走神的树感觉自己被人敲了一下,他看过去,发现那个小鬼这次居然真的过来了。
      “啊啊抱歉,”他开出一朵花递到他眼前,“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树不是人类,他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只知道自己经常东想西想的就过去了一个日月。
      “……”黑子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把篮球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摘下那朵花,接受了树的歉意。
      “……我找到了我的光。”他微低着头,不然树一定会看到少年的神情里带着明显的愉悦,“新的光。”
      “哦,这样啊。”树不知道少年是什么意思,就这么给了一个干巴巴的回应。
      说出口后树又犹豫起来,会不会太敷衍了?让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然后就再也不跟自己说话了?
      想到这里,树害怕了,他伸出一根小枝条,催生出满枝的各色花朵,急巴巴的递到少年眼前,“这样说,”他磕磕巴巴的说着,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企图给少年营造出一种他是正在思考才导致回答缓慢,而不是他刚刚在敷衍的错觉,“你就是影子了么?”
      他缓慢的开口,“我的影子够大。”
      恩?黑子不明白树经常会有的跳跃性思维。
      “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树抖动了一下枝条,拍了黑子的肩膀一下,“我的影子可以完全把你的影子盖起来嘛,我来做你的影子就好了啊,以后你要是没有光了的话……恩。”树认可的点了一下头,花朵扑簌簌的落下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全没有听懂的黑子抽抽嘴角,但还是点头说,“谢谢。”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为了树的好意接上一句,“我的朋友。”

      树看过黑子打篮球,说实话,哪怕是他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没什么专业知识的人来说,不用比较都真心觉得——挺烂的。
      树没有想过黑子打篮球合不合适的问题,那是人类创造的运动,当然该由人类来进行,更何况那还是少年用以不逊色他对于长高、开花、以及听故事的热情,爱着的运动。
      古老的树木经常会在黑子在这家小公园做完附加训练后给他一朵花以示鼓励,而黑子会抿起唇,笑着接过。

      黑子觉得挺不真实的,他居然跟一颗很老很老的,估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存活的人类都要老的树成了朋友。
      还是那种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即使他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也是好朋友。
      不知道彼此姓名的好朋友。

      *

      树已经是这附近最高的了,但他还总是不满足,在附近一代代传下来的各种生物都知道,树即使是到了现在,也很想再长高。
      可以说树活了多久,就长了多久,并且希望继续生长下去,如果可能的话。
      “您已经活了这么久,”在树上住了一年又一年,但现在最后一天在树上停留的麻雀一家露出了忧伤的气息,“为什么现在却要走了呢?”
      “呵呵。”麻雀们被树非常洪亮,丝毫不逊色于他年轻时被誉为‘最佳低音’的笑声下吓一跳,“我想活着是为了看到更宽广的世界啊,但现在长得再高也看不到了嘛。”他拿深埋在地底的根系碰了碰高楼的基座,枝上的花朵拼凑出了一张笑脸。
      “这样啊。”麻雀们抖了抖翅膀,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对树说,“请您保重。”
      “你们也是。”树用柔软的花朵挨个抚摸了小麻雀们,送给他们每只一片花瓣,“保重,吾友。”

      树没有腿,也没有眼。他们的树根就是他们最依赖的‘眼’,可以这么说,离开了土壤的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树当年还是一个小幼苗的时候,他从种植园被移到了这里,那段黑暗又让人振奋的旅程他至今也不能忘怀——一觉醒来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事吗?
      就是这样一个初衷,树不停的长啊长啊,将根系深深的盘入地底,就是为了能自己看到更加广大,更加宽阔的世界。
      有围墙,他就长得比围墙更高;有洋房,他就长得比洋房更高;有高楼,他就拼命的长啊长。结果树很快就发现,他努力长了很久的高度,永远比不上人类建设的高度。
      人类的腿能走到的地方,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
      树有足以让这世界上大多数没有看到他死亡的生物羡慕的永恒生命,但实际上,他所拥有的还不及那些能自己走动的生灵万分之一。

      在那位少年之前,树也有过很多的人类朋友,树喜欢听他们讲故事,不论真假,不论粗俗或文雅,也乐意给他们一朵花做报酬——树只会开花,也只有花拿得出手。
      有人接受了,有人笑着婉拒了,也有人不削于顾,不管怎么说,树都是高兴的,他们有树羡慕着的双腿和眼睛,也带来了树无法想象的故事,不管或真或假,都足够树拿那些故事细细咀嚼,以此来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陪着很多人长大,看着很多人死去,老人敬他如神明,年轻人以他见证自己的爱情,少年人在他的注视下玩耍,他是这个城市里资历最长的长辈,能跟他一拼辈分的只有那些年代久远的古物了。
      现在他要死了,在死之前他应该拿什么来送给他们呢?
      要足够华丽,足够盛大,唔,总之要足够表现出自己的谢意来才可以,毕竟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见不到自己开的花了。

      *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树早就在花季还尚未结束的时候抽出了稚嫩的新芽,在春天悄然溜走,夏天正式到来的时候,他就先那些小辈们有了一大片的碧绿。

      然后在某一天,走进这个公园的黑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这个很少有人到来的公园此时挤满了表情各异的人群,大多数是含着泪水、带着难以形容的神情抚摸大树的老人。
      黑子下意识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只见在盛夏里,那棵樱树逆反了季节,顶着巨大的云樱冠冕,那种胜景,足以入画。
      比他所见任何一次都要炫目,比任何一次都要壮烈,也比任何一次都要美丽的满树樱花。
      那是燃烧般壮烈又霸道的美感,炫目的不讲道理,就像是直接拿烙铁在记忆深处刻下最鲜明的痕迹。

      反正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下一个花季,与其让你们看到我一天天枯萎,一天天死去,倒不如提前倾尽我所有生命,
      ——给老朽最好的友人们最后一个繁花胜景。

      “珍重,吾友。”

      树看到那个水蓝色眼眸的少年,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有没有遗漏过他的朋友们,就满足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在人们向后退开的惊呼声中消失了所有生机,带着满枝繁花,轰然倒地。
      满树繁花冲天而起,花瓣倾洒下去,霎时就在少年的肩上、发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远远看去,如同细细的雪沫,少年身处其间,就像身处一场茫茫大雪之中。

      “啊!快看!”有距离树比较近的人轻呼,黑子也跟着人们挤过去。
      在树断裂开的地方,有一株小小的嫩芽在花瓣的雨中瑟瑟发抖,跟身旁那巨大的年轮比起来又温柔又稚嫩。
      黑子凝神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聚到了眼眶的泪水怎么也落不下来了。

      那上面有一朵花。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
    我推翻重写了恩。
    删掉了主角,其实这个故事有没有主角都一样。
    开头的故事我会另外写一篇,不过不是放这里了。
    还有……
    我的文风被吐槽了两次QAQ
    于是我要换文风![握拳
    嘛,不过也只是删掉那些没什么用的比喻而已,力求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以前大段描写才会有的效果。
    有什么意见请记得说出来哦XD
    [关于这篇]
    树没有性别,这点可以不用怀疑。
    至于为什么用他,只是我不想用‘它’而已,不是错字。
    虽然它才是正确的没错啦,只是我个人不愿意把树或者任何一只妖怪放到一个不对等的立场上恩。
    小修了一下,发现让树知道黑子的名字有点没必要。
    话说……我的主线理得清楚些了吧QAQ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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