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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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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饭店,夜幕刚降临不久,欧阳倩准备自己开车回家的,宋志博看看天色还早,便邀她一同顺黄浦江而下去看海,欧阳倩犹豫了片刻,才同意了宋志博的邀请。
他们驱车沿江而下到了位于浦东新区不远的白龙港岸边。他们下了车并肩向海边走去,夜色下的海滩安静了许多,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与嘈杂,宽阔的大海也变得温顺起来,只有缕缕凉爽的略带咸味的海风轻轻抚面。远处几盏闪烁的渔火如一只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象是在期待着早些归航靠岸。在一片宽阔的沙滩处,欧阳倩回头问了句:“宋总喜欢夜色下的大海?”“谈不上什么喜欢,在夏威夷的时候就爱到海边吹吹夜风,听听海潮,看看海面忽明忽暗的渔火。夜里的海就如同夜里的人一样,显得更深邃更真实,你说对吗?”“宋总有心事?”欧阳倩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反问道。宋志博沉默了半天,忽然抬起手指着极远处一盏朦胧的渔火说道:“你知道那盏渔火离我们有多远吗?你觉得它孤独吗?它会不会被一阵巨浪吞没呢?”“是的,它很孤独,周围除了海什么都没有,如果它只是一叶小舟的话,很有可能不堪风浪一击。”欧阳倩顺着他的问话回答。“你今天是怎么了?刚才还无比兴奋啊?”欧阳倩已明显觉出了宋志博有很多心事,也有很多的话想说。“此刻的你可不象一个老总应有的风度啊!怎么变得拐弯抹角,话里有话了啊!”说完欧阳倩用茫然的眼光在夜色里打量着宋志博,此时的他与白天那种说话办事都雷厉风行的他简直叛若两人,欧阳倩这时又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夜里的海就如夜里的人一样更深邃更真实!”想来人都有两面性,虚伪的一面留给白天,真实的一面的留给夜晚。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并肩默默地走着,一阵海浪涌来,宋志博弯腰抓起一把湿湿的沙子在手里轻轻的握着。欧阳倩刚想去拾一枚冲上岸的白色贝壳,一不留神,摔倒在了沙滩上,宋志博伸手刚把她扶起来,还没来得及退回原处,又一阵海浪涌来,把她的鞋和裤腿全给打湿了,她不但没生气还索性把鞋脱掉,挽起裤角光着脚在沙滩上蹦了起来,她边蹦还边喊道:“真舒服啊!本小姐好久没有这样放纵过了啊!”宋志博见她可爱而滑稽的模样忍不住大地笑起来。后来宋志博一手帮她拎鞋一手牵着她的手在沙滩上缓缓走着,在一阵一阵的浪声中,以争吵和讲述的方式,欧阳倩慢慢走进了宋志博的内心世界。
宋志博说:“你觉得钱重要吗?”欧阳倩愣了一下:“对有钱人来说就不重要,对贫困的人来说则显得举足轻重!”“那我算得上有钱人吗?”“那得看拿什么做为衡量标准了?”“你认为以什么做为衡量标准合适呢?”“若同彼尔•盖茨相比,你现在还属没有解决温饱的行列,若同贫困的失学儿童相比,你已是他们眼中顶尖级的大富翁了!”“那,如果同你相比呢?”欧阳倩一阵语塞,顿时有种被辱的感觉袭上心头。她猛地停下脚步,用力迅即挣脱掉宋志博牵着她的手,扭过头,脸一横放开嗓门吼道:“宋志博,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和那些一夜之间富起来的暴发户没有一点区别!”一串连珠炮似的责问与训斥后,欧阳倩夺过鞋赤着脚转身就奔向了茫茫的夜色里。
回过神来的宋志博束手无策地望着她。“或许本就不应该如此做对比。”他边追边责怪自己。他快速向前几步,拽住了欧阳倩的胳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请你谅解!”宋志博连说了三个对不起。“放手!你是富翁我只是一个平民,你拽住我干嘛?”欧阳倩揉着被拽痛的胳膊如一头发怒的狮子竭力地喊道。“但是,请你记住,平民有平民的活法,平民有平民的自尊!”说完,欧阳倩又欲向前冲去,宋志博立即绅出双手扭住她的双肩用力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大声地说道:“你就不能听我解释一下吗?我承认我说错了话,已经给你赔不是了啊!”一阵汹涌的海浪把宋志博的声音瞬间就给吞没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远处的渔火仍忽明忽暗地象眼睛一样不停地眨着,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你不是说给我解释吗?怎么又不说话了?”欧阳倩仍然怒气十足地打断了沉默。“只是,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说你这人今天到底怎么了?不是含沙射形就是吞吞吐吐,若不是随你来海边,本小姐也不会至于此刻还光着脚丫湿着裤腿啊!”风吹来,两人都不由得打了个轻微的寒颤。“我们回车里去吧?你冷吗!”宋志博轻声说完又把欧阳倩手里的鞋接过来拎着。回到车里,他们并排坐着,宋志博掏出一根烟来,啪地一下点着,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缭绕的烟雾,一旁的欧阳倩很快就被呛得巨烈地咳嗽起来。宋志博忙按下车窗玻璃说了声对不起就把烟灭掉了。
“其实,我也同你一样,愿意做一个平民,或者说我现在真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可我……可我现在却不能,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允许我现在真去做一个上班下班吃饱喝足后就可以悠哉乐哉的平民。”“因为你是一个有着千万资产的公司总经理或者是因为你想把雪球越滚越大资产越积越多?还是因为你以及习惯了在商海拼搏?或许还是因为别的?”宋志博一声长长的叹息后接着说道:“也是,也不尽是,那年我从夏威夷留学归来,刚进入父亲的公司时,一心只想极力地扩展业务,希望公司效益更好,期盼公司能拥有更多的资产。”“当然了,效益越好,钱就越多,父亲退出公司后留给你的资产也就越多啊!”欧阳倩静静地随着宋志博的思维插着话,刚才的怒气也慢慢趋于了平息。
接下来宋志博开始了漫长的讲述。你知道吗?迫使我有这种想法是缘于夏威夷留学的四年经历,在异国他乡的四年中,我饱尝了贫困的无奈,打工的艰辛,思乡的痛苦,恋情的迷惘,亲情的疑惑。可以说四年的岁月把所有留学生该经历或不该经历的事情都馈赠于我了。上初中以前都是我和母亲一起生活,父亲是一名异常严厉的军人,常年在南方海军一通信部队工作,因为在一座孤岛上,条件十分艰苦,所以一年也难得同父亲见上一面,那时记忆中的父亲除了严格外,还非常怪异,他的细心严谨和勤俭朴素几乎到了让人无法理喻的地步,他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总是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周密细致的策划后才付诸于行动,这或许与他任工程师的职业性质有关。至于他的勤俭朴素,这么给你举个例子吧,他有抽烟划火柴的习惯,有次我和母亲去岛上,不小心把他的半盒火柴用茶水给弄湿了,他训了我一通再用炉火把火柴烤干后,竟一根一根地把火柴摊开告诉我若一毛钱一盒火柴,那么每根火柴就该是一厘钱,然而一盒火柴往往还不足一百根,就是说一根火柴还远远不止一厘钱。当时已经念书到初三的我真的难以接受父亲的这种“抠门”。反正关于这方面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或许也正因为父亲有着太多让我难以理喻的做法,我和他便产生了隔阂。我读书到高二,父亲离开孤岛转业回了大上海开始经商,尽管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多,生意场上的他整天早出晚归或者干脆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但他对我仍然十分严格,我的母亲则是典型的慈母,有时我实在忍受不了父亲的严格便偷偷向母亲诉苦,为此母亲曾多次同父亲大闹矛盾。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对我要求都极其严格。记得有回英语竞赛,我差两分而未达优秀,他出差回家知道后,竟对我罚站了两个小时。在我心中父亲永远都是一只翱翔苍穹不停搏击的鹰,而母亲则是一只勤劳恬静永远慈祥的燕。
高中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复旦大学计算机系,两年后我又考取了美国夏威夷一所高校,出国留学时父亲正在外地出差,他只在电话里给我说了几句简短的话,告诉我必须学会自立、自强。到了夏威夷父亲给我定了三条规矩,一不准给家里打电话只能写信,二除学费外生活费必须自理,三学习成绩必须优秀。父亲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说过的话是必须兑现的。开始我也曾有意从各方面锻炼自己,觉得父亲是故意塑造我磨练我。到后来随着课程的加重,在经济上我就逐渐吃力起来,因为既要学习好又要花精力和时间在课余打工,所以顾此失彼的情景常发生,母亲在信中知道我的情况后,曾暗暗地给我汇了些钱,可细心的父亲知道后不仅来信责备我还说母亲故意袒护我。从此我就开始憎恨父亲了,我不明白他整天忙碌做生意赚钱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一同带进棺材吗?于是,我便开始了比以前辛苦若干倍的半工半读的生活,我除了给人家开发各种计算机软件外,还曾顶着烈日到码头做过搬运工,忍着熏天的臭气掏过下水道。反正只要能挣钱,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做。也就是在那时,我曾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贫穷,什么叫落魄和屈辱,常常为了很少的钱,带着一身的臭味和汗味同顾主争得面红耳赤。每到这时,我就更加憎恨要我自立自强,不通人性的父亲。甚至萌发过与他断决父子关系,永不再认他也怀疑过他是否是我亲生的父亲。
贫穷真的有时让人份量很轻,轻得如说化就化的小小雪花啊,但有时也象一双神奇的结构之手,可以铸就人钻石一般坚硬无比的性格。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我咬紧牙关攻下了计算机硕士学位后,又选择了市场营销与管理学。四年里,我只回过一次家,那次回家还是因为母亲高血压病重才利用假期回去的。以后,我在异国他乡就更惦念我慈祥勤劳的母亲了。也就是在我攻读第二个硕士学位的时候,一位美丽聪慧的印度女孩蕾丝走进了我的世界。也许是因为来自不同的国度,却拥有着同一方天地。同样是在我经济极度拮据的时候她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后来,我们相爱了,爱得很深很真切。就在我快毕业的那一年,母亲病情愈加严重,加上念我之心日益迫切,便向父亲提出要亲自来看我,那一次,父亲破天荒地慷慨了一回,竟邀了所有的亲戚包了架专机直飞夏威夷。顿时,一向贫困落魄的我,瞬间成了校园里的名人。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了要给我增添任何所谓的灿烂与光环,而完全是为了病重的母亲。蕾丝知道我的家景后,对我的爱就开始变得有目的了,也变得庸俗了。就在我毕业考试刚结束,就得到了母亲去逝的恶耗,于是,我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夏威夷。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母亲的去逝对我和父亲都是致命的打击,本来拼搏了一辈子的父亲打算从此一个人度过晚年的,但因为年迈,同时也疾病缠身,在我和亲朋的劝说下,父亲才又给我续了后妈。念在与蕾丝昔日的那段感情和曾经帮助过我的份上,后来我也资助她继续读完了博士学位,并托同学给他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让她留在了夏威夷。我知道,直到现在她仍然是爱我的,那一天,她打电话就是邀我去夏威夷度假,可一旦爱情掺进了别的东西后,心里总是不好受的。父亲把整个公司交给我,与后妈即将去夏威夷度晚年的那一天,与我触膝长谈了很久,也就是那一次谈话我才真正懂得了父亲这么多年来对我的良苦用心,他那样苛刻近乎残忍地磨砺我吃大苦、耐大劳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继承和发展他含辛茹苦经营起来的公司。你说,就凭这我能去做一介平民吗?能允许我去做吗?我只有不断地去创新,不断地去超越才能不愧对父亲,也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展示自己的抱负啊!
欧阳倩静静地听着宋志博的讲述,他的那缕缕往事如一幅幅绚丽而悲壮的图画,也许随意截取一幅展开来,就会令自己品味良久,陶醉良久,思索良久。与宋志博相比,自己真的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自己犹如黄浦江里的一滴水,一粒沙,一颗石……
见欧阳倩沉默不语,宋志博笑了笑说:“怎么了?快睡着了吧?”欧阳倩回过神来:“刚才是睡着了,在你讲述的经历中睡着了,不过现在醒了!你的经历不但精彩而且悲壮无比啊!值得回味!回味无穷啊!”“那我可以听听你的经历吗?”宋志博依着码头昏黄的光亮专注地看着欧阳倩。“对不起,我今夜无故事!”欧阳倩一口回绝了宋志博,显得几分得意地说:“有点失望吧!我的经历没有一点值得回味,我的一切都很平常,讲起来也是索然无味。”“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宋志博打断了她的话。“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如实奉告就是。”犹豫了片刻宋志博才轻声地问道:“你对现在的军人评价如何?”欧阳倩猛地一怔,象被某种尖锐的东西深深地扎了一下,浑身剧烈地不安起来,脸上一阵灼热:“怎么突然问起这么一个问题?”“噢!今晚唱歌时听你说起有位朋友在喀喇昆仑的军营,所以才问起了你这个问题,不介意吧?其实,我对军人从来都是敬佩有加的,感受军人也是从父亲身上开始的,那时我心里的军人是艰苦严厉神圣的代名词,我是军人的后代,军人父亲的形象根植在了我心灵深处。
高考时,父亲执意要我报考军校,遭到了我和母亲的强烈反对,原因很简单,一是艰苦,二是母亲和我都尝够了两地分居带来的身与心的巨大折磨和痛苦。印象中我们家人团聚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当我在学校受委屈或欺负时,背地里不知多少次看见母亲偷偷地流泪,因为父亲不在家,一切事情都要靠母亲柔弱的双肩去承担。尽管如此,我仍然敬慕军人。现在想来,父亲之所以那么严格的要求和磨练我,无不与他是军人的缘故切切相关。”说到这里宋志博停顿了会儿又问:“你呢?你对军人了解的多吗?”一直在专心聆听的欧阳倩见宋志博停下来呆呆的看着自己,才意识到宋志博在等待她回答,于是,欧阳倩镇静了会儿才说:“你,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想问问你对军人了解的多吗?”宋志博又重复了一遍。“我……我,对军人没什么了解,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军人。”欧阳倩本想岔开话题,可不知为何她还是真实地作了回答。“要说了解也只是从电影电视或书刊的介绍中有过极肤浅的认识罢了。那位在昆仑军营的朋友我们已很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样了?”在码头模糊的灯光的映衬下,坐在车里的欧阳倩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神伤,随即心头便膨胀出一种无以言状的痛。至于后来宋志博又在旁边对置身于二十一世纪的军人做了许多褒贬不一的各种评价,欧阳倩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她那颗疼痛的甚至滴血的心早已插上双翅穿透夜空飞到了遥远而迷茫的地方。她只依稀听见宋志博的最后几句评价:“要说现在军营中最最纯洁的一方净土,可能非昆仑雪山的军营莫属了,那里气候异常恶劣,条件极其艰苦不说,而且很多时候还要面对生与死的严峻考验,那里没有豪华与喧嚣,那里没有私心与铜臭,那里只有神圣与宁静,只有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