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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经过二十多天的修整和准备,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老革命和东方杰与全连官兵依依握手告别后,迎着灿烂的朝阳出发了。
      从后面远远望去,推土机和捎挂着的车厢如一只笨拙的甲虫沿着昆仑山脉那蜿蜒的沙路缓缓爬行。风和日丽的日子,这项工作轻松而简单,只需坐在驾驶室里开着推土机徐徐前进就是,凡是推土机辗过的沙路瞬间就会变得平整而板实,当然,若是碰上被雨水冲毁的地段,那就得动手修复了,若毁坏程度较严重就得求助于路上过往的车辆行人或离此最近的兵站哨卡的官兵了。
      上路的头几天,东方杰只是坐在老革命身边让他手把手地教自己驾驶推土机,推土机看似笨重庞大,但驾驶原理却不复杂,东方杰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基本学会了驾驶技术,接着老革命又在一旁看护着东方杰驾驶了两天,等东方杰完全可以单独驾驶的时候,他和老革命就一人半天地轮换着来了。这样彼此就拥有了空闲时间,起初,空闲对于东方杰来说并不可怕,空闲时他就展开画夹拿起画笔,让沿途的雪域高原,蓝天白云,河流湖泊融入笔端走进画中,可一天,两天,日子久了,看够了也画够了,于是,空闲就慢慢滋生了寂寞,寂寞又慢慢地滋生了枯燥和乏味,这时,他的思绪就如一只翱翔的小鸟,越过千山万水,穿透万里云天,飞到了他的家乡,那花团锦簇,热闹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上海。
      这时,他才真正彻底地想起了年迈的父母,美丽的欧阳倩,他们现在还好吗?他们的创伤愈合了吗?他们的愤怒平息了吗?欧阳倩还好吗?……
      那晚,伴着车厢外呜咽的风声,在老革命的一串追问下,他把自己为了选择到昆仑当兵而惹父母愤怒同恋人闹翻的经历讲给老革命后,老革命借着车厢电瓶上吊着的一盏小灯发出的昏黄的光直愣愣地坐在床上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东方杰,良久才缓过神来:“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老革命探头从车厢上一个手帕般大小的窗口望去,外面象泼过墨一样黑,只有风扬起沙子打在车厢上叭叭的声响。“等着吧!你会把肠子都悔青的!”老革命突然提高了嗓门儿。“你也挖苦我?”东方杰一脸的茫然。“挖苦你!只能说你傻,而且傻到了极点!”老革命斜了东方杰一眼,那生气的样子恨不得能扯下东方杰的耳朵。东方杰屏住呼吸吃惊地看着他,老革命就着草绿色的军用缸子咽了口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是啊,脑袋一热什么惊天壮举都能做得出来哟!可……可,你知道昆仑山是什么啊!昆仑山,……昆仑山是他妈的王八蛋!”老革命吼完重重地把车厢壁拍得哐哐直响。
      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阵阵凄厉的狼嗥。老革命坐起来靠着车厢壁盘着腿用不屑的口气说道:“放心吧,那畜牲离我们还远着呢?等到了狼湾,这群畜牲才会来光临我们。”东方杰轻声问道:“如果狼真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也不会被那畜牲给活吞了!”彼此都不再说话,只有那一阵比一阵凄厉的狼嗥传来,让人心中掠过一丝丝寒栗。过了很久,老革命才重新躺下,辗转翻侧了一会儿又侧着身子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向东方杰讲慢慢起了他自己的一件件往事:他的老家在沂蒙老区,山东蒙阴县一个闭塞的山村,因弟兄姐妹多,念书到高二实再不忍给贫困的家庭再增加负担,就说服家人放弃优异的成绩辍学当了兵。刘一天是当兵后他给自己另取的名字,他希望无论当兵到何处,都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为了报考军校,他利用所有的空余时间自学了高二后面的课程,分数考得倒挺高,可让某位有关系的兵把录取名额给替了,后来去学了开车,凭过硬的驾驶技术当了班长。当推这条沙路的前一位老兵转业后,连队轮番动员几位兵龄长的士官接替这项工作,然而任凭连队主官怎样苦口婆心的动员就是没人愿意接替这项工作,这时他便自告奋勇主动要求接替了这份工作,因工作成绩突出他不仅留队转了志愿兵还立了功。当兵的第七个年头,上级下来个提干的指标,他的一切条件都符合了提干的标准,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因长期在通往高原的这条路上奔波,他的身体患了多种疾病,最后因体检不过关,提干又化作了泡影。接着又在个人问题上屡遭挫折,现在的媳妇是他的一位远房亲戚,也是他的第七个对象,之前的六个对象一听说他在昆仑山上当兵,要么立马拒绝,要么让他调回内地,他绞尽脑汁花掉许多的积蓄托人办过调动,可仍以失败告终。在亲戚朋友的再三劝说下,现在的媳妇才答应和他结婚,但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婚后却一直没有孩子。媳妇来高原的唯一一次是同他在沙路上度过的,也是那一次被狼给吓破了胆,媳妇就再也没来过高原。媳妇最近来信要他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转业,否则只能与他离婚……所以他恨高原,恨昆仑山,从骨髓里恨,于是鄙视东方杰的愚蠢、幼稚、冲动……
      老革命断断续续讲述着件件往事,象一股夹杂着酸涩味的风,拂去了东方杰心中的团团疑惑,他渐渐明白了老革命为什么要对他挖苦和鄙视,为什么对昆仑山如此愤怒和憎恨,于是,在寂寞荒芜漆黑如墨的昆仑山下,在狭小寒冷的车厢内,伴着远处的狼嗥声,东方杰翻来覆去地彻夜失眠了……
      天刚微亮的时候,一场狂风侵入了高原,那风象千头牦牛在鼓石上奔跑,天地轰然作响,风不是起于青萍之未,高原上没有青萍,只有无数的大丘大壑。风是在某一个神鬼指定的时刻,在高原千山万岭的孔隙中一齐诞生的,瞬间汇成狂暴的涡漩,它们排列成从太空可鸟瞰的图案,把高原所能移动的物体吮吸进去,用鹏鸟般黑色的羽翼,抚摸狰狞的山石和圆润的冰川。
      甲虫一样的车厢在风暴中颤动,与推土机相连的挂环处发出嘎嘎的声响,那块手帕般大小的玻璃窗被风吹得呈弧形向里凹陷,所有根茎不稳之物都会被风剥了去,携带到人所不知的远方,只有喀喇昆仑这座岿然的高峰,在朦胧的晨曦与风景中,一如既往地安睡着。
      老革命在车厢的晃动中惊醒:“快,穿大衣,我拿铁锤,你拿钢钎,下去钉钢绳!”他风风火火地穿上大衣提着铁锤就跳下了车厢,东方杰也麻利地穿好衣服握着钢钎跟了下去,在灰朦朦的黎明,他们像两个臃肿的太空人,迎着狂风卷起的沙石,吃力而笨拙地在车厢的四角拉起四根拳头般粗的钢绳,把钢绳套在钢钎上然后一锤一锤地把钢钎楔进高原坚硬而顽固的肌肤里。当拉完最后一根钢绳,晃动的车厢顿时就象被四只巨手稳稳地拽住了,任凭风暴呼啸肆虐依旧岿然不动。做完这些,他俩已是筋疲力尽,只好相扶相携蹒跚着绕到车厢门口,可沉重的腿怎么也迈不上仅有一米多高的车门,于是他们象两醉汉似的手拉着手伸开四肢躺倒在了沙路上。老革命心里清楚,这是劳累和缺氧所致,但不能这样长时间的躺着,否则高原的风会很快抽走你身上最后一丝热量,让你永远也无法站起来,待逐渐缓过劲来,他们又彼此搀扶着爬起来,这时才明显觉出了脊背的冰凉,阴冷的风象是要把骨缝里的浆液凝成鸡蛋清样,浑身的关节涩得象一盘老磨,老革命伸开手用尽所有的力量猛地把东方杰推上了车厢,然后东方杰转过身扶着车厢门跨着马步才把老革命拉上来,回到车厢,老革命就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昨晚没有提前把钢绳拉好,以往他一个人的时候只要感觉天气不对都会提前把钢绳拉好的。东方杰也怨自己明明觉察到了天凉时风暴来临却没有及时提醒老革命。
      东方杰打开自己的箱子准备添加毛衣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箱子夹层里的那块系着红丝绳的翡翠绿的和田玉,他猛地一怔,然后悄悄捧在手里,那观音像旁刻着的“永矢弗谖”的四个字瞬间映入眼帘,于是,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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