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叶/红开]天涯明月基》烟花末夕颜

27、叶开番外 传承之物（一）

　　叶开初入江湖的时候才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单纯着呢。他听着师父和师叔的传奇长大，听着几位忘年交老前辈描绘的侠骨柔肠，丹心碧血的瑰丽江湖传说长大，对于这个江湖存在着最美好憧憬。那些鲜衣怒马，那些江湖仗剑，都成为了他对江湖最深刻的愿望。

　　但是，谁又能知道现实始终是黑色而残忍的。

　　叶开凭着一身本领，原本说是要行侠仗义的。可是当他来到繁华的杭州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安身立命，行侠之人该做什么？除暴安良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琐事虽多，但是江湖之事却哪里是能够轻易遇见的。
　　于是，叶开手头宽裕便在一家客栈住下，守着江湖事上门。

　　杭州城出了几件女子被施暴并且杀死的事件。官府仅仅是派了些捕快去调查调查，安慰家属便作罢。那些女子死状凄惨，衣衫凌乱，不仅仅清白不保，而且在最好的韶华便失去了生命。那些失了孩子的家已经悬挂起了白幡布，时不时的传来凄惨的哭泣，混杂着妇人的哀叹。

　　多么不幸。
　　叶开那时还年少着，冲动的想要去管这样的事情。

　　客栈隔壁有个卖豆腐的老汉，家里有个闺女是磨豆腐的。那姑娘长得清秀可人，虽说是做下等生意的，性格却是乖乖巧巧却不矫情，又贤惠又贴心。那时候叶开挺喜欢去他家吃一碗豆腐脑，和那姑娘一来二去的搭上话，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秀儿，你埋怨自己的出身么？”叶开那天啃完包子，舀了口豆腐脑送入嘴中时，含含糊糊的问道。

　　“没有啊，我和阿爹虽然是卖豆腐的，但是老顾客多，街坊邻居也都照顾着，并没有觉得苦呢。”
　　那姑娘语笑嫣然，言语间充满了少女的羞涩和纯净，对他这样行走江湖的少侠也很是憧憬，那一双干净不惹尘埃的眼眸中总是充斥着对生活的热爱。

　　没有埋怨，没有不安。
　　她是多么的热爱生活，同叶开一样，爱着这个世界。

　　“倒是少侠，嗯……活的很潇洒吧。”白秀从竹筒中抽出筷子，细细的擦拭。
　　“这倒没有，只是闲得发慌罢了。”叶开含着勺子，笑着道：“生活总归是美好的，虽然总有不幸发生，但是，上天都是眷顾好人的。”

　　“好人一生平安嘛。”

　　决定追查这件事情的叶开嘴里叼了根草就出发了，当夜他坐在屋顶上，守着一直突发事故的几个路口，接连打着哈欠。
　　那一夜他没有等到任何人。

　　第二天傍晚，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有几家店都关了门，他见白家豆腐坊没关，便如以往一样走进去。没有客人，只有那老汉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他黑色的粗布衣服上沾着泥水，浑浊的老目接连不断的滴下泪来。

　　叶开的哈欠停了，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白大爷，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么？”
　　“秀儿……秀儿她死了。”老汉似乎要流下一生一世的泪水，仅仅一天，他似乎苍老了二十岁，脸颊也凹陷了下去。“娃儿他娘就给我留了这一个至宝……秀儿……”

　　白秀，那个安安静静笑起来却很好看的女孩子，失去了生命。
　　“畜生！那个畜生！”
　　“秀儿只是昨晚说出去帮我买点菜好好补补身子，便再也没有回来……”

　　年少的叶开怔愣在那里，默默握紧了拳头，直到流出血来。

　　那时候叶开下了狠心要去把真凶查出来，然后让他去那个世界向那些被他残害致死的姑娘们报仇。他当天晚上去拜托了几个朋友守着那些曾经发生过案件的地点，动用的势力也是不少。而自己用起那绝世轻功于杭州城内来去如风，四处搜寻。

　　直到他拐入一个僻静的，临近青楼的巷口，看见一个伛偻着背的老人从已经断气多时的姑娘身上剥下首饰。边上的青楼醉花阴丝竹声阵阵，不绝如缕，时不时还有姑娘们的欢闹声传出。可是这个被糟蹋的姑娘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叶开手中已经握住了飞刀，往日清亮的眸子中也染上几丝黑色的火焰，似乎快要焚烧一切。他厉声对那个男人喝道：“站住，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黯淡的灯光下，叶开勉强能够辨认出他的模样

　　那个人回头，他的一只眼睛似乎是被针刺瞎的，已经睁不开了。脸上到处都是岁月纵横的证据，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似乎在宣告着他经历过的痛苦与磨难。他一只腿也是跛的，虽说从他的身法看，他会使轻功，却也是磕磕绊绊，不大熟练。
　　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出口的却是难听的，类似划破金属制品的尖刻。很快他就闭口不言，抓着手上的金首饰便跃了出去。

　　叶开认为凭他一人绝无可能犯下这么多的案子，便追了出去，试图让他把同伙牵连出来。进的路越来越偏僻，接近了杭州的贫民区一类的地方，冻死于路边的孩童尸体已经僵硬，乞丐拿着破碗拄着拐杖走过街巷，口中还唱着不知名的歌，沙哑的声音异常的悲凉。

　　回忆着杭州城中心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的模样，叶开叹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叶开已经隐住了身形，那个老家伙以为他已经甩掉了叶开，便不再绕圈子，直奔一间破破烂烂的草屋。他连敲门都不曾，就直接闯入了那个屋子，叶开唯恐生变，便在下一瞬间也闪入那个屋子。
　　屋内简陋而破败，只有一些用碎布头和旧衣服着的床，还有一个水缸，里面盛着半缸水。密布蜘蛛网的桌台上积了一层灰。

　　他看到那个老家伙脸上呈现出诡异的神情，嘴唇抽搐着，扑向屋子中的小女孩。

　　叶开还未长开的脸上浮现出惊怒的神色，他手中的飞刀已经飞出，直直没入老人的背后。他喘了口气，心里还有些愉悦，毕竟他已经帮助白秀报了仇。
　　然后，他走上前问那个女孩道：“你没事吧？”

　　女孩却抱住了那个老人，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看着老人仅剩的眼睛中滴下一滴泪来，她还天真的问道：“木爷爷，这次你给兰兰带了什么吃的呢？”
　　被她唤为木爷爷的老人眼中接二连三的滚出豆大的泪珠来。

　　叶开看着这一幕，怔在哪里，他觉得自己似乎搞错了什么。
　　而且，错的无法弥补。

　　老人粗喘也无力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上的一些不算太值钱，却能够让这个孩子活命的首饰郑重其事的放到她的手中。
　　这是充满着希冀的馈赠，这也是用善与爱换来的生存权利。他也许无法活到这个女孩长大的时候了，但是他依旧能够用自己的生命为这孩子铺路。

　　世间至爱，从无语言。

　　他的疼爱没有理由，他的奉献没有理由。抱着一颗纯粹的心，谁也无法指责。
　　因为爱本身就是没有错误的。

　　“你是最近那个案件的凶手么？”叶开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垂了眼睑问出声。
　　老人摇了摇头。

　　接着那老人用着自己沙哑难听的声音开口了，他的声线似乎被火烧过，漫天遍地向叶开袭来的便是火焚般的后悔。

　　“这位少侠……我本是个恶人，当过强盗也干过土匪，手上不知道几条人命……咳咳，自从被戳瞎了眼睛我就被赶出来了，沿街乞讨来到这里。但是这孩子本身没有什么错误……她只是捡到了我，仅仅是叫我了一声爷爷，我就照顾她……”
　　“我罪有应得……但是，孩子……这孩子请帮帮她……”

　　这个老人是在用生命换一个承诺。

　　“爷爷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坏人呀，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孩子纯净的声音似乎在拷问着叶开的心，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因为他的飞刀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您放心。”叶开缓慢的点头。他似乎在许下一个一生的承诺，为他的轻狂与不经世事，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
　　这将成为他一生的痛悔。

　　“孩子……爷爷无法看你长大了。”老人的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叶开一开始就戳到了要害处，能够拖这样几句话的时间，对他已经是极限了。他仅剩的一支眼睛中焕发出光芒来，继而渐渐黯淡下去。
　　女孩惊惶的扑到他的怀中，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干瘦发黄的手在拼命擦拭着他嘴角渗出的血迹。“爷爷，我会听话的，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
　　“呜呜啊……爷爷……”

　　女孩抱着老人渐渐冰冷的身躯痛苦着，她瘦削的脊背剧烈的颤抖着，她虽然只有八岁，却也知道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从此最亲的人到了那个世界，她从此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用自己本来就冰冷的小手试图捂暖他渐渐冷却的脸颊，吹着气似乎想要唤起他的呼吸，可是均是无果。
　　她的脸上滚落下泪珠来，一滴一滴的沾湿了老人破败的衣服。

　　叶开站在那里，突然泪水也从他的眼中扑朔朔的落下。

　　叶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谁能知道他现在心中的痛苦与煎熬，他想要帮白秀报仇，却使一个悲惨的家庭再度破裂，他从他们的手中夺去了什么？

　　他夺走了本就处于这个黑暗的下层，最珍贵的爱。
　　那是挣扎求生在边缘的人们最为渴慕的东西，也是他们心中存在的唯一光芒，有了这样的感情，即使在多么艰难的环境中依旧能够期待明天，他们能把绝望化为向上的动力。

　　他的悲天悯人是如何的无力，他所谓的正义是多么的虚假。他无法辨识人心，他无法分清善恶。他的年少给予了他最沉重的惩罚。

　　李寻欢曾经说过，叶开的飞刀虽然精准，却少了主人的魂。

　　叶开一直在模仿李寻欢，他无法逃离师父的光环给他编织的网，他被蒙了眼。那一把飞刀的刀刃上载着怎样的感情，才能够例无虚发，每次发出，便是伸张正义，拯救苍生。
　　因为他载着爱。带着李寻欢的热忱与对生活，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叶开对于爱的理解太过虚妄。他认为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两者清晰的分割开来，恶者必有报，侠者便是替天行道。所以他的飞刀是望着要害去的。
　　可是现实告诉他他错了，善恶本是一念之间，一念成仁，一念成魔。

　　从此，叶开的飞刀便偏了。

　　除非此人极恶，否则，叶开再也射不中他人要害。

　　.

　　后来啊，叶开长大了，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情。

　　和每一个人相遇的缘分都是注定的，叶开也渐渐的从那些人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他知道如何热爱生活，捧着一壶温酒，独坐月下自斟自饮。他知道如何辨识善恶，他的飞刀永远会留下给人悔改的余地。
　　他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但是你细细一窥，叶开还是叶开，那个风流浪子。
　　他已经活出了独特的自我。

　　他把每一个死去的人都记在心里，他毫不吝啬的分出心中的角落去存放一个又一个故事。他遇到的快乐很多，所以他总是笑嘻嘻没个正经的，他遇到的悲伤也很多，他从来都闷不做声。
　　他要帮着那些已经无法看到未来的人，活出潇洒和精彩来。

　　他已经笑看红尘紫陌。

　　有一次他回到山上，和师父下棋。
　　李寻欢问他他是否理解了小李飞刀的精髓。

　　叶开笑了一声，已经拔节抽长的身躯已然和师父差不多了，他英姿勃发，潇洒不羁，俨然一个天涯浪子。
　　他用手中的黑子封杀李寻欢的白子，然后静静的开口了。

　　“师父总是教我要去爱不是么，但是，小李飞刀的精髓并不只是去爱，而是，要爱出自己的模样来。”
　　叶开看着李寻欢漆黑如同夜色的眸子，收了笑意道：“原先，我认为飞刀发出，是要杀一人，惩奸除恶，天地公道。现在，我的飞刀再也不会准了……很多人的心底都有善的存在，也许只要稍加点拨便能够改正，我无法帮别人决定未来，只能帮助他们创造未来。”

　　“我知道很蠢，但是我不是神仙，能够居高临下的爱着世人，做出替他人决定命运的事情来，我也许只能做这种心肠软的小侠客，而不能够做出什么杀伐果决，当机立断的大事来。”

　　“但是我依旧乐意开心的活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帮该帮助的人。善事总要有人去做，若是人人都不愿当这个冤大头，那么我就去当。误会也好，结仇也罢，人无法潇潇洒洒一辈子，那我就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做我心底最想做的事情。”

　　李寻欢听了叶开的话，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忽的，他笑了。

　　“我就知道，开儿是最适合继承小李飞刀的人。”

　　原先他所用的飞刀，只不过是李寻欢的复制品。他的身手中都带有李寻欢的影子，但是李寻欢的爱不是他的爱，李寻欢爱着世人，用着他特有的慈悲。

　　李寻欢爱世人，可以为了他们捅自己一刀，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漓。
　　但是叶开爱着世人，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活着，让他们拥有更多更多的欢笑。

　　也许这个江湖已经浑浊到了清者难以自清的地步，也许又更多的人泥足深陷。但是你在这个布满了荆棘和泥淖的地方仰望苍穹，你会觉得，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会给予你救赎与信仰。

　　那蓝的如此爽朗，似乎能够洗涤一切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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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写这样的番外，也许大家喜欢看的是那种欢快的萌文，但是我依旧觉得缺了点什么。从我写家教的时候稍有感觉的东西正在慢慢失却。
是正太或者是吐槽？亦或是那些文艺？
不对，都不对，我少的是人物的风骨。也许我写了八万字的轻松欢快风，展现给大家的都是所有人欢乐的一面，却少了他们应该具有的东西。我写叶开，也只是从浅层次的风流浪子写，虽然我一直秉持着不弱化的原则，却依旧是只有形没有神，刻画的重点也在两人的相处暧昧上。尤其是傅红雪，他的性子淡漠，我写的就更少了。
大家萌的可能是TV中的那个小叶子，嘤嘤嘤的很有爱很可爱，我也这样觉得。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小李飞刀的传人真的会那样简单，成一个被宠大的少爷？或者他的生活重心只是围着傅红雪转？
叶开不是女人，他也是闯出了名堂的一代大侠，他的飞刀为什么会偏？小李飞刀的精髓又是什么？今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快要纠结疯了。后来就闭起眼睛想着，他早年闯荡江湖，会遇到什么事情？他看过民生疾苦吧，他也仗剑江湖过吧，鲜衣怒马都已经寸寸成灰的时候，叶开心中有过怎样的痛切和深沉呢？
也许这章放出去不讨喜，但是这的确是我写得最累的一次。我考虑了很多，包括善恶观，包括叶开所代表的光明，代表的希望，代表的爱。
固然，叶开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也会做错事。他也会从一次又一次的错误中磨练着成长，逐渐成长为我们所熟悉的性格。叶开不是高大全，他迷惘过，他也无措过，但是他能够从中汲取教训，即使跌倒在地也会爬起来，摸索着走向这个泥泞的江湖。
若是傅红雪代表的是复仇与黑暗的话，叶开的光芒足以把他拉出泥潭。那么他必然有自己的闪光点，而不是仅仅靠基情便能够改变这一个人。确确实实的，是叶开这个人本身足以拥有傅红雪这个敏感的人的信任。
正如标题那样，传承之物。传承的并不只是物，更是他从每一个人那里得到的启发，得到的对生活和善恶，公道的态度，更多的是对小李飞刀的精髓的领悟。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是，我今日却能够领会那样的感觉。并非圣母，只是对作为一个人，尽力去奉献自己的一切的感动。
说着说着都这么多了，也许没有人有耐心看下来吧，但是一点也好，我希望能够让大家真正的体会我心中的叶开是怎样的人。我没看过古龙原著，只是在YY而已，也许原著党有很多理由驳斥我。以后也会写傅红雪的番外，我想做的只是不让我笔下的人成为只套着皮囊的家伙，有着自己的故事，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或许嬉笑怒骂，或许沉默寡言。但是这些都不妨碍对他们的爱，对吗？
最后奉上本文第一个音频，雏菊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