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有时想弑主》文刀木

6、第六章

　　公元3012年，一个赤道从中穿过的城市。这个城市的名字是光城。

　　它本应该是众多城市中普通的一员，事实上它的地上布局与其他城市并没什么异常之处。这个时代，城市总是相似的，永远的高楼大厦纸醉金迷。但它之所以被顾默特殊对待，除了它在整个星球数一数二的繁华以外，无非是因为它的地下，有着地下都市镜城——

　　虽然身处地下，却是为了更好摄取阳光而设计的，由于在太空直接吸收太阳光的采集技术，使得整个城市无论何处都被和煦的阳光所包围。更何况整个地下城还有众多的长明灯做为光源，城市建筑的表面采用了最新的镀镜工艺，使得整个城市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在幽暗的地底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

　　那是眠光族的圣地。

　　顾默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栋没什么异样的大楼，但以他出色的记忆力，足以轻易地辨别出那就是他从地下逃出时的大楼，他低下头，不想让赵耀看出一点端倪。只是被赵耀握在手心的左手，手指慢慢蜷缩，直到指甲刺进肉里才缓过来。

　　那是迷茫脆弱以及恐惧的不堪回忆，顾默告诉自己不需要记得。那种光着身子被人评头论足的羞耻感却依旧浮上来，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中午灼热的阳光下，几乎眩晕过去。

　　“怎么了？”像一阵风吹过，是一个男人冷淡却不掩关心的声音。

　　顾默抬起头仰视那个男人，他诱人的脸庞在阳光下划出一个优美的轮廓，在日光的阴影里，他微微低下头的模样，又冷又明亮，就像是春日里的薄冰，整个边缘几乎都要发出柔柔的光芒一般。美得不可方物，美得难以接近，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没什么，主人。”顾默低下头，收回乱飞的思绪。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汪着笑意，“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赵耀停住了脚步。老实说，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在这个EVE掌握一切的时代，几乎没有什么事需要人亲力亲为，购物消费不必亲自到场，其他事物也一样。只要有钱，在家就可以办妥一切。也因为如此，大部分人类工作之余都会选择宅在家里吃喝玩乐，街上安静得如同一座空城。

　　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所以偶尔一次的购物都是直接进模拟商城，望着旁边那高级服饰店绷着一张脸的女销售机器人，不用进他都能想象出来对方那浓烈刺鼻的香水味。身体本能排斥着，根本不想进去。可是如果出来逛街不购物的话，他们到底是出来干什么的呢？

　　他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就把顾默带出家门的举动，说好的带小宠物出来游玩，现在却只能站在街上晒太阳，这让他觉得自己看上去有点傻气。可是……想到顾默望着窗外发呆的模样，他的心就软得简直不像样，只想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让那张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才能平息心里莫名的悸动。

　　正在赵耀为难的时候，路旁建筑的外壁显示屏自动检测出他的语言系统，开始显示并朗读出顾默熟悉的中文：“最近传闻，来自东方的神秘金融家族萧氏准备收购光城最后的未开发区，日前已与光城管理局的高官就此问题展开了深入研究探讨……”听到这则新闻，赵耀心上一动，就决定了要去的目的地。

　　顾默只感觉那个人突然变得愉快的气场——对，是气场，明明没有笑，但你就是可以感觉到他心情很好。仿佛有感染力一般，顾默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赵耀说罢就拉着顾默朝前跑去。

　　有些快的脚步让顾默有些许的吃力，他却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借由被那人牵住的左手小跑起来，穿过一条又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呼吸急促也不愿停下，仿佛整颗心都随着身体暖起来了——我的左手，在你的右手里。

　　那双手强而有力，牢牢地牵起他，仿佛有一股未知的力量让那只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直接覆盖着心脏，让顾默安心尾随其后。

　　这个身体实在太弱了，顾默有些吃不消，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发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灼目的阳光。赵耀听着小宠物急促的呼吸，有些懊恼地开口：“怎么不说？”

　　“说什么？”顾默装出一副呆呆的样子，看到男人担心自己的神情，没由来一阵高兴。

　　下一秒，就被男人打横抱在怀里，霸道又清冷的声音在说：“你可以搂住我。”

　　虽然已经知道赵耀有张妖孽的脸，但顾默还是被电到了。被抱起的那一秒，顾默的心跳不争气地慢了两拍，以至于他在言听计从地搂住赵耀脖子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公主抱了！

　　顾默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放，应该看的，是赵耀英俊的侧脸，还是诱人的锁骨，亦或是紧紧拥住自己的那双手？

　　顾默索性闭上了眼睛。一股青草的香味从男人的身上传来，顾默把头靠在赵耀胸口，慢慢地嗅着，很干净的味道。

　　稳稳地被抱在男人怀里，不知穿过了多少街道，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默只是静静听着男人的心跳声，一失足就坠入梦境的云端。直到男人完全不带喘气的清冷声音慢慢响起，顾默才如梦初醒，睁开了阖上的双眼。

　　“到了。”男人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得意。顾默只觉得他的表情好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心里觉得好笑，却不说破，揉了揉眼睛侧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菜市场。

　　该怎么形容才恰当，是很普通很普通的菜市场，你在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寻找到。新鲜的蔬菜，刚宰的肉，讨价还价的中年妇女，那鱼摊离得近了，鱼甩尾的水花简直让人疑心会不会溅到身上。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随着菜场复杂的味道涌上心头。让顾默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这里还是那个他熟悉的那个世界。就好像千年时光划开的缝隙在这里融合了一般，给了顾默一种不真实的真实感。

　　顾默还在愣着，把他的表情全都收在眼底的赵耀也就静立着不动，一瞬间，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顾默仿佛可以看见年幼的自己在这里买上一尾鱼，然后偷偷在哪个山头烤了吃，再一抹嘴巴回到暂住的小屋，嘲笑好友懒得顿顿啃方便面。

　　这里号称最后的原始地带，与城里那些千篇一律的风景自然迥乎不同。“喜欢吗？”赵耀轻轻问，望着小宠物明亮的眼睛，心里已经知晓自己做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顾默这才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默开始好奇。来这里不过两三天，顾默就基本摸清了这里的生活方式。科技化，机械化，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叫EVE的全球共连虚拟管家管理着，每个人的出生死亡都被记录在案，做不得一丝虚假。

　　你可以想象一千年后的生活吗？

　　其实也没什么根本的不同，人这个物种，千百年来骨子里总是一样的。有一些在千年前就初现端倪的事情经过时间的变迁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你终于习惯。比如语言的丧失，沟通的虚无，和资讯的爆炸，它们使人有生活被无限延伸的假象——你能很快的了解世界，也能让世界很快的了解你。可是不去关注那些，天空还是千年前的天空，人也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是生活的速率。

　　在经历过没有交流仪的无言，清冷的街道，和随处可见手指一点就冒的显示屏之后，顾默终于接触到了踏踏实实的——人的生活。他怎能不惊喜？

　　“这里就是贫民区。”赵耀的话传进了耳朵。

　　原来如此！顾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因为贫穷才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惯吗？不知为何，顾默想到了四九年之后的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听说那时候，他们有的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农耕社会，与现在的情景，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可是他环顾周围，每一个人好像都活得挺踏实的。

　　生活这回事，永远是冷暖自知。

　　这个笨蛋主人，如果他真的是贫民区里长大的孩子，回到这里怎么会开心得起来！顾默忍不住为赵耀的粗神经默哀了一下。

　　“主人，放我下来。”看到已经有不少人用打量的眼光望着他们，顾默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赵耀怀里。

　　赵耀把他放了下来，理了理衣服，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们一起买菜回家吧！”

　　我们，一起，买菜，回家。每个词都敲在顾默心上，温暖得如同烙印。

　　顾默扬起一个笑脸，认真扮演着自己宠物的角色，“嗯！”

　　这里的人都没有闲钱安那个在顾默看来有些扯淡的交流仪，好在光城原先就是古代中国的领地，对方半英半中的奇怪语言，顾默连猜带蒙竟也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主人你喜欢吃什么？我会做饭哦！”顾默接过赵耀递过来的卡，财大气粗地价也不还，直接刷好了鱼后，又从卖鱼大叔手里接过卡，递给赵耀的时候，用炫耀的语气问道。

　　“嗯……鱼。”小宠物似乎完全没想起眠光族的事，赵耀望着忍不住去摸鱼的顾默，淡定地说。

　　“啊，我也喜欢吃鱼……”顾默为难地打量了一下赵耀，“要不，我们再买一条？”

　　“不用，我不会跟你抢的。”猜到顾默的想法，赵耀有些无奈，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了，弧度小到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好，我们做糖醋鱼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顾默开心地数着手指盘算着需要用的材料。赵耀看着兴奋过头的小宠物，这孩子似乎忘了他才是做决定的主人了，不过……算了，为了那个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偶尔放权一次也无妨。

　　在两个人已经一人一袋，提了沉甸甸的两大袋东西后，顾默终于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已经准备收摊的菜市场。赵耀看了一眼两人手里的东西，默默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把坐标发给了自家的飞行器。

　　“累了？”赵耀的手没有松开，依然紧紧握着顾默的左手。望着几乎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顾默，完全想象不出来就是这么个小人儿，居然拉着他把这个菜场里里外外逛了那么多次！

　　“嗯，对不起，主人，我好像花了很多钱。”顾默有些苦恼，怎么换了个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见了吃的就激动。

　　“没事，这些我都会算在你的欠款里。”突然想逗逗小宠物，赵耀故作严肃地说。他依然站得笔直，夕阳把他修长的身体印出一个长长的剪影。

　　“啊？我还有欠款？”顾默头一次听赵耀提及钱的事——虽然是他自己挑起的话头。

　　“当然，当初你可是能拍卖出不少钱呢！”这么一说，赵耀也想起了顾默差点被别人买走的事，心里多了几分庆幸。

　　“很多吗？”小宠物的声音怯怯的，让赵耀忍不住想要逗他。

　　“大概也就一亿这么多吧！”赵耀把顾默的价格提高了两三十倍。

　　“啊，这么多啊？”虽然不清楚现在的货币值，不过想到拍卖自己时的火热，估计价格也不会低到哪里去。顾默暗自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欠了这么多钱了。

　　“那我要是还清了就自由了咩？”顾默随口一问。

　　“……当然。”话才出口，赵耀就发现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小宠物这么问是想离开？自己待他不够好吗？明明是按照EVE教的方法养的……望着顾默若有所思的神情，赵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可哪里奇怪，又不是他能说清的，心里酸酸涩涩的，竟不知怎么形容。

　　好在这时飞行器已经缓缓降落在他们面前。

　　“走吧！”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顾默抬起头，赵耀已经坐进了飞行器，连忙提起东西跟上。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牵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分开了。

　　怎么了，气氛不对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顾默悄悄地打量着赵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正悠闲地望着脚下的风景。顾默的左手已经握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见赵耀冷淡，突然就不想装傻卖萌了，一时竟沉默下来了。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赵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累了就早点休息，饭可以交给A106做。”说完提起东西就进了门。

　　喂！你忘了？我明明说过我来做饭的……顾默在原地愣了一下，才空着两只手，慢慢跟着也进去了。刚走进玄关，就听见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反复说：“赵耀我来了，赵耀我来了……”

　　顾默往客厅一看，一个穿着小礼服打着红色领结的矮个子小男孩正在沙发上跳来跳去，试图跳在赵耀身上，而赵耀根本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对A106吩咐着。

　　见顾默进来，男孩突然跑过来一把扑倒他，肥嘟嘟的小手捏着顾默的脸颊，一边不住地往顾默身上蹭，一边嘀咕着：“你好香啊！好像很好吃的样子的说……”

　　听到这话，顾默心里一阵瀑布汗，他现在最怕别人跟他提什么好吃不好吃的问题——尤其是把他作为食物的前提下。

　　顾默正准备把这个看上去不过五岁的小男孩推到一边爬起来，却发现男孩力气大得惊人，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推不动。男孩笑嘻嘻地骑在他身上，“你就是赵耀刚捡回来的小宠物？”边说手还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这个不错的说，我好喜欢！送我好不好？”

　　这话却是转过身去对赵耀说的。

　　顾默脑袋一愣，不会就这么易主了吧？正在顾默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见赵耀低沉的声音传来：“朱雀，你不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