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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十四 章 ...

  •   被荀彧一句曹司空叫得呆呆怔住,曹操只觉满心凄凉——曾经,他从来只唤他为曹公或者孟德,自己也只唤他为文若。

      六年前,他还不是称霸一方的“孤”,他也还不是身负美名的“荀令君”。那时候,他还只是曹操,曹孟德,他也还只是荀彧,荀文若。

      在荀彧神情寡淡的注视下,曹操慢慢踱步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后伸出手,在那还在往外汩汩流血的伤口上一按,再松开,指腹上就沾上了新鲜的血液。

      伤口被这样直接地触碰,荀彧不由疼得微微偏了下头,可想到自己的处境,便又忍住了躲避的动作,露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来。

      用拇指摩挲了一阵食指上沾染的血迹,曹操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伸手抬起荀彧的脸,缓缓道:“文若,我相信你。”

      该高兴吗?那为何自己笑不出来?该难过吗?那为何自己哭不出来?昔日的许诺言犹在耳,却已是面目全非。当下的情况,连荀彧这样一流的脑子也想不明白了。

      偏头躲开曹操的手,荀彧抬起袖子擦去了脸上的血痕,然后慢慢站起身,毫无波澜道:“曹司空如果觉得,那日我能够顺利脱险是因为与张绣有所勾结,那么,彧无话可说。”微微欠了下身子,荀彧还是像以前那样恭敬,”荀彧告退。”

      曹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恍然,隐约觉得,荀彧的步子有些不易察觉的踉跄。坐回椅中长嗟一声,曹操想,是自己错了吧,六年里,为自己出谋划策的,陪自己渡过难关的,给自己贴心安慰的,让自己放心快意的,不一直都是他荀文若吗?如果他想勾结别人,又何必等到今日?多少次自己身处险境都是他决断献计,救自己于危难千钧之时。自己怎么就会怀疑他的居心呢?

      如果没有文若,我恐怕早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吧。想着,曹操不觉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不是文若变了,也不是我看不懂他了,而是……曹孟德看不懂那个身为“孤”的自己了。盯着地上那滩不大不小的血迹看得出神,曹操觉得,自己真是错的离谱,平白给自己找了麻烦,也伤了那个人的心。

      后来,曹操再见荀彧时,那道伤口已经结痂了,隐在他垂落的发丝后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曹操也知道,要想让两人回到之前的关系,需要更久更久的时间——现在的荀彧除非是在谈论公事,否则,他的状态永远只有两个字能形容,沉默。

      也许,在旁人眼里,荀令君还是那样,不多言,沉静如玉。可曹操却明白,那不是沉静,而是由内心发出的死寂。他不知道在那双深潭般的眸眼深处隐藏着什么,正如他不知道,荀彧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一样。但曹操也绝不是愚蠢之人,他深知再多的解释与安慰都是在那人的伤口上撒盐,他不是不作为,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能够彻底消除那道伤疤。

      又过了些时日,曹操听说,那日在自己逃往舞阴后,之所以荀彧和荀攸他们直接回了许县而没有与他会合,是因为在出逃的过程中,荀彧的小腿为流矢所伤,伤可及骨,以至于现在到了这阴冷的时节,他的腿骨总会泛起隐约却绵长不绝的疼痛。听夏侯渊说出件事的时候,曹操在练兵场整整站了一个下午。面对着西下的斜阳,他突然想起那日,荀彧离开时不明显的踉跄步伐。现在,他知道了原因,却是回首萧瑟,伤怀不已。

      暮色四合,飞鸟倦飞,曹操望着向着夕阳飞向的鸟儿,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那轮巨大的、光彩四溢的落日会焚烧掉那些长着柔软羽毛的温顺动物,烧得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天,骤然昏暗了。

      又是北风凛冽的十一月,曹操带着浩浩荡荡的部队离开许县,再一次前往宛城,那个让他痛心而绝不能忘记的地方。临行前,他骑在马上看着自己那个已有了长子风范的二儿子在城门口为他饯行,也看到了那个静如止水般的人站在人群里默默望向自己的眼睛。

      离去,带着必胜的信念。

      他要迎接的,不仅仅是一场流血的战事,也是一场迟来的祭奠。

      天空中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风雪苍茫中,曹操调转马头带着军队铿锵行进,不知把背影留在了他身后谁的眸眼之中。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曹操是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这一次,他和他的士卒们,卯足了劲儿,一口气拔得了湖阳,生擒刘表手下一员叫做邓济的部将,而后又一路推进,攻克了舞阴,可以说是一雪前耻,重振雄风。唯一的遗憾,也是曹操最为介意的是,张绣这人,虽然作战能力不强,却能够准确地捕捉到成败的气息,所以,他跑得毫不犹豫,又一次从曹操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这仗,还没有打完;这仇,也还没有报尽。

      曹操还兵许县那日,不偏不倚正赶上曹昂的忌日,府中上下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阴影中。在曹昂的衣冠冢前,曹操遇到了与自己断绝夫妻关系的丁夫人——对曹昂视如己出的养母。两人相见,皆是一愣,旋即又都转开头,各自祭拜,始终无语。心中清楚曹昂的死彻底断了自己与丁夫人夫妻情分的曹操亦不多言,礼毕后带着一众家眷干脆地离开了。

      曹丕跟在曹操身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丁夫人在料峭春风中颤抖的背影,说不出的孤苦悲切。默默转回头,曹丕又看向身侧的生母,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憎恶——他恨这个生了自己却又吝于施与关爱的女人,不过,他更恨的是她此刻露出的那一丝笑意。

      蹙起修长的眉,曹丕悄悄走到了队伍外,而后反身又回到了曹昂的墓冢前。

      丁夫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些讶异地回过头,“丕儿。”

      端正地行了揖礼,曹丕近前一步,将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匣递向丁夫人。

      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小木匣,丁夫人并未马上接过来,“这是?”

      “这是亡兄生前送给孩儿的。”垂着眸,曹丕淡淡答道。

      听说是曹昂的遗物,丁夫人连忙接到了手中,如获至宝般地捧在手心,激动得双手都微微抖动起来,“丕儿,你要把这个送给我?那你……”

      将头转向一边,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曹丕一字一顿道:“亡兄生前敬爱夫人,夫人亦爱护他,如今长兄故去,孩儿不忍见夫人连个念想也没有。若是夫人日日哀伤,只怕亡兄也无法安息了。”

      未曾想,最后给予自己一份寄情之物的,竟会是这个自己并不曾多加关照的孩子,丁夫人鼻子一酸,蹲身一把抱住曹丕,情难自已地哭出声来,一边哭,她一边断断续续道:“你把念想给了我,那你怎么办?你与子修兄弟情深,如此,让我如何安心啊……”

      静静地任由她抱着,曹丕开口轻轻缓缓道:“在我心里,长兄未曾亡去,所以,我不需要所谓的念想。”

      松开手讷讷望着眼前这个言行皆不似孩童的孩童,丁夫人蓦然笑开,竟不知如何接话。

      又是端端正正的一揖,曹丕缓缓道:“夫人节哀,为了亡兄,也请您保重,孩儿告辞。”

      回身离去的一刹那,曹丕依旧没有哭,他向曹昂许诺过要做个坚强有用的人。他只是有一点后悔,把兄长送给自己的东西给了别人,但他告诉自己,若是长兄地下有知,也一定不会反对自己的做法。而且,他与曹昂的感情,又怎是一个小小物什可存下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长在心里,流淌在血液里的,只要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还活着,那这份感情便不会消弭。

      干花制作得再怎么精细,到底也会有褪色的一日,但活在心里的思念,却是历久弥新。
      怔怔目送那个体贴却也清冷的孩子离去,丁夫人瘫坐在地,痴笑一声,泪水又夺眶而出,“想不到我这个做母亲的,倒不如他这个做弟弟的懂得子修。”

      春风似剪,却再也裁不出那人的英气与温柔。

      彼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公子二九,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人有些恶质的想要揭开曹丕表面的坚强,去看看他真实而柔软的内心。然而,也不过时年少不羁,一时兴起,扬鞭一策马,便抛于了脑后,再见时,已是经年之后。

      在许县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似乎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又到了该出兵的时候。

      出发前两日,郭嘉又晃去了荀彧家中拉他去喝酒。荀攸就这样看着自家叔叔被连拉带拽扯出了门,不知该笑该哭——这个郭奉孝啊,军中才置军师祭酒一职,曹操就封给了他,他却完全没往心里去,还是一样的我行我素,顺便还捎带着荀彧。不过……目光一晃,荀攸想,这样也好,至少有这么个人在,小叔还能有些许生气,纵然欢欣不足,也不至死气沉沉。

      日落西山时,从练兵场回到府上的曹操见荀攸正候在大堂,不禁疑惑道:“公达?你怎么来了?”

      上前施礼,荀攸无奈道:“是这样的,郭祭酒邀了家叔去喝酒,结果两人都喝得不省人事,郭祭酒也说不清自己家住在哪里,适逢敝府又在翻修,所以……”

      放下茶杯一扬手,曹操问道:“他们人呢?”

      “呃……”犹豫了一下,荀攸如实相告,“郭祭酒拉着家叔在酒馆不肯走。”

      “这个郭奉孝,越来越不像话了!走,带路。”

      “诺。”看着曹操沉下来的脸色,荀攸暗自捏了把汗,顺便为那个害人不浅的郭奉孝在心里祈祷了一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十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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