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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两个人的巴黎假期 ...


  •   放暑假之前,我写了一封措辞正式的信函回克劳思庄园,并且附上需要监护人签名的同意书。我决定留在巴黎过暑假,阿芙丽儿邀请我住在她家位于巴黎圣日耳曼区的宅邸。我们一起计划了许多活动,她要带我一起去参加她姑姑的沙龙,我们要一起去逛街、听音乐会、看芭蕾舞表演,还要再去罗浮宫仔细逛个够(这点她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也要去咖啡厅吃美味的甜点、冰淇淋等等。

      一直到开始放假那一天,我都没有接到回信。

      所幸我偷偷地练习伯爵大人的签名,自己写好一封同意书交给史密斯小姐,还好也真的瞒过史密斯小姐和修女们。因此,放假那天的早晨,我已经准备好要跟着阿芙丽儿一起回她家了。

      「喔,妳们两个要记得写信给我喔!」克莱儿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对我们说。「我也好想留在巴黎跟妳们一起,可是我叔叔他们一家要从印度回来,我爸要我一定得回家,不能留下来。妳们一定要写信告诉我妳们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喔?」

      「没问题。」阿芙丽儿坐在书桌前面梳理头发,桌上摆着一面她从家里带来的豪华的威尼斯镜。

      「如果可以的话,妳一个星期前提早回巴黎嘛,我们可以去接妳,我们还可以一起玩一个礼拜。」

      我在一旁默默检查还有什么没有带齐的东西,心情有些低落。

      「罗莎蓓儿,」管理宿舍的另一位修女出现在门口,亲切地说,「妳家里的人来接妳了,妳可以准备去大厅了喔!」

      「我家里的人?」我吃惊地问。

      「是的,马车已经在大门口等了,妳的行李整理好就可以过去了。」

      修女离开之后,阿芙丽儿才疑惑地问我:「罗莎蓓儿,妳不是问过妳叔叔,他也答应让妳去我家过暑假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心虚地回答,心脏开始怦怦跳个不停,「可能临时有什么事情还是怎么了?我…先出去看看!」

      带着紧张不安的心情,我走到正前方摆着一尊庄严的圣母大理石雕像的学校前厅,宽敞的厅内已经有很多家长或仆役等着接同学们回家,校长、教务长和一些修女们正站在厅内四处跟家长们聊天。

      远远地,我见到一个高大、黑发的熟悉身影正在跟目光威严的教务长修女谈话,玛丽亚修女的脸上正扬起和蔼的笑容。站在一旁的伯爵大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泰然自若、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俊逸挺拔、英俊潇洒……

      噢,好,停止!我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很想念他。

      深吸一口气,我才木然地走到他们旁边。

      「罗莎蓓儿,」修女亲切地对我说,「妳叔叔已经向我解释过了,因为家里临时来了重要的长辈,他们急着想要见见妳,所以才会临时决定来接妳回去。」

      「是,」我向玛丽亚修女恭敬地点头,「玛丽亚姆姆。」

      「妳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是的,玛丽亚姆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不敢看他,只是一直看着教务长修女带着慈祥笑意的脸庞。

      「好吧!」修女对我微微一笑,「那妳就跟妳叔叔一起回家吧。罗莎蓓儿,祝妳有一个愉快的暑假,开学见了。」然后又转头向伯爵大人致意之后才离开,去跟其它的家长们寒暄聊天了。

      修女走后,我才不得已抬起头转向他,他对我露出一个兄长般的亲切笑容,语气温和地说:「走吧,妳的行李呢?要我让人跟妳回宿舍去搬吗?」

      我瞪着他,微蹙着眉,没有答话。

      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对他发脾气,更…有办法拒绝他。我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生气,然后听见自己以迟疑的声音,虚弱地说:「不…不用,嗯…我…我自己去拿就可以了!」

      我没有继续看着他充满笑意的表情,立刻转身走回宿舍。

      坐上伯爵府的马车之后,我抿着嘴沉默地看着窗外。他也没有理我,坐在我的对面,看着另一边的窗外风景。

      直到马车没有踏上离开巴黎市区的路,我才惊讶地转头看着他问:「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对啊,」他扬起一个亲切笑意,语气像是对小孩子说话那般和蔼,「我们是要回家,回在巴黎的家啊。妳不是想留在巴黎过暑假吗?那我们就留在巴黎过暑假啊。」

      「你在巴黎也有房子?」我诧异地问。

      「不是我,」他微笑地答:「是我们,那间房子是属于公司的产业。」

      「喔。」我应了一声,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的街道风景,不敢再看他。

      马车来到市区内一个新兴的住宅区,区内都是高大华丽的四层楼连栋公寓或独栋宅邸。我们在一整排白色巴洛克式连栋住宅的其中一户前面停下,他带我走进房子里面。玄关厅后面的走道出现一位笑容可掬、长相福态的中年妇女。

      「爵爷、小姐。」她对我们招呼致意。

      伯爵大人向我介绍,这位女士和她的先生一同管理这间公寓,她是管家也是厨师,我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请她帮忙。

      「小姐,叫我安娜就好了。」她微笑地说,瞇起眼的时候眼角会产生亲切的鱼尾纹,看起来是位很好相处的亲切大婶。

      安娜带着我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宽敞的套房。

      「小姐,」她一边把卧室的窗帘打开,一边对我说,「等一下我会帮您把行李送上来。另外,梅尔女士前一阵子有来过一趟,她为您准备了一些衣服和需要的东西,我都已经整理好放在柜子里面了。如果您还有缺少什么就跟我说一声,我会让人去帮您张罗。」

      「好,谢谢妳。」

      「喔,对了!」她又告诉我:「过两天,我在乡下的侄女会过来,她叫柯罗莉,是个手脚利落也很勤快的女孩,爵爷已经答应让她来当您的贴身女朴。在她还没来之前,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我。」

      安娜大婶离开之后,我坐在绷上天蓝色丝绒绣花床头板的法式大床床沿,环视这间应该是法蒂玛前一阵子才刚来重新布置过的卧室。

      室内的空间虽然没有在克劳思庄园的房间来得大,不过也很宽敞舒适,也有一间更衣室和独立的卫浴空间。与克劳思庄园的卧室不同的是,这间卧室主要以浅蓝和白色为主,墙壁和天花板都有洛可可风味的白色石膏浮雕为边饰,白色大理石壁炉上面挂着一幅盛开在美丽淡黄色花瓶里的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玫瑰花油画,另外还有几张风景和花卉水果静物画为简单的墙面增添几分柔和的色彩。一系列的细致的白色古典风格家具之间点缀着天蓝色系的地毯、织锦窗帘、丝绒沙发、抱枕和半顶盖式的织锦帐幔。

      法蒂玛完全依照我的喜好布置了这个房间。

      梳妆台上摆放的都是新买的梳妆用具,还有房间内的水晶烛台、座钟、花瓶、瓷器摆饰等看起来也都是新买的。我走进更衣室里面,发现里面挂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崭新服装,应该都是巴黎最新流行的款式,每一件都跟同学们偷偷带来学校的时尚杂志或画卡上面的服饰一样美丽,有一些则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另外还有鞋子、帽子等配件。

      一连好几天,除了早餐之外,伯爵大人整天都出外办事。他对我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和蔼可亲,像个亲切的兄长或长辈那样的温文有礼,好像那晚在图书室里面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早餐的时候,我们也没什么谈话,大部分都默默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只有几句简短的问候或必要的交谈。一直到我入睡之前,他都还没回来。

      不过,在这个还算宽敞舒适的房屋里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一楼的门厅两边分为两个空间,左侧是一间分了好几个空间的大交谊厅,右侧则包含了一间小型会客室、一间书房、男士的饮酒室(里面还有牌桌跟撞球台)和餐厅,门厅之后有一条走廊通往厨房跟后院,后院有一畦小菜圃和香草园,也有一个中庭小花园,当中种了杏树、樱桃树和一棵大枫树。

      白天的时间,我多半待在交谊厅里面,偌大的空间里有两套舒适的沙发,还有一架美丽的白色平台钢琴、一架竖琴,法蒂玛也帮我购置了新的乐谱。另外交谊厅里面还有一整面墙壁的书柜,里面也摆满了各种书籍,我发现还有一整排有关埃及的法文书籍,以及各种最新出版的小说。除此之外,法蒂玛也订了好几份报纸和杂志,其中也有文学、音乐和我们同学之间最爱传阅的《时尚》、《花篮》、《沙龙仙女》等女性流行杂志。所以我并不会感到无聊,日子过得还算悠闲惬意。

      另外,二楼有四间套房和一间小起居室,我住其中一间套房,伯爵大人住在我斜对面的房间。三楼、四楼都是房间,我很少上去,阁楼原本是仆人们的居住空间,但因为这间房子本来就没什么人来住,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空着的;所以伯爵大人让安娜大婶和她丈夫使用及居住四楼的一半空间。

      某日早餐的餐桌上。

      「我的事情大概都忙完了,妳今天想不想出去走一走?」伯爵大人问我。

      「都可以。」虽然我的心情感到有些雀跃,不过还是用淡淡的语气回答。

      「妳有去过布洛涅森林吗?」

      我摇摇头,「没有。」

      「好啊。」他带着亲切的笑意说,「那我们等一下就去那里逛一逛,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买冰淇淋给妳吃。」

      我不禁扬起笑容,心中浮现他之前买冰淇淋给我的情景。

      天气很好,我们坐上四轮敞篷马车前往。途中经过路易十五广场,沿着两旁种满行道树的香榭丽舍大道前进,越过停建中的凯旋门,直到位于巴黎近郊面积广阔、绿意盎然的布洛涅森林公园。这里也是平日巴黎人郊游踏青、午后漫步的最佳休闲场所。

      公园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漫步其间,撑着白绸阳伞的贵妇、头发和胡子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绅士,牵着小孩子出游的父母或保母,带着小狗一起散步的老妇人,手牵着手、感情融洽的老夫老妻,或是脸上洋溢着甜蜜笑容的年轻情侣,也有活泼可爱的孩童在草地上奔跑、跳绳或玩滚铁轮的游戏。

      我一边吃着手中加了黑醋栗和蜂蜜的冰淇淋,一边与伯爵大人并肩走在白杨树的林荫小径上。

      路上偶尔有人骑着有一个特大前轮的脚踏车经过,一个年轻男子骑着得歪歪斜斜地过来,他应该是初学者,还正在练习。伯爵大人拉着我空着的那只手躲开迎面而来、从我旁边经过的脚踏车,然后…就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噢,天…天啊!我…我想,我还是先不要想太多好了……

      「冰淇淋好吃吗?」

      「好吃。」我抬头看着他,展露一个笑容回答。

      「好,」他亲切地望着我,「那以后我们每次来这里都买给妳吃,好不好?」

      我轻轻一笑,「好啊。」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笑意地盯着我看。然后抬起另外一只手,用拇指轻轻擦去我嘴角上的冰淇淋痕迹,接着将拇指放进自己的嘴里,将上头的冰淇淋舔干净。

      我的心脏好像瞬间从高空俯冲而下,顿时漏跳了好几拍!

      我赶紧别开脸,望着前方在阳光照射下盈盈闪亮的湖泊,不敢再继续看着他,感觉脸颊已经发烫,连耳后根也都开始热烘烘的。

      喔,天啊!

      他…他这样是…是什么意思呢?呃…,好吧,算了,我…..我还是不要再多想了!

      之后,他常常带我来这里散步,并且每次都会买冰淇淋给我。

      更常的时候,我们会在中午吃过饭后到罗浮宫欣赏各个展览室的文物,一直待到傍晚,然后才去外面的餐厅吃晚餐。

      因为,罗浮宫时时刻刻都挤满了人,人潮汹涌,很容易就会被人群冲散,所以他…他才会一直…牵着我的手,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噢,我的天!

      可是,我该怎么办?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跟伊莉萨白是不是已经和好了呢?而我现在这样…我真的就可以这样好像若无其事的与他…..呃…..这样下去吗?可以吗?……

      如果妈妈或埃达嬷嬷在我身边的话,我就可以问她们了。可惜她们都离我好遥远,一个在天堂、一个不知道在哪里(我曾试着找过埃达嬷嬷他们落脚在巴黎何处,可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在想什么?」他转头看着我问,目光温和。

      「没有。」我摇着头,然后又看着我们面前放置在玻璃柜里一位埃及公主的木乃伊,「你说埃及人到底为什么要将去世的人制作成木乃伊呢?这样做对于死去的人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吗?」

      看着全身泡过药水、涂上树脂并且以褐色亚麻布缠绕起来的木乃伊公主,可以想见在三千多年前的当时,她清秀窈窕的模样及身段。可是,灵魂离开之后,保存这个如同被死去的人脱下的无用□□外衣,又有何意义呢?

      「因为埃及人相信人死后会再度复生,所以保存□□对他们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可是如果他们要以这个已经干掉而且内脏已经被淘空的不完整身体死而复生,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解地说。

      我不禁想象馆内这一尊尊木乃伊死而复生的模样,如果这位公主在死后的三千年后的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变得鸡皮鹤发、脸上的皱纹比一个百岁老妇人还要多的话,她还会想要死而复生吗?干了三千年的皮肤,不管再用多少的保湿、除皱或美白的保养品,也无法回复当年的白晰水嫩弹性吧?

      他耸耸肩,「埃及人实在留下太多迷团等待我们去解开,也许妳的问题,连他们当时的埃及人自己也没有答案吧。」

      我不禁想起印度人对于轮回转世的说法。

      「你有听过印度人相信人死之后会轮回再转世成另外一个人的说法吗?」

      「听说过。」他微笑地答,「可是这样的说法没有人可以印证是否为真。」

      「也是。」我点点头,「不过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换另外一个新的身体转世为人,一切重新来过。而不是勉强保存一个已经干掉而且不完整的□□,然后死而复生。从这个角度来看,印度人的观念还略胜古埃及人一筹。」

      「妳这样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他微微一笑,「不过,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相信如果有一天离开人世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在天堂与死去的亲朋友们再度相见,重聚在一起,那样的想法会让人感到很安心。」

      我不禁用深表赞同的目光看着他,带着笑意说:「你说的没错,总有一天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天堂再度相聚,这样是最好的了!」

      终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在天堂再度与妈妈、爸爸还有奶奶见面,快乐地重聚在一起,互相分享彼此在分开后各自的种种经历及喜怒哀乐,或者温馨欢笑地话说当年,一同回忆过往。然后…我想,不管未来将会如何?不管我是否会不会跟他分开?至少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一定会在神的殿堂再度重聚,这样不就够了吗?

      听他这样说,我想他应该已经从奶奶去逝的哀伤中走出来了。

      每当我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偶尔我的嘴角不小心沾着食物时,他都会用手指帮我轻轻擦去,然后再吃进自己嘴里。或者,我盘子里剩下吃不完的食物,他就会将盘子端到自己的面前,帮我吃光。然后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脸上充满温暖的笑意。

      我想,如果他再一直这样对我的话,那我…那我…就会…真的陷落下去了啊。

      噢,唉,啊…,我想我还是不要再想下去好了!

      「好吃吗?」他带着笑意问。

      我点点头,「很好吃!」

      我们正在全景拱廊街的咖啡厅吃着上次我和阿芙丽儿没吃到的胡桃奶油咖啡冰淇淋,伯爵大人面前的还是一杯千篇一律的黑咖啡。

      「你…要不要吃吃看?」我迟疑地随口问问。

      他摇摇头,「不用,那是小朋友吃的,妳吃就好。」

      我轻声地抗议:「我才不是小朋友!」转头用眼神指着坐在咖啡厅内的绅士、淑女,「而且你看,大家还不都在吃,又不是只有小朋友在吃而已。」每个人面前的几乎都是店家特制的各种口味冰品,这可是现在巴黎最时髦的午后甜点。

      「没关系,我吃这个就好了。」他拿起布列塔尼咸酥饼大口咬下。

      死硬派,有什么关系呢?吃一下冰淇淋又不会有损男性尊严,也不会破坏一个所谓德意志男性应有的刚强坚毅的刻板印象吧!

      「妳要吃吃看这个吗?」他看我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咸酥饼,带着笑意问。

      「好啊。」我严肃地回答。没吃过的点心,我当然都想吃吃看。

      他微笑地将放了好几块圆形咸酥饼的盘子递到我的面前,「谢谢。」我拿起一块,开始配着我的咖啡冰淇淋吃了起来。

      「好吃吗?」他问。

      「还不错,」我耸着肩,不置可否地说:「不过没有我的冰淇淋来得好吃就是了。」

      他扬起笑容,继续喝着自己的黑咖啡,还有带着一点微甜,咸香酥脆,其实很好吃的法式酥饼。
      离开咖啡厅,我们走进位于隔壁热闹的全景拱廊街里头随意闲逛。

      在透进午后灿烂阳光的由玻璃和黑色锻铁所组成的山型透明屋顶底下,是一条两边都是贩卖各式琳琅满目商品的长廊式商店街。帽子店、手套店、香水店、古董店、版画店、珠宝店、文具店、玩具店、书店、蛋糕店、巧克力店、餐厅、茶馆等等,每家店面的玻璃橱窗里面都像是一幅幅精心设计过的美丽图画,摆放各式各样让店家深感自豪的高质量精致商品,在阳光、瓦斯灯和彩色灯罩光影流动的照明和反射之下,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魔幻光芒,宛如进入一条充满绚烂流光溢彩的万花筒隧道里面。

      因为这里也算是巴黎最有人气的观光、购物和散步景点之一,尤其是下午四点以后的时段,总是人声鼎沸、游客络绎不绝。

      我们牵着手走在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我不禁在心里奇妙地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到底是偶然,还是注定的呢?

      世界上有千百万数也数不清的人们生活在我们之间,可是我们却只会遇见某些人,认识某些人或者熟悉某些人而已;其它绝大部分的人,我们可能终其一生听都没听过,更不可能有相遇的机会。有些人只会与妳擦肩而过,有些人可能只是点头之交,又有些人会与我们产生很深的连结,抑或是彼此深陷在各种不同的恩怨情仇当中,不停地翻搅、聚散离合,产生种种亲疏远近、爱恨交织或情深意重的层层关系。而这些人当中,或许就只有一、两个人会让妳在不经意当中,乍然发现他们心中最柔软、最温柔的那一面,然后…妳就再也无法将他从妳心中抹去了啊!

      「你看!」我拉着伯爵大人停驻在一间文具店的橱窗前面,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里面摆着一只蓝色的埃及河马,跟伯爵大人的收藏品几乎一模一样,上面也以黑色线条描绘着尼罗河水边植物和小鸟。

      「进去看。」他看着我说。

      「不用,在外面看就好了,这样看就很清楚了啊!」

      「午安,先生、女士。」一脸笑容可掬的中年店家老板走到门口,热络地说,「本店的文具用品都是全巴黎质量最优良的上等货,而且价格绝对合理,您跟我小贾克买东西绝对是最划算、最明智的选择。我这家店自从我父亲老贾克开店以来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每一件商品都是精挑细选、童叟无欺来自全法国最优良工匠的手工制品,质量和价格保证一定都让您满意。要不要进来看看?店里面的东西更多喔,就算只是进来欣赏也没关系啊,不一定要买,大家交个朋友也可以。」

      伯爵大人对小贾克先生有礼地点一下头,然后拉着我走进店里,指明要看橱窗里的蓝色河马。

      「喔,这位…?」小贾克老板抬起眉毛,作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敝姓克劳思。」

      「克劳思先生,」小贾克老板扬起一个赞许的笑容,从橱窗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蓝色河马,交到伯爵大人手中。「您的眼光果然精准,这件仿古典埃及造型的河马纸镇出自一位堪称为艺术家的工艺大师的作品,而且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品,里面为实心的铜,镀上一层色彩极为美丽的蓝色釉彩,再以极为精准细腻的手法简洁描绘了生动自然的埃及水草,一笔一划都是得经过长时间经年累月的粹练才能够画出这样洗炼优雅的笔法,是一件非常值得您收藏,也非常实用的工艺品啊。」

      伯爵大人对我展露一个询问的笑容。

      我对他摇摇头。

      「美丽的女士,」小贾克老板殷勤地笑着问:「您不喜欢这只小河马吗?」

      「不是!」我立刻摇头否认,诚恳地说:「我认为这只小河马非常美丽,真的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精致手工艺品。」

      小贾克老板露出一个满意又和蔼的笑容,「美丽的女士,如果您真的喜欢的话,我会算一个非常好的价钱给您,只为了您,而且是最好、最漂亮的价钱。」

      「小贾克先生,就这个吧,请帮我包起来。」伯爵大人说。

      我讶异地看他一眼,可是也不好意思再阻止他了。

      还好老板算了一个还不至于太贵的价钱,笑容满面地将包装好的河马纸镇交给伯爵大人。

      「克劳思先生,这可是送给您这位美丽的未婚妻非常适合的礼物哪!」小贾克先生微笑地看了我一眼,并对伯爵大人这样说道。「感谢两位的惠顾,欢迎下次再度光临,本店随时都有最新的进货喔。」

      伯爵大人微微一笑,接过手提纸袋,然后向老板致意之后才牵起我的手走出店门,继续在拱廊街的人潮里闲逛。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我现在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无知了,我才不会再问『为什么不否认?』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不喜欢吗?」他转头,淡淡地问,眼神透着笑意。

      「什么?」我带着疑惑的神情看着他。

      「这个啊。」他抬起手中的提袋,微笑地说。

      我停顿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却很复杂,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回答…。我觉得我好像一只正站在一个上面看似长满青翠草地和花朵的陷阱旁边的小白兔,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嗯,喔,好吧,算了,我还是不要再想了。

      「不会啊。」我摇着头说。

      他扬起微微一笑,充满深意地看着我,「那就好。」

      我不敢再盯着他看,转过头直视前方。彷佛没有尽头的拱廊街像是一条的绵延不绝的慢漫长路,尽头处的出口是一片光明的平坦花园?还是无尽的深渊呢?我不知道。

      可是…不管尽头处将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我也不想再回头了!

      晚上的时光,我们不是在歌剧院、意大利剧院渡过,就是在家里的交谊厅里面,下棋、弹琴唱歌或只是闲聊。有时候我还是得尽学生的本份,在交谊厅的写字桌上写暑假作业(指定书籍的读书心得),伯爵大人会坐在沙发上看他的卷宗、书或报纸,然后偶尔交换几句谈话。

      「你这么久不管矿场或其它投资事业的事情可以吗?」我抬起头问,搁下写到一半的读书报告
      。
      以前在克劳思庄园的时候,他不是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终日离不开他的秘书-----纽曼先生的吗?

      「我不是正在看吗?」他抬起手中正在看的卷宗资料,微笑地说。

      我露出一个笑容,低头继续写报告。

      「过几天,罗伯特会过来,到时候我可能有一、两天的时间会很忙,不能陪妳了。」

      罗伯特就是他的秘书,纽曼先生。

      「没关系,」我微笑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我也可以利用那几天待在家里写作业,我还有好几本书要看,要写读书心得。」

      他温柔地注视着我,脸上浮现笑意。

      过几天,纽曼先生抵达的时候,一见到我,立刻展开一个他的注册商标-----好好先生般的友善笑容,温和地对我说:「小姐,大家要我对您表达思念之意,府里的人都很想念妳,而且要我告诉您希望您圣诞节的时候一定要回去,不要把我们大家忘了。」

      「好,谢谢您。」我不好意思地说,「请您帮我转达,我也很想念大家,请大家不用为我担心。」

      「还有,阿嘉塔大婶让我带了好大一箱果酱和蜜饯要给您,我已经请安娜拿去食物储藏室放好了。」

      「谢谢您,请您回去也帮我谢谢她。」

      「好的,没问题。」

      我的内心充满感动与温暖,而且也感到歉意,大家那么关心我,等着我回去过暑假,可是我却执意留在巴黎,虽然…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然后念头突然一转,不过…呃…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我不回去的原因吧?

      噢,天啊!…

      我不禁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那天在府里所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又非常刚好、碰巧或不小心地被谁撞见了吧?

      我知道伯爵府邸几乎是没有秘密的,总是会有某个人在某个非常凑巧的时间和地点,听到或看到某件应该是非常秘密的事情。天啊,希望那天晚上没有人出现在图书室附近才好。而且,我暑假不回去,大家也应该会觉得很奇怪吧,会不会… ?呃…

      喔,算了!我还是不要再想下去了…,为了我脆弱的心灵、薄如纸的脸皮和打结的脑袋着想。

      唉,可是,我有时候还是会不经意地回想起那晚在图书室的…呃…那件事,然后心跳也会跟着不自主地加快!

      我觉得自己很矛盾,有时候我会希望他再吻我,有时候又希望不要。因为…我害怕如果他再吻我的话,那我可能就再也离不开他了,那…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在想什么?」伯爵大人看着我问。

      我回过神来,「呃…没…没有。」感觉脸颊不禁微微发热,噢…可恶!

      纽曼先生回去之后,我们又恢复早上来布洛涅森林散步的行程。我现在正坐在徜徉于碧蓝湖面的小船上,伯爵大人坐在我的对面,悠闲地缓缓摇着船桨。我撑着阳伞,享受清风徐徐拂面。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在…..想亨利?」

      「亨利?」我楞楞地看着他,带着迷惑的神情,「为什么要想亨利?亨利怎么了吗?」

      老实说,我几乎已经忘了有亨利的存在了,那好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了。

      他微微扬起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我好像…嗯…,这个好像…呃…我是不是有触及到一些…他…

      「妳…」他又开口问,「妳圣诞节送他的也是围巾吗?」语气听起来好像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那样。

      「啊?」我惊讶地瞪着他,然后才会意地确定自己刚才的怀疑,噢,哇,天啊!…,我不禁带着笑意摇摇头,「不是,我送他的是钢笔,一只英国制的钢笔。」回答完毕,我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他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到的小孩那般瞪我一眼,闷着声严正地向我声明:「我是怕妳太过天真,会被人骗得团团转,帮妳留意一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知道,」我笑着说,「你也一样。」

      「对!」他加重语气,没好气地说,「我也一样,妳尤其要小心我!」

      我看他一眼,然后以真诚的语气表示:「不会,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没有你的话,我现在还在外面到处流浪,而且会是一个无家可归、没有亲人的孤儿,是你给了我现在所有的一切。我最感谢我父亲的一件事,就是他…让我认识了你。」

      他怔怔地望着我,神情里有着感动与复杂,像是一时语塞而没有答话。

      快乐的相聚时光总让人感觉短暂,好像一下子就匆匆从身边溜走了。

      开学的前一天,在家里吃完安娜大婶准备的丰盛晚餐之后,我回到房间整理最后一件行李。整理完毕,我走下楼来到交谊厅,伯爵大人正坐在钢琴前面弹着曲调轻松的音乐。

      见到我走进来,他对我扬起一个亲切的笑容,然后示意我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我走过去,坐了下来,看着他的手指头流畅地在琴键上滑动,轻轻敲奏起清脆悠扬的旋律。

      他弹奏的是一首轻快的法文歌曲,是这个暑假我们曾经一起唱过的曲子。他微笑地转头看我一眼,我了解他眼神中的意思,于是开始跟着旋律轻轻哼起这个歌的歌词。

      他又连续弹了好几首曲子,有时候他唱给我听,有时候换我献唱,有的时候则两人一起合唱。

      然后,他开始轻轻弹起那首母亲最喜欢的歌曲,先弹了一遍,第二遍的时候,才随着抒情和缓的旋律开始低声唱起带着些许哀愁和感伤的歌词。

      低沈温柔的嗓音彷佛带我回到母亲还健康快乐时的美好回忆里,我心中浮现的是一幕幕与母亲相处时的欢乐情景。再次听到这首歌曲,我心中除了升起对母亲的淡淡怀念之外,还有一种来自于他对我的所有温暖付出与关怀的感动和感怀之心。这首歌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一首悲伤的歌曲了,而是充满了有关于他的温馨回忆的歌曲了。

      他唱完,转头对我轻轻一笑,我不禁也跟着扬起笑意,回应他的温柔注视还有眼中温暖的鼓励。我们相视而笑,然后他低下头在我的嘴唇轻轻印上一吻,不带半点欲望的那种。

      我对他微微一笑。

      他盖上琴盖,带着亲切的语气说:「明天要回学校,今天早点休息。」

      像从前一样,他牵着我的手送我走回房间门口。

      「今年的圣诞节要回家过吗?」

      我点点头。

      「还想跟圣诞老公公许愿吗?如果妳想的话也可以。」

      我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够那么贪心。而且,我想要的愿望都已经许过了,没有其它愿望需要许的了,之前的那些就已经够了。」

      「真是我的乖女孩!」他摸摸我的头,和蔼地看着我笑,「我的乖女孩好像已经真的长大了。」停顿了一下,又说:「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再送妳回学校,晚安。」

      「晚安。」

      同样等我关上房门,他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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