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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微光 ...

  •   你对照着地铁末班车的时刻表,订好了前往N市的车票。单身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你想去有他在的那个城市。
      大学毕业后,朝夕相处了四年的你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选择。全球金融危机的浪潮下,你迎难而上孤身一人来到S市,从最不起眼的工作做起,如今也算有了足以向同龄人炫耀的资本。而他则没有任何犹豫地回到了老家N市,选择了一份薪水微薄却轻松的工作。你对此非常不满,你认为自己对他的能力知根知底,认为以他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易如反掌,认为现在的工作是在埋没他的才华,为此你们还大吵了一架,那时他在电话那头愤怒地说:不要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你懂什么!
      你一时说不出话来,电话就这么断了线。

      那之后的半年,你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学时代虽然吵过架,但毕竟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代,而且几乎都是他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来和你说话,你也自然而然地接上话去。后来再说起吵架的原因时,大不了理亏的那方挨一拳揍,或者请客吃一顿麦当劳,也就清了这笔债。
      但这次不一样,你等着他来道歉,可他再也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或者说,当你为了事业在S市拼死拼活时,你们这两条曾经紧挨的生命线已经分开了,他早就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如果你不伸手,他会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后来你主动选择了道歉,表示不再干涉他的人生,但却依然无法阻挡你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隔阂,所以你找了个借口,说要去N市游玩,让他做你的接待。
      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三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里,你来到了N市,看到了撑着伞在车站外等着的他,瘦削的脸清亮的眼,以及眉宇间一尘不染的平静,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你忍不住冲过去扑到了他身上,他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就被宠溺的笑容所取代,然后安静地在你怀里任你又抱又捶,一如大学四年中的每一个日子。
      你把带来的白酒递给他,开玩笑说“给未来岳父的见面礼”,他哈哈一笑,一拳揍过来。你接住了他的拳头就这么不肯放开,固执地牵着他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也放弃了挣扎,就这么一脸无奈地微笑着任你牵着手。雨中的江边人很少,你们站在两座灯火通明的吊桥中央,望着时不时有采砂船经过的江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说你最近的生活主要是工作和玩乐,他说他的生活主要是工作和游戏,一秒钟不到的沉默后,你们一起哈哈大笑。想当年在大学,你们就是因为玩着同一个刚刚兴起的游戏而结识,后来玩家越来越多,你们这对组合却维持了四年不曾改变。直到你们毕业,你开始全身心投入工作,舍弃了几乎所有的兴趣爱好。等你的事业站稳了脚,却发现和他已经越走越远。

      江风中,他说着最近在玩的游戏,说没有优秀的搭档,说买了最新的机型,说教你这种游戏的玩法。你静静地听着,全盘答应了下来。他没有说想再和你一起组队,他不会说,你也知道他不会说,即使说了,这也是你唯一无法答应他的事。
      你说一个人在发达的大城市打拼了五年,几乎没有结交什么朋友。你顿了顿,然后补充说,是再也结交不到你这样的朋友了。
      他哈哈大笑,说你这么长袖善舞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你默默微笑,也不否认。

      从大学起,他就认定了你的社交能力远高于他,也许这也是事实,你是个极其功利的人,必要的人际交往手段从不欠缺,毕竟人脉是让你向上爬的途径,说得难听些,你喜欢生活在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中,也因此才能在毕业数年的时间里取得了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绩。你的人生就是无数的竞争,不允许失败,不允许放松,时刻生活在提防着被人超过的戒备中。但只有在他身边,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只有在他身边,你可以做真正的自己,说真正想说的话,做真正想做的事,而他只会哈哈大笑,用“反正你就是个怪胎”之类的说法盖棺定论。
      他也许不是最了解你的人,但他是最能包容你的人。“怪胎”这样的词在别人听来也许刺耳,在你看来却是最让你放松的评价。你不是什么正常人,你生活在无可救药的优越感中,你常常抱着与社会舆论截然相反的观点,你会在汹涌的人潮中忽然奔跑起来,也会在飞驰的列车上纵声大叫。
      你还喜欢着同是男性的他。
      但除了在他面前以外,你都必须扮演一个正常的优秀青年。事业稳定,三观端正。
      你曾经试图去触碰他的底线,但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强行吻过他的脸颊,却都被一句“怪胎”或者“变态”一笑而过,而你也真的不敢再试探下去。似乎你能做的事,敢做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说他的周末经常是和高中同学一起吃饭或者打游戏,你有些吃醋,但又怕问太多“干涉他的生活”,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虽然他没有说得很明确,不过好像保持着联系的也只有那个高中同学一个人,你有些在意地问那人长什么样啊,有我帅吗?他一脸嫌弃地说比你正经多了,你不屈不挠地继续追问,有我帅吗?有我高吗?他被你问得烦了,只好无奈地笑着说没你帅没你高,更没你有钱,好了吧?你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

      那天晚上他如约教你打那最新的游戏,连日的疲劳如潮水般涌向你,你撑着打架的眼皮勉强陪他玩到了十二点,实在抵不住地爬上了他的床,一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他关掉了客厅的门,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又蹑手蹑脚地从床的另一侧爬上来。你微微张开眼,月光下可以看见他侧躺着的身体,凹下的腰线,手臂肌肉的线条。你用力抑制住想要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后背里的冲动,就这样在醒醒睡睡中捱到了天亮。
      早上他起得比你早,同样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轻轻地关shang门,似乎是去客厅看电视了。十点多,他推开门轻轻叫了两声你的名字,说十点了还不起来?
      你顶着鸟巢般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他才放心走进来,顺便嘲笑你睡得像头死猪一样。你有些莫名地问什么意思,他说你昨晚睡下去的姿势跟早上他起来时看到的姿势几乎是一样的。你苦笑,不打算说在他身边其实辗转难眠。

      吃过饭以后你们一起去N市的景点游玩,你拿出相机想要拍下他的笑脸,他却一直躲闪着,你用尽了各种手法,甚至包括偷拍,都被他敏捷地闪避成功。到最后,他几乎要发火了,说我就是不喜欢拍照,再拍我就砸了你的相机,那副神情不怒自威。你只好抱着他的手臂,腆着脸保证说再也不拍了。但是在等待公交车的站台上,你还是拍下了仰着脖子数着站头的他的侧影。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你瞪了一眼,你嬉皮笑脸地摊摊手,说我什么都没拍啊。他也懒得理你,继续一脸认真地数着站牌。
      你看着前前后后茂密的林荫,说这个地方真适合约会啊,下次跟我来这里约会吧。他还没来得及抛给你一个卫生球眼,你就故意用他也能听见的声音自我纠正说,哦不对,我们已经在约会了,然后露出一个得逞的奸笑。他一手肘捅过来,力道不轻不重,正是大学时经常对你使出的力道。他说,你除了会在嘴巴上占便宜还会干吗?你装作可怜巴巴地说,不然你还让我在哪里占便宜?他白了你一眼,说别摆那副表情,恶心死了。你也不甘认输,说恶心你不也喜欢吗!他怒说谁喜欢!眼看着就要发火,你只好一个猛扑圈住了他,他也习惯性地挣扎了一通,认了命。
      你们之间的小暧昧,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大学快毕业时你曾经半认真半玩笑地问过他,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话,嫁给我怎么样,我养你。他也是这样丢给了你一个卫生球眼,说我可是堂堂爷们,喜欢的是女人不是你这样的傻大个肌肉男。
      那时你们走得那么近,近到系里的女生都开始望着你们窃窃私语,流言一直传到男生宿舍,你们共同的室友开玩笑地问他,你们是不是同性恋啊,他也用一副惊悚的口气问你,你是同性恋吗?那时他的眼神里有着你几乎不曾见过的害怕,于是你避开了视线,用最吊儿郎当的口气说:即使是也不会看上你呀!宿舍又是一片起哄。
      那之后没多久,你把当时的女友带到了宿舍,这才彻底扫清了你的同性恋疑云。他也不再用那种惊悚的眼神看你,而是和从前一样和你嬉笑打闹,任你又扑又抱。那时的你就决定了,如果这才是能将你们的感情永远维系下去的办法的话,你也不怕一条道走到黑,反正扮演正常人一直是你的拿手好戏。

      分别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他问你几点的车,你说七点多,然后问他你们家几点吃晚饭?他说六点,你说那你把我送上公交车就回家吧,别耽误了你吃晚饭。他言不对题地说嗯,我把你送到车站入口,候车室要车票的我进不去。你说不用送我到火车站,全中国那么多城市我都一个人去过了,你怕我会走丢不成。他嗯嗯啊啊了几下,最后还是说我送你到火车站吧。你顿了顿,微笑着问他:“哦?你是想多陪我一会儿?”他白了你一眼,没有说话,嘴角却有着微微的上扬。
      你也没有追问,站在他的旁边,同样扬起了嘴角。
      一股温热的暖流流经你的胸口,你用力搂住了他的胳膊,他别扭了两下还是甩手挣开,说好热。你正有些不知所措,他就主动挽住了你手腕靠近手掌的地方,说这样到还行。

      抵达车站时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你们坐在附近的麦当劳,不停地吃着一包又一包的薯条。你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问你有多久没吃到麦当劳的薯条了,他说差不多大学毕业以后就不吃了,麦当劳这种东西不都是用来当做碰头地点的嘛,毕业以后也没必要跟谁碰头了所以就不来了。你说你想在麦当劳碰头的话跟我回S市好了,每星期都跟你在麦当劳碰头。他一边往嘴里塞着薯条一边说不可能不可能啦。
      你放下薯条,认真地问:我再问你一次,真的没打算离开N市吗?
      他嚼着薯条同样认真地说,真没打算,我不像你,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在这安安乐乐的地方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
      你抿嘴一笑,说,好吧,随你。

      吃完三包大薯条以后,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和他起身离开了麦当劳。走到候车室入口时他拽了拽你的胳膊说,我就只能到这儿了,我没车票进不去。
      你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般夸张地皱起眉,抓着他说我要带你走,我要把你打包带走。他用力拍了你的脑袋一下,用含笑的眼神说给我正经点!你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再度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的眉眼,然后猛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用力地嗅了两下他颈间的味道。他拍了拍你的肩膀,说好啦好啦,进去吧。
      你恋恋不舍地走进进站口,三步一回头地和他挥手道别,直到走进候车室,隔着玻璃最后一次跟他挥手后,你再也没有回头。

      鲜红的晚霞中,白色的高铁缓缓地开动。你打开相机,调出白天早些时候在公交车站偷拍下来的那张照片,仔细地看了几遍,然后望向窗外。
      天空逐渐染上了深蓝色,N市辉煌的灯火在夜幕中繁华得和S市无异。
      两个多小时后,你就会回到那个待了五年,再熟悉不过的S市。继续面对再熟悉不过的工作和再熟悉不过的生活,继续扮演一个正常优秀青年的角色,反正那是你扮演了将近三十年的角色,是角色还是真人,如今已经分不清楚了。
      回去以后把这张照片放到公司的电脑里吧,这样比较安全。你关上相机,这样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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