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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 ...

  •   两年前,龙门荒漠。
      莫朝夕仰面卧于黄沙之中,一把剑插在他的胸口上,剑身流光似泉水,薄且锋利,是把上等的好剑。
      他的目光虚弱且无神,却定格在这把剑上不曾离开。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认识这把剑的,这么好的剑,他不会忘。
      那么他忘了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在龙门荒漠,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为什么这把剑会在这里……
      好累……莫朝夕想睡一会,可是胸口太疼,在身体的里面,似乎还有什么在不甘地挣扎着,嘶吼着,不愿让他安宁。莫朝夕只能空茫地睁着眼睛,他看着这把剑,慢慢地就想起了它的主人。
      那么好看的人,提着这把剑站在自己面前,他用这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忘了也不要紧,无论多少遍我都愿意说与你听。
      我喜欢你,莫朝夕。
      可你为何要杀我……莫朝夕突然觉得酸楚,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从来不曾这样脆弱过,在茫茫的天地间,除了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别无所有。
      他伸出手,想去摸这把剑,突然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啧啧,这样都能动,看来是命不该绝啊。”手的主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他喊着,“田斯,还玩!赶紧过来给老子救人!老子今天要做把好事,明天杀去昆仑说给那帮孙子听,噎死他们,哈哈!”
      莫朝夕睁了睁眼睛,那东西开始暴躁起来了,搅得他好疼,疼得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手。其实也只是手指轻微地动了动,那人却察觉到了,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宋哥,人家一直瞧着你呢,”女子呵呵地笑,“你要不要干脆捡回去当媳妇啊?”
      “我呸!”那人立刻放了他的手,暴跳如雷,“别再跟老子提什么媳妇,再提老子要杀人了!”
      女子笑得更加开怀,莫朝夕却是瞳孔一缩,霎时天都塌了下来。
      那不是梦,他杀了好多人,他们都是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那么他的剑呢?他那把剑呢?!
      “田斯,田斯!他娘的这人是不是个疯子啊!”突然爆发的惨叫声太过凄厉,宋临川直接伸手紧紧地压住了那疯子的嘴。对方在他的手下发出痛苦的呜声,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自己,盯得人心里发毛。
      宋临川皱了眉,干脆连他的眼睛也盖住了。片刻,只觉手下有湿润缓缓散开,不多久,便染满了他的掌心。

      拔了剑止了血,宋临川用马驮了人,带回昆仑营地。
      田斯问:“这人你真要救啊?”
      宋临川擦着自己盔甲上的血:“他胸口那伤我都看得出来不严重,别告诉我你摆不平。”
      “胸口那剑是小事,捅他的人不是武功奇差就是根本不想杀他,歪得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田斯指着床上被喂了沉心散而昏睡的莫朝夕说,“严重的是他体内的蛊。”
      “蛊?”宋临川毫不在意,“蛊是你的拿手绝活啊,逼出来就是。”
      “逼你个头,”田斯瞪他,“他中的是子母蛊,现在母蛊不知去向,子蛊暴躁不安,最多两天,他就会被子蛊反噬而亡。”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宋临川没了耐心,“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
      “有啊!”田斯叉腰,“可是办法很麻烦,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救。”
      “有办法就快给我救!”要不是自己的兄弟临死前把这唯一的妹妹托付给了自己照顾,宋临川真想一巴掌拍死她,“女人真他娘啰嗦!”
      “好,这可是你说的。”田斯笑了起来,笑得特愉快,“把你的手伸出来。”
      宋临川不想再听她废话,干脆利落地伸了手臂,然后只觉腕间一痛,一只金色的小虫迅速地钻进了自己的皮肤。
      田斯掀了莫朝夕的被子,反手一压,便把另只青色的小虫按进了他的手臂里。
      宋临川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点,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你给我下蛊?”
      田斯点头:“是啊,这不是为了救人吗?”
      “给我种蛊,这是什么救法!”
      “没了子蛊,这人会死,子蛊没了母蛊,子蛊依旧会让他死。所以办法只有重新种一对子母蛊,让新的子蛊取代他体内的子蛊。”田斯坐在床边,手在莫朝夕的脸上摸了摸,“到时候两个子蛊相遇,肯定会有一番厮杀……哎,多干净好看的一张脸啊,想想上面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还真怪让人心疼的。”
      宋临川越看自己腕上的金点越不快活:“那我呢?母蛊会有什么影响?”
      “你?你就待在他身边,子蛊必不会让别的蛊虫存活于母蛊周围。”田斯眨着眼睛,像个调皮的孩子,“只不过子母蛊一种,你们的命可就连在一起了。”
      “啊?老子的命,和这个疯子连在了一起?”宋临川猛然站了起来,“你种前怎么不说?”
      “你不是嫌我啰嗦嘛。”田斯哈哈大笑起来,“宋哥,我看他长得也挺好,你干脆带回去做媳妇呗,也好让红绸姐死心。”
      “放屁!”宋临川怒,“老子喜欢谁才会要谁做媳妇,你少在一旁给老子瞎扯淡!”
      “我不扯淡,我就种了个蛊。”田斯两手一摊,“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可种了我们南疆最厉害的子母蛊呢。”

      武岳山庄内风云诡秘,然而景色不染人心,一树翠意浓浓,望之使人气宁神清。
      连日来的暴躁感突然平缓下去,而心绪却无法抑制地波动起来,莫朝夕抚着胸口,于满树的浓绿中睁开了眼睛。
      这世间最厉害的子母蛊,莫过于束缚一生情蛊。
      同生共死,身远意连,是谓情蛊。
      宋临川就在附近了。

      武岳山庄的李管事奉命相邀,进了院门,只见莫朝夕闭目盘膝坐于树下,手中宝剑出鞘,平放于掌上,随着周身气息流转,光华潺动。
      正是纯阳剑宗人剑合一的修习法门。
      李管事不敢造次,安静退在了一旁,耐心等候。
      一个时辰后,莫朝夕睁开了眼,提剑站起了身。
      李管事暗暗打量着,见他目光清寒,内心紧张多于放心。
      神志不清但昏沉无害的莫朝夕,与神志清醒但喜怒无常的莫朝夕,不论哪个都不是容易商量的主。
      他还在盘算,那边清冷的声音已幽幽传来:“何事?”
      李管事心中一凛,赶紧行礼:“少庄主有事相谈,还请道长务必前往。”他直起身,镇静说道,“事关天下第一的剑器,道长会有兴趣的。”

      提到武岳山庄的少庄主洛乾,他那苦追七秀坊桔姑娘十三载而不悔的痴情,不知道惹得多少姑娘心驰向往,又暗生妒恨。
      如今痴情公子的一片深情有了回报,大喜在即,也算成就了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莫朝夕是见过洛乾的,当年他随那人入秀坊,这人便在桔姑娘身边亦步亦趋,不曾远离。
      莫朝夕对他的印象不深,却也觉得此人与当年大有不同。
      洛乾的脸色极淡,看着像是久病不愈的惨白。但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见拖沓,拱手间礼数拿捏得也刚好,不愧是世家公子:“下人无知,上次竟失礼冒犯了道长,洛乾在此先向道长陪个不是。”
      “无妨。”莫朝夕漠然道,“人既然死了,也就谈不上失礼不失礼的了。”
      洛乾一笑,刚想回话,不想莫朝夕竟在此时突然出手,扣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换做旁人铁定要因窒息而挣扎,而洛乾却毫无动作,只如一滩死水一般平静地看着莫朝夕。
      莫朝夕眉头紧锁,在他的指下,丝毫感受不到此人的脉搏。
      “活死人……”莫朝夕慢慢开了口,五指缓缓收紧。
      一只惨绿的手搭上了莫朝夕的胳膊,低沉暗哑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何必跟死人动怒。”
      脚下窸窸窣窣,无数的小虫想沿着莫朝夕白色的道袍攀爬上来,却被坐忘无我隔绝在外,发出暴躁的吱鸣。莫朝夕的眼神冷若霜雪,他说:“收起你这些恶心的玩意,不然他便会再死一次。”
      随着他的话,洛乾被卡得高高仰起了头颅,只再一分力,他的颈骨便会被捏断。
      天一教的大祭司挥手收了蛊虫,莫朝夕也在同时松开了手,任洛乾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你喜欢杀人的感觉。”大祭司肯定的语气,换来莫朝夕一声剑鸣。
      “对也不对,”剑势平稳,莫朝夕道,“那也要看对方在我眼中,算不算得上是人。”
      大祭司无视逼命的剑锋,站定立身,不动声色:“莫朝夕,你爱剑,你手中这把也是好剑。但你可知,这世间最好的剑,本不应是死物。”他的眼底藏着阴沉而诡秘的笑,宛如一条毒蛇,“你阅剑无数,但可曾有一把剑能如鬼煞剑一般使你满足?”
      他伸手,将自己颈上的利刃缓缓推开:“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剑,不如去做这世上最好的剑,你说是吗,剑煞……”

      出了洛乾的庭院,莫朝夕没有回到自己的厢房,而是径直出了武岳山庄。
      拐进一条偏僻的死巷,他再也忍不住,靠着最里面的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天一教的祭司到底有手段,纵有坐忘护体,还是有蛊虫钻进了他的体内。
      子蛊比他更早地发现了入侵者,顿时暴躁地游走过去,蠢蠢欲动。莫朝夕紧紧地攥着剑,将身体蜷在了一起。
      再忍忍,再忍忍,再忍一会,就好了……
      他咬着牙关,不肯让神智涣散开来。然而此时突然下颌一疼,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逼他张开了嘴。
      黑马铁甲,长枪烈烈。
      宋临川蹲下身,将长枪放到地上,伸手抹去了他唇上被咬破的血痕:“莫朝夕啊莫朝夕,你可真让老子好找。”
      子蛊有了母蛊的回应,登时厮杀得更加兴奋。莫朝夕疼得视线都模糊了,嘴唇抖了抖,冷冷地吐出两字:“疯狗……”
      “哎。”宋临川欢快地应了,“不错,还认得我。这么多天,老子真担心什么时候你又傻了,被卖做别人的媳妇都不知道。”
      莫朝夕冷笑:“还在疯言疯语……”
      “老子早就认了,你怎么还不认呢?”在这寂静的巷子,只有他们两人的巷子,宋临川张开手臂,将莫朝夕疼得发抖的身体抱在了怀里,“你看你现在,又在自讨苦吃,永远都不肯学乖。”
      他搂紧了莫朝夕的腰,将唇贴在了他冰凉的长发上:“等这俩破蛊消停了,老子再跟你算账,你可千万要给老子撑住,别又在关键时刻犯傻……”

      点剑台之试的前夜,有很多人早早地便歇了,也有很多人彻夜难眠。
      叶寒蝉坐在桌前擦剑,他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那双桃花眼染着重剑的寒光,温和的皮相都显得有几分凛冽。
      为了彻查武岳山庄,唐无渔过了好几天日夜颠倒的生活,如今自然也是了无睡意,睁着眼睛对着屋顶发呆。
      后窗掀开了一角,有人身着夜行衣,偷溜了进来。
      唐无渔眼皮一抬,暗器就要出手,被叶寒蝉伸手拦了下来。
      “桔子那边的人。”
      来人拿下面巾,是个小姑娘。唐无渔见过她一次,的确是桔子身边的,好像也是秀坊的姐妹。
      “叶公子唐公子,桔姐姐实在不方便,所以让我过来给两位传个话。”小姑娘说,“明日比试必须圆满结束,到了晚上,天一教动手之时,便是我们行动之刻。”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枚药丸递了过去。
      “辟毒丸。”小姑娘没开口,唐无渔倒是先闻了出来,“这东西可珍贵了,浩气盟这次还真大方。”
      “除了比试的胜利者,我们担心叶公子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洛家与天一教勾结,想将胜利者作为新的剑煞人选。”叶寒蝉表情凝重。天一教已经寻到了,或者炼出了新的鬼煞蛊,而将鬼煞蛊铸造成兵,自己是必须的。
      桔子他们虽不知这层原因,然而他们的考量,却是对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他很在意:“洛家的公子还没有露面?”
      小姑娘摇了摇头:“别说我们,就连桔姐姐也没有见过。”
      “有意思了,”唐无渔奇道,“聘礼下了,人也来到庄里了,正主儿居然还不露面,这还想不想成亲啊?”
      “据说是大病未愈,不想害着桔姐姐。可是……可是……”小姑娘迟疑着,“还是不太像他平时的行为。”
      “桔子既然知道这些,也就是说并不是真心想成亲?”得到小姑娘的肯定答复,叶寒蝉点了点头,“那就好,我真怕她会伤心。你告诉桔子,不论明天如何,洛乾都不能留。”
      小姑娘一惊,见他表情认真,便也郑重地点了头。
      时间不多,交代了浩气盟的计划部署后,小姑娘戴好面巾,便再度悄悄地离开了。叶寒蝉兀自想着事,一回头,见唐无渔托腮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教人谋杀亲夫,叶少爷好狠的心啊……”
      叶寒蝉哭笑不得:“我也希望桔子幸福,可这洛乾……”
      “这洛乾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唐无渔接道,“虽然你没见到他,但你肯定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些什么。”
      叶寒蝉愣了愣,突然低声喊了一句:“无渔。”
      “干嘛?”唐无渔平时没别的喜好,就是爱吃,可这大半夜的实在没什么吃的,这便导致他整个人都显得极其懒散和无聊。
      “你是怎么知道的?”叶寒蝉的眉眼深处都是醉人的笑意,“是本来就这么聪明,还是……太了解我?”
      “我这么聪明,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夸起自己来,唐无渔倒也不客气,至于笑得跟朵花似的叶少爷,既然好看,那他也就大方地赏着,“不过具体情况我猜不出,当初黑龙沼几次交恶,我们唐家就一直摸不透他们那些恶心的手段。”
      “前些天与洛老庄主交谈,他莫名跟我提起了干将莫邪的故事。”叶寒蝉又凑近了些,问他,“再猜猜?”
      “传说中的铸剑名匠?”唐无渔搜刮着记忆,“好像是干将铸剑不成,最终莫邪以身投炉……”话说到这里,唐无渔便明白了。
      “鬼煞蛊可存于石中,可存于剑中,也可存于人体中。”他把眉头拧成了麻花,“你怀疑鬼煞蛊寄存在洛乾体内,天一教这次是要用活人炼剑?”
      “是不是活人,现下已经很难说了。”叶寒蝉勾着唐无渔的手指,叹道,“要是小花在就好了,一个人有什么异常,他一眼就能看出。”
      “看谁?”唐无渔随口说着,他瞅着叶寒蝉的手指,细长有力,骨节分明,当真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洛老爷子?”
      叶寒蝉又愣了下,他突然发现对于唐无渔,自己好像一直看漏了什么:“你继续说。”
      “洛乾的异常你已经猜出来了,那么如果还有谁的异常需要确定,不就只有洛老爷子了吗?”唐无渔眨了眨眼睛,黑暗里灿若繁星,“老爷子你是面对面接触过的……你再给我一句话。”他问,“老爷子行动和神情可有问题?”
      叶寒蝉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笑了:“没有。”
      “那么你就是怀疑老爷子被调了包。”想起乔潇华就会想起他手里的针,唐无渔感慨,“小花能看出这人脸上是否易容,没想到他手毒,眼睛也毒……喂唔唔……”
      没有预兆的,叶寒蝉突然就亲了上来,握着他的手腕将他压倒在桌上,没给他一丝反抗的余地。唐无渔先是挣了一下,慢慢地也就放松下来,直到叶寒蝉抬起头,又将他抱得紧紧的,才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发什么神经,是不是也想让小花看看?”
      “我开心。”叶寒蝉低低地笑,“想不到的事太多了……”
      “这才几个月。”唐无渔不以为意,“对了叶寒蝉,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唐无渔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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