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浮光掠影》水戳戳

10、失

　　浮光掠影（十）

　　田斯接到宋临川飞鸽传书的当日就启程赶往武岳山庄，但路程遥远，等她到达的时候，武岳山庄早已人去楼空，连驻扎的浩气人马也已撤离，只留下山庄的几名老仆。
　　田斯想了好一阵子，一再确定自己没做什么需要宋哥忽悠自己来回跑的错事，在费劲地跟一名老仆交谈后，终于打听到四日前他们一行人出发去了藏剑山庄。
　　对，是一行人。不止是宋哥和莫朝夕，还有一名藏剑两名唐门一朵万花和一名七秀。田斯对这浩大的队伍简直难以想象，宋哥一向独行惯了，除了绑着莫朝夕一起，还真没见过他跟这么多人同路，更别提里面好像还有个浩气……
　　田斯拍着玉蟾的脑袋自顾自想着，这才几个月，宋哥就交了这么多朋友，真是好……好奇怪啊……
　　看来果然是出事了，自己还是赶紧赶过去吧。

　　武岳山庄之祸起源于鬼煞剑，因此在得知叶寒蝉他们返庄的目的后，桔姑娘二话不说就打好了包裹背上了剑，第二天清晨骑着马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不用跟我商量，”桔姑娘说，“这事你想我帮我会去帮，不想让我帮我也必须要帮。”
　　叶寒蝉不会拦她，也拦不住她，只是宋临川看着难免会手痒。后来双方几次冲突后各退一步，桔姑娘脱下那身浩气蓝装，换回了秀坊的红衣。
　　这次情况比较紧急，唐无渔也没有了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兴致，但是莫朝夕每天仍需三个时辰调息，再加上人数不少，又需绕开洛道等危险地方，走了十多日，终于入了扬州地界。
　　叶寒蝉本担心路上会遭遇天一教的伏击，但兴许是叶云词来时已探好路留下了记号，这一路都是平安无事。
　　田斯单人单宠，今天骑玉蟾，明天骑天蛛，后天吹个迷心蛊蹭人家一程马车，很快便也追上了他们。
　　“宋哥！”田斯向着宋临川欢快地跑了过去，“总算赶上了。”
　　桔子摸了摸双剑，转过头去。又一个恶人，罢了，眼不见为净。
　　意料之中，田斯看到了宋临川身边被找到的莫朝夕，正准备喊，突然发现树下无聊搓弹的唐无渔，便咦了一声。
　　她凑过去，前看看唐无渔，后看看莫朝夕，伸手捏了上去：“居然有两个……”
　　唐无渔被扯得嘴巴老宽，瘪声说：“妹子，疼。”
　　田斯眼睛一亮，回头兴奋喊道：“宋哥，这个送我总可以了吧！”
　　话刚说完，手里就一空，叶寒蝉一把把唐无渔拉到身后，看着田斯的眉眼里，笑意温凉：“他，我说的算，不送。”
　　“……又有人啦……”田斯再次失望，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然后，她看到了叶云词。
　　目光瞬间沉了下来，叶云词被盯得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田斯突然就出手了，天蛛吐丝瞬间将叶云词拉了过来，叶云词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面前的一张毛刺刺的蜘蛛脸，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叶寒蝉皱了眉，出手要救人，面前长枪一横，宋临川驾马拦住了他。
　　“你家那丫头有问题，”宋临川说，“让田斯看看。”
　　叶寒蝉略一沉思，放下了手：“若无事，云词今日受的惊吓，我必全数讨回。”
　　“田斯自己做的事老子可不管，”宋临川冷哼，“随你。”
　　田斯的食指戳中了叶云词的眉心，藏剑小姑娘顿觉全身一阵麻痹，想拔剑，可是使不出一丝力气。
　　眉心上的食指抵得力气很大，叶云词觉得好疼，她哭着喊：“少爷，少爷……！”
　　叶寒蝉的眉头越皱越紧，云词虽是侍童，可这些年也是当妹妹来看待的。她从来不轻易哭，可想现在到底有多疼。
　　他的手又抬了起来，招式将出时，田斯笑嘻嘻说：“抓到了。”
　　她的食指顺着叶云词的脸颊下滑，一个黑点随着她食指的动作，被牵引着，逼迫着，从脸颊游动到脖颈，又从脖颈游动至手臂。
　　“阿蝉你别插手。”乔潇华此时也看了出来，“她在逼蛊，此时你插手，那丫头就死定了。”
　　叶云词的哭声更凄惨了，听得唐念心里一阵阵发毛，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乔潇华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真是小孩子，没用。”
　　“我又不像你那么冷血！”唐念反驳。
　　黑色的蛊终于被逼到了手掌，自叶云词的中指破肤飞出。眼见是要逃了，身后玉蟾呱的一声一个弹跳，长长的舌头一卷，便把蛊虫卷住吞了下去。
　　叶云词的哭声这才停止，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叶寒蝉接在了怀里。
　　“接下来怎么办？”叶寒蝉抚着女孩子的额发，都被冷汗浸湿了。
　　“接下来嘛……”田斯逼出蛊后就蹲在玉蟾面前摸它的脑袋，问它好不好吃，听到叶寒蝉的话，偏头想了想，“大概休息一下就好了吧。”
　　蛊术她擅长，医术她还真是个半吊子。
　　“交我吧。”乔潇华接过叶云词，“你们有别的事要做了。”
　　“叶云词来的时候就被截了，如今这条路，是她带我们走的。”唐无渔亮出了千机匣，开始在周围布机关，“我们一直在被监视中，蛊被逼了出来，恐怕人马上也要来了。”
　　“就在附近了，腐尸的臭味。”一直坐在宋临川身前闭目养神的莫朝夕也睁开了眼，他想下马，被宋临川强行按住：“我来，你歇你的。”
　　“不管他们来多少人，这帐也算不完。”叶寒蝉走到唐无渔身边，重剑一提，立于身前。杀气绵绵中，他突然喊了一声，“无渔。”
　　“嗯？”
　　“三天后是我的生辰，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带你回庄。”
　　“哦~好啊。”唐无渔一笑，“那可得准备一顿大餐。”
　　“除了吃，你能想想别的吗？”日趋紧张的气氛里，叶寒蝉笑得却是极温和，也是极好看的，“比如我。”
　　“想要什么礼物就直说，”唐无渔看着他，见他只是笑也不回话，便接道，“不说话就我做主了啊。”
　　“好，你做主。”叶寒蝉的手自他颈上拂过，羽毛一般极轻的动作，却撩得唐无渔心里痒痒的，“务必要是个惊喜。”
　　沉沉的嘶吼伴着腐臭而来，四面八方，人影幢幢。
　　天一教的杀手来了。

　　天一教这批杀手实力中等，但仗着人多势众，也拖了叶寒蝉一行人不少时间。
　　“赶紧进扬州城，我得好好吃一顿。”击退天一教后，唐无渔搭着叶寒蝉的肩膀，累得气喘吁吁。比起宋临川田斯桔子这三个专业的，他实在不适合打群架，甚至想在战斗途中一度隐身脱离到一边去划水。
　　长辈带坏晚辈，唐念试图有样学样，但是乔潇华对浮光掠影这个招式越来越熟悉，两个商阳指下去，一大一小都现了形。
　　“马上进城，然后当晚我们就坐船去藏剑。”叶寒蝉重剑一挥，甩掉一串绿色的腐液，“天一教恐怕还会有后续人马，我们早日到达山庄，才算安全。”
　　“坐船？”宋临川的脸色有点发青，“要多久？”
　　“顺利的话一天一夜。”
　　“啊，我想起来了，宋哥你……”田斯想说什么，被宋临川狠狠一瞪，立马闭了嘴。
　　“小舅舅我先去城里找船！”唐念一刻也不想呆在那个黑脸大夫的视线里，找到机会就要开溜，“我腿脚快，说不定还有时间帮你买翡翠烧卖和蜜饯捶藕！”
　　他这话一说，唐无渔就没了拦他的理由：“你一人行动，多加当心啊。”
　　“放心，天一教才退，不会这么快又找上来的！”说这话时，唐念轻功一展，打开机关翼，高高的飞走了。
　　众人休整了一会，叶云词也在这时醒了。
　　她还是没有力气，都半个多时辰了，手指上的伤口还在在突突地冒血。
　　蛊虫造成的创伤特殊，乔潇华手头药草不全，暂时也只能缓缓。
　　“少爷，有香气……”叶云词脸色发白，轻声说，“那个女人身上太香了，云词明明是清醒的，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没事，没事，”叶寒蝉摸摸她的额头，“你歇一会，我带你回庄。”
　　“摄魂香，”田斯说，“配合魂虫才会有作用，被控制的人行为与平时无异，一般人很难辨认出来。”
　　被一同划进了一般人里，乔潇华的心情很不好。
　　他觉得这件事结束后，自己有必要去巴蜀走一趟。
　　唐无渔这时候也想起来了，那日自己曾在叶云词身上闻到的残香。
　　像女儿家用的脂粉，甜腻又浓郁。
　　一阵风过，乔潇华突然喊了一声：“闭气！”
　　“不用。”田斯说着，指挥玉蟾上前呱的一声，嘴里喷出一股白雾。
　　唐无渔顿时差点没被熏晕过去：“好臭……”他抬手要捂鼻子，被田斯一巴掌打掉：“臭也得吸，多吸两口。”
　　叶寒蝉也被臭味刺激得眉头一皱。宋临川拉紧了缰绳，现在满地都是天一教毒尸的尸体，本来气味就已让人难以忍受，再来这么一下，人受得了，马都快受不了了。
　　“有人来了，只有一人，不，两人……”莫朝夕的眼闭着，但他的听觉比任何人都好，“为什么……”
　　“咦……这个香……”叶云词睁了睁眼睛，喃喃说着。
　　唐无渔很想问小花她没事吧，这么臭她还说香，然后，他也闻到了。
　　而且他还想起来，自己不是第一次闻到这个香。
　　那夜在青楼，那个百般无聊却仍要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脑中想法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唐无渔脸色大变，喊了一声唐念便冲了出去。
　　叶寒蝉也在同时神色一凛，飞身追上，然而行不到三步，暴雨梨花针漫天砸下，瞬间把两人逼了回去。
　　乔潇华把叶云词交给桔姑娘，默默站起了身。
　　“唐念……唐念……”唐无渔的心像沉到了海底，手都在发抖。视线的前方，青衣女子缓步走来，她身边，正是本该前往扬州的唐念。
　　原本活泼又喧闹的少年，现在如同个傀儡一般，安静地站着。
　　“果然是你……”唐无渔的手紧了紧，“武岳山庄天一教败退，没想到还留着人在周围监视。”
　　“不是留，我教占据武岳山庄已久，方圆十里，都有据点。”女子说着抬起手，摸上唐念的脸，唐无渔看着，心都要绞在了一起了，呵道：“别碰他！”
　　“咦？这孩子看来还挺重要的啊。”女子笑了，“本来我们的目标是你，那夜你已经中了魂香，可惜周围人太多，蛊虫无法下手，后来一场大雨，倒也可惜了。”
　　“你们……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女子牵起唐念的手，那样轻柔的动作，像拉着自家的弟弟一般。唐无渔看她要走，连忙上前一步，却见她指下用力，唐念的手，血流如注，只能生生停了脚步。
　　“现在不急，我们给你三天时间。”
　　唐无渔还想说什么，但他此刻心头大乱，只觉千头万绪根本不知如何开口。手上一暖，叶寒蝉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对女子说道：“三天时间太紧。”
　　“有叶公子在，再紧都不算紧。不过其实我们想要的，不止那一个东西。”女子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莫朝夕。
　　那目光根本不是看人，而是在看一件死物。莫朝夕视线与她相对，片刻后突然就拔剑，从马上飞身而起，剑势将落时金铁相击之声顿起，叶寒蝉前方挡住了他，后方挡住了又急又吓，都红了眼的唐无渔。
　　“唐念在她手里，你不能动她……”唐无渔看着他，说话的嘴唇直发抖，“不能伤着唐念……”
　　叶寒蝉横在他们中间，惊得一头冷汗。莫朝夕怒气下出手非同小可，而唐无渔手里捏着暴雨梨花针，如果不及时拦着，这么近的距离，结果恐怕只有一个两败俱伤。
　　“其实，我也想杀她。天一教的……”玉蟾不知何时已收回，田斯身边，灵蛇嘶嘶吐着毒信。
　　唐无渔立马警戒地看着她，却听她慢悠悠继续说道：“可是人都走了，唉。”猛然回头，果然这会功夫，唐念已经展开轻功带着女子远去。
　　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唐无渔手上一松，千机匣落进了地面。
　　“我……我怎么会同意他一个人去……”喃喃说着，唐无渔突然伸手就要抽自己一巴掌，被叶寒蝉一把抓住：“无渔，无渔！”
　　“唐念……唐念……”被紧紧搂住，唐无渔靠在叶寒蝉怀里，冷得直发抖。
　　“你别急，别急，我们这就回藏剑山庄。”叶寒蝉将他抱得紧紧的，“回了山庄，会有办法救唐念的。”
　　“唐念，我唯一的外甥……”唐无渔闭了眼睛，七年前的黑暗铺天盖地向他砸来，他仿佛看到了姐姐那张失望又痛心的脸。
　　“他是我最后的亲人啊……”

　　快马加鞭来到扬州城，却意外地在城门口看到了山庄的侍从。
　　为首的人说，大小姐担心少爷出意外，所以遣人前来迎接。
　　叶寒蝉知道姐姐考虑一向周全，船肯定也是准备妥当。事出紧急，众人即刻上船返回山庄，半刻都没有耽误。
　　江南秀丽，扬州苏杭一带沿岸风光更是美好。但众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兴趣欣赏。唐无渔一直魂不守舍，他不说话，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乔潇华与田斯交流完南疆蛊术后，就一个人蹲在船舱那头，也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莫朝夕不多话，难得连宋临川都安静了下来，只是抱着枪靠着船舱，就是不肯睁眼，也不肯吃饭。
　　叶寒蝉简单询问了一下山庄情况，知道天一教偷袭剑冢失败后，便退出山庄，隔湖扎营，虽未再有动作，但终令人难安。
　　“庄主在南诏失了消息，山庄大部分弟子都已前往南诏。”叶寒蝉沉思，“本来武岳山庄一事结束，我也应即刻前去支援，但没想到一把鬼煞剑后患无穷，竟让天一教欺到了山庄门口。”
　　“二庄主为大庄主之事已是心力交瘁，庄内人手又不足，这才让天一教钻了空子。”侍从说道，“那把剑大小姐也看过了，是凶物，真要交给天一教，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人要成为这剑下的祭品。因此大小姐也说了，无论如何，山庄也不可让此祸源流至江湖。”
　　“庄内人手不足，硬拼肯定不行。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毁剑，让天一教死心。”叶寒蝉握了唐无渔的手，继续说道，“但在毁剑前，我还需要救一个人。这事得快，等我回去，再请叔伯他们帮忙。”

　　叶暖声又一次从剑冢回来，心里的忧虑也又多了一层。她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了一遍，但也不知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材质，熔铁炉熔不掉，碎铁箱竟也无法粉碎。
　　两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叶暖声心里是一百个不愿弟弟回来接手此事，可事到如今她无计可施，只能让叶寒蝉回来处理。
　　刚走回主院，就听到了叶寒蝉回来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居然浩浩荡荡有六七个人。
　　除了乔潇华和桔姑娘，其余的叶暖声不认识，但在此时仍愿意前来藏剑山庄的，是叶寒蝉的朋友，也是藏剑山庄的朋友了。
　　舟车劳顿，加上天色也晚了，叶暖声安排众人住下。正堂里叶寒蝉本想留下唐无渔，介绍给姐姐认识，可唐无渔现在心里全是被天一教带走的唐念，想要勉强笑笑，也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
　　叶寒蝉将他先送去房间休息，回来时，见叶暖声若有所思，问他：“那个唐门……”
　　叶寒蝉点头：“就是他了。”
　　“你认真的？”
　　“对。”
　　叶暖声一笑：“其实姐姐私心里，倒宁愿你做个风流浪子，这样起码你能活的自在，不会伤心。”
　　“我都多大了，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叶寒蝉拉着她的手，陪她坐下，“我已经不想再浑浑噩噩下去了，阿姐，不会再出事了，我保证。”

　　唐无渔心神不宁，回到房间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挂念唐念安危，想去找他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虽然知道这里到底是藏剑山庄的势力范围，叶寒蝉肯定能布置妥当，但人关心则乱，他也避免不了。
　　叶寒蝉与掌事的各位长辈商量到接近寅时方才回来，唐无渔坐在床上，听到门响，便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还不睡？”叶寒蝉走到他面前，见他摇头，便张开双臂抱住他，把他硬压倒在床上，“山庄已经派人去查探唐念的位置了，今天你太累了，睡吧。”
　　“你们有几成把握？”
　　叶寒蝉顿了顿，回道：“九成。”
　　“不对，你骗我。”唐无渔在他怀里说，“藏剑山庄人手不足，时间仅剩两天，为了与我交换，他们必定将唐念带到附近，可是这段时间，你们未必能探知唐念所在的确切地点。”
　　“最多六成……”他做下结论后，便想起身，“查探这种事你们不擅长，果然还应该我亲自去。”
　　“你现在的状态，去了，自己都未必能回得来，我不可能同意的。”叶寒蝉收紧了双臂，“唐念不在，你已经乱了思维，如果你不在了，那我肯定也没法继续冷静思考。无渔，那时候，我们就真的输了。”
　　“叶寒蝉，我需要十成的把握。”唐无渔轻声道，“唐念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输不起。”
　　七年前一场意外，让十二岁的唐念失了双亲。唐无渔跪在姐姐身边，听她躺在血泊里，对唐念说，别哭，你还有一个亲人，以后你要好好跟着你小舅舅，别让娘操心。
　　唐无渔说，姐，你放心，我会给你们报仇，我会照顾好唐念。
　　他把唐念寄养在了堡里，就去报仇去了。
　　从毫无线索，到血刃仇人，等他回来的时候，唐念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
　　他把一身血污的唐无渔拽到母亲坟前，对他说，小舅舅，你为什么不肯带我去，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娘交代！
　　唐念，唐无渔在心里说，我才是那个没法跟姐姐交代的人。我不会拿你的命去赌，我一定会救你，以绝对的把握。

　　正午待莫朝夕调息完，叶寒蝉便带他前往剑冢，冬寒谷中，鬼煞剑剑锋完全没于冻土之中，宛如沉睡一般。
　　再见鬼煞剑，莫朝夕神情恍惚。叶寒蝉是铸剑名家，当初铸剑的奇石的确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材料，若无鬼煞蛊，这把剑本应是把绝世名剑。
　　可惜事难预料，爱剑如他，如今要做的，居然是毁剑。
　　长剑出鞘，剑气凝聚成形，遍插在鬼煞剑四周。莫朝夕催动寒气片刻，突然收了功力。
　　“此处寒气不足，鬼煞蛊蛰伏于剑中，我伤不了它。”
　　叶寒蝉皱眉：“江南一代，已经没有比冬寒谷更为寒冷的地方了。”
　　“所以我要带它回昆仑。”莫朝夕说，“昆仑寒池是我当初练功的地方，也是昆仑的极寒所在，在那里，一定可以毁掉剑内的母蛊。”
　　“可是带着鬼煞剑，天一教必定……”
　　“没你们拖后腿，老子不会让他们追上。”宋临川看上去精神不济，说话却还是那么横，“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水，老子也不想呆。”
　　“山庄四周都有天一教的眼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是不可能的。”唐无渔怔怔地看着鬼煞剑，“近期内，你们不能走。”
　　“寒蝉，寒蝉！”一阵急喊，叶暖声神色慌张，冲了进来，“不好了，桔子她擅自离庄向浩气盟和七秀坊求援，结果在半路……”
　　叶寒蝉心中一惊：“她落到天一教手里了？”
　　“天一教派人来传信，”叶暖声拿出两样物品，递到叶寒蝉面前，“这耳环是桔子佩戴的，可是这个发冠……”
　　“唐念！”唐无渔大惊失色，一把抢过。只见银色的发冠上，血迹斑斑。
　　心直接跌到谷底，唐无渔不自觉向鬼煞剑走了一步。叶寒蝉当即拦在了他面前，紧张看他：“无渔，你想做什么……”
　　“没事，我只是心慌了。”唐无渔摇着头，又一步步退开，不去看他担忧的眼神，“你们部署完再来通知我，我去散散心……”
　　他紧紧攥着唐念的发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花，你帮我看着他。”叶寒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预感，再不想承认，也不能忽略，“必要的话……”
　　“给他扎上一针？”乔潇华蹲在鬼煞剑旁边，细细地摸着地面，闻言抬头，“你舍得？”
　　“部署还需要时间，我怕他等不及。”叶寒蝉说，“不救出唐念，我说再多他也不会安心。”
　　下午，前去查探的人员返回，天一教的布置已基本摸清，但唐念和桔姑娘的位置，却毫无消息，看来是知道这两人的重要，藏在了最隐秘的地方。
　　唐无渔听着，表情意外地平静，他在山庄里转来转去地看风景，真如同散心一般。
　　叶寒蝉忙于准备，一直没空与他交谈。入夜后他还在与叔伯们商量明日进攻事宜，这时突然听到消息，说是有人闯进剑冢，因身形隐蔽，速度奇快，守卫皆未发现，现在人已经带走鬼煞剑，从后山逃走了。
　　叶寒蝉霍然起身，小花在这时推门而入，他说：“唐无渔解了我的芙蓉并蒂，人现在已经不在房间了。”
　　话未说完，耳边一阵风过，叶寒蝉已经飞掠了出去。
　　藏剑山庄三面环水，只有剑冢背靠山地。虽为近路，但地势险峻，庄内人外出，还是会选择从渡口处坐船。
　　然而高峻的山峰对于唐门轻功而言，不外乎一道门墙。唐无渔机关翼迎风而展，只要一个多时辰，他就能到达天一教营地。
　　不管叶寒蝉再怎么努力，他都不可能会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救出唐念。唐无渔手中握紧了鬼煞剑，只要换回唐念，叶寒蝉不管是失望还是生气，他都认了。
　　终于越过了山峰，落地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唐无渔！”
　　唐无渔猛然一惊，他没料到叶寒蝉居然能追上他。回头一看，只见叶寒蝉气息不稳，面色泛红，显然是用功过猛，在他的背后，没有重剑。
　　带着重剑的叶寒蝉追不上唐无渔，但是没有重剑的叶寒蝉，敌不过唐无渔。
　　这点不论是唐无渔还是叶寒蝉，都清楚的很。
　　“你回去，”唐无渔说，“救回唐念，我任你们处置。”
　　“你跟我说什么处置！”难得的，叶寒蝉发了怒，“山庄都已经布置妥当，明天就会去救唐念，你为什么连这一点的时间都不肯等！”
　　“因为我不能再让唐念出一点意外！”唐无渔在他三丈外与他对峙，也许自熟识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分歧，“只要有一丝一毫失败的可能，我就不能去冒险！”
　　“交出剑，唐念就真的一定会回来？无渔，把剑给我，”叶寒蝉上前一步，伸出手去，“你若非要去，我现在就陪你去找唐念！”
　　“叶寒蝉！”唐无渔突然吼道，“把剑给我，我陪你守着莫朝夕！”
　　这时候突然听到莫朝夕的名字，叶寒蝉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知道，天一教拿到鬼煞剑，下一个目标就是莫朝夕。”唐无渔背后的手已经扣住了千机匣，“他若再成剑煞，你必终生难安。”
　　“无渔……”叶寒蝉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枚迷神钉打来，他猝不及防，被擦过手臂，片刻的晃神后，面前已空无一人。
　　唐无渔不可能走的这么快。叶寒蝉知道，这是浮光掠影，他还在周围。
　　他不想对自己出手，只能用这种方式避开自己。
　　可是……叶寒蝉缓缓走上前：“你以为你隐身了，我就不知道你在哪里了吗？”
　　第一次见面，他就识破了浮光掠影。虽然看不到人，但是任何一道视线，一声喘息，都是破绽。
　　更别提现在，他有多么熟悉唐无渔。
　　唐无渔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把鬼煞剑牢牢地抱在怀里。离开了冬寒谷，他能感觉到这柄剑内不寻常的鼓动。
　　但他能更加清晰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叶寒蝉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近了，更近了，唐无渔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即将触碰上自己的额头。
　　叶寒蝉！你为什么不能放任我一次！他在心里喊，就一次，让我救唐念！
　　面前的动作似乎停了，唐无渔悄悄睁开了眼睛，叶寒蝉的眼神黯如黑夜，他距离唐无渔不到三尺，却只是随手在空气里抓了几把后，霍然转身离开了。
　　山坡陡峭，他手扶着突出的山石，又跃了上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黑暗里，唐无渔才解了浮光掠影，他好像失了所有力气一般，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他太紧张了，也太愧疚了。
　　叶寒蝉，这次是我对不起你。

　　叶寒蝉越过山崖时，正遇上听闻消息而匆匆赶来的莫朝夕，宋临川不擅长轻功，此时在山下一直跳脚，干着急。
　　“别追了。”叶寒蝉伸手拦住他，“走远了，你也不可能追上。”
　　“你放走的他。”莫朝夕提着剑，面色平淡，“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当我……找不到他。”叶寒蝉看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以前尚可以说是无心之失，而这次，确实是我的原因。莫朝夕，我又欠你一次。”
　　莫朝夕静静地看着他，不气不急，语气平缓：“那又如何？”
　　“哈哈，是不能如何。”叶寒蝉苦笑了一声，“当初，若我不去招惹你，若我也不去招惹他，如今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觉得自己没用，关键时刻，总是帮不了最想帮的那个人。
　　心里发苦，叶寒蝉，你何其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