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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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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早已不在人世了,苏寒断不是哥哥!”
多简单的一句话,然而其中分量却丝毫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撼动人心。
就这么一句话,让烟萝脑中处于一片空白当中。她不知自己该不该信他的话。低垂着头,静静的坐于床沿边,看着刘氏掌心中的“紫陌”。她不解自己为什么不反驳穆蓁这话。自己有理由,有证据的,不是吗?他知晓自己与穆清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拥有那柄自己幼时选送的匕首,他的右臂上有为了保护自己而留下的伤疤……那自己为何不否认,不反驳呢?难道是自己不知觉中已信了他的话?烟萝苦涩一笑,竟然微感鼻酸。也许在自己内心深处早已对苏寒有所疑虑了,只是不愿承认,不愿面对而已。那根本是两个不同性子,不同样貌之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疑虑不定的呢?烟萝除了苦笑依旧是苦笑。也许是在自己认定他是穆清时吧。在苏寒身上,自己从未找到一丝让自己心安的有关穆清特有的淡雅、温文的气息,除了那双在目视自己时方会溢满脉脉温情的双眸。原来这些年来自己已忘却了如何去信任他人了。抬眼淡扬着笑,只觉心中一片孤寂。
连自己也不信之人啦,终究是免不了走上孤寂之路的。是命否,是运否?“你是烟萝,不是什么二小姐,你要做你自己,走出这个家族。”可是,穆清,我该怎么走,怎样我才能走出来呢?你要我做烟萝,我做了,可却是永远的沦陷于过去的温柔之中不愿醒来。我做不到风轻云淡,做不到无欲无求,所以我永远被琐事缠绕着。
穆清,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呢?
穆清,究竟苏寒是不是你呢?若是,为何我找不到了当年熟悉之感?若不是,为何他如此清楚当年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究竟那场风雪之中,你发生了何事?
穆蓁扬眉不解的看着眼前淡含着笑意的烟萝。她在笑,可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半丝温馨。如此清淡恬静的笑意,竟是如此的疏离,如此的缥缈,俨然已将自己于外界相分离了开来。
“为了报仇,所以就向夫人下毒么?”烟萝微扬着唇,软桃色的唇角轻缓溢出的话语如此的轻盈柔软,却又带着几分清淡,几分犀利,让人不由的恭敬起来。
她同外人论及自己的母亲时,时常不会称她为母亲,在她看来,“刘夫人”与“母亲大人”一样,都是一个冰冷而又平常之极的称谓,一同他人的名字一般,只是供人称呼而已,无所谓亲疏冷暖。
原来方才她思虑的是此事?还以为她心神飘忽是因为方才自己的那句话,难道她依旧认为苏寒是哥哥?
穆蓁毕竟只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思虑至此,话语不由的愤懑,冷笑道:“二小姐未免太抬举了在下了。不错,正如你所言,为报兄仇,毒是我下的,然而这药却是你们家族人给的。刚进来时我还正费神如何既可报仇,又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无从追究。如这般厉害的‘紫陌’,我可无处寻求。”
这该是这一盅茶之内的第二次震惊了吧。原来他们已如此迫不及待了,要反了吗?这么个家族就要兄弟异爨,楼塌石崩了吗。早已意料到了的,不该震惊才是,人性本不就是如此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谁给你的药?”烟萝不由的追问道。清淡如昔,却不再是漠不关心。
穆蓁冷然笑了起来:“我该说二小姐太过天真了吗?你想我会说吗?这样乌黑的家族,狗咬狗得了。”
“不说吗?你可知谋杀当朝正一品虢国夫人,何止何罪?这可是连坐之罪呀。”
“是吗?但那谋杀者是谁?我吗?你有何证据?说出去有谁会信?二小姐,别忘了你可是声明狼藉,人人避之如毒蝎之人啦,谁会信你?再说你会去揭发吗?我是穆清的弟弟。我为你心上人报仇有何不对。既然法理不能对你们位高权重之人起作用,那我暗杀中可以吧。其实你该感激我的。”穆蓁冷眼对说着,及近残忍。
烟萝看着眼前之人,眼光柔和似水。他周身竟如此的阴寒,全不若穆清的温文淡雅。究竟是如何一个环境将他逼迫至此呢?
“你可知姑息养奸的后患吗?终有一日他会杀你以灭口的,到时便为时已晚了。”
“姑息养奸么?”穆蓁淡淡一笑,转过身向外走去,“那又如何。要杀我灭口,那他有胆就来吧。我出意外之时,便也是他死期之日。”阴冷的笑语,让人毛骨悚然。
“对了,”他突然又转身盯视着烟萝,“邬二小姐,哥哥为了你付出了生命,希望你不会有负于才是。我相信我哥哥的眼光不会有错的,不是吗?”
烟萝未语,只微斜着螓首,静静的看着穆蓁默而不语,不知她在想什么?直至穆蓁走后,她还是那个姿势,只是眼眸微垂。密长弯卷的睫毛留下的是一排淡淡的剪影,让人产生一种虚无疏离的错觉。
“二小姐。”苏颖轻轻唤醒沉思中的烟萝,“水烧好了。”
烟萝只是抬眼看了看苏颖,轻轻的点了下头,似乎未曾走神一般,优雅自然的理了下衣袖,站立起身,接过苏颖手中的水壶,将苏颖遣退下去,让她守于门口。
俯身轻缓的翻开刘氏的眼睑,查视着她的瞳孔。还好,无异。烟萝微松了口气。趁着方才那段空隙,她已将自己所看过的医术于脑海中翻查了一片。模糊之间似乎记得有那么一本书上记载过“紫陌”一毒之事,然而却未详谈其毒之特性。紫陌是生长于南滇鹫雾山之巅的一种极其稀有的含有剧毒的植物,性似寒毒,然毒却更胜寒独四五分。这般稀有之毒,二十年难得有一株。只有少数的几位才真正见过它,拥有它。难而是哪几人见过,拥有过,却无人知晓。书上只是记载过承宪三十四年,因为帝位争夺之事愈演愈烈,各位皇子便使用各种手段暗杀着自己的对手。一直以来呼声最高的诒文二皇子便丧身于“紫陌”之毒中,当时负责检验勘查二皇子事件之人全都一夜之间莫名消失不见了。二皇子之死也就成了皇族案件中有一个谜团。
会知道二皇子身中的是“紫陌”之毒,乃是出于太医院一位不知名姓的太医悄悄将此事记录了下来的缘故。然而只是粗略的记录了一小点便不了了之了。或许是他不愿让世人知道太多,只是出于一种职责之感,所以记载的如此粗略,或许他也如同那些一夜消失的太医一般,时间已来不及了,故而只能如此粗略的将此记载下来。多年后,几经辗转,这个关于诒文二皇子毒发而亡事件的密文不知怎的也就流传到了民间……
时间流逝,那也有百年之时了。只是如今这毒又出现在邬府中,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小心翼翼的除去金针,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着的刘氏。微扬起一层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喜是忧。起身于旧黄的屏风之后换上了一身男装,将满头青丝高耸束起,向外走去。她终究是屈服于了刘氏,承接起了不愿承接的家业。
“二小姐?”看着如此一身装扮的烟萝,苏颖微微哑语,惊叹的盯着烟萝。虽只是一身极其平常的青装,然二小姐却凸显出了一种遗芳的桀骜,浮云的洒脱,烟雾的飘逸。
“好好看护着夫人。”头未回,快步向前走去。
……
自那日起,穆蓁便似乎于天地之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烟萝从未问过穆清在那场大雪之后又发生了何事,因为她不敢问,心里莫名的有些害怕,害怕面对,害怕梦醒,然而,自穆蓁出现的那一日起,她却不得不开始面对了,面对自己,面对现实,她想知道有关那场飞雪之后的一却事情,她想向苏寒询问一切。可是苏寒却也不知所踪,他消失了。烟萝几次暮色黑沉时举灯于草屋等他,却常常是晨光熹微时落空而回。
刘氏身上的毒并未解去,常常是从挣扎中醒来,又于挣扎中昏去。人更加的憔悴了起来,银发也越来越多。没几日功夫,便已是满头灰白。
不知为何,烟萝总觉得有之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似乎将要有何大事发生了。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即便是发生了,也与自己无关,不是吗。
虽一向知晓这个家族的混乱,虽一直知道家族事业的黑暗,然而直至真正的接触到这些家业,自己才知道眼前之事远比自己所想的还厉害。随着对家业的慢慢深入,平如镜湖的心此时却也微微的惶恐了起来。这方十来日而已啊!
邬氏的家业很泛很广,与官府、江湖都有商业往来。这样的家业,便似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对人充满着诱惑,也充斥着危机,更何况是族人对烟萝的不服,种种事端如千层浪涌,一波接着一波向她袭来,个中弊端也张显无遗。比如用人,比如帐管。家业里用人不是“唯能是用”,而是“唯亲是用”,庸人遍地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情屡屡发生。而那些账册,记的尽是一笔糊涂帐,不该支付的费用支付了,该挪移的费用没挪移,近两年来还有大批支出的费用交待不明,不知所终。看着这些帐册,烟萝更加的心惊了起来。一是心惊账册里的黑洞何其之大,二是心惊于刘氏似乎早有整备,原先交给自己核计的账册原来就是为了今日之需。
渐渐地,烟萝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要支撑起这么大的家业,谈何容易,其中滋味,何止是一个“艰辛”可语。她不得不佩服刘氏的厉害了,可以将家业扩大至此,并支撑起它。
自己对这家族事业的了解虽不似外人以为的那般毫不知情,毕竟自己曾也于家族各个家业中当过学徒,理过它们的账册,然而却也不是知晓的那么详实。
眨眼之间,竟过了二十来日,在这二十来日里,烟萝似乎隐约感觉一直有人在在暗中指引着自己,守护着自己,而且好像不止是一人。若非是这暗中人的引导,只怕自己早已熬不下去了。只是他们究竟是谁?为何帮我?烟萝于四处寻找,哪怕是发现一个“可疑”之人也好,可是终究什么也发觉不了。人家既然有心隐藏不让人知,你又怎会查到呢?
二十多日的努力,烟萝也慢慢的上了轨道,不会再有当日的惶恐之心了。对于应对突发事件,她也有自己一套的手段,当中总体原则还是她的中庸之道。也许烟萝本就是个理财能人,有着经商天分,只是短短二十来日,她已基本上掌控起了邬氏家业,当然不能否认那些暗中助她之人的功劳。
她依旧风轻云淡着,依旧对他人漠不关心,然而却没有人说她冷漠无情,因为她嘴角总含着一中若有若无的笑意。美人之笑终是让人倍感欣喜的。
一整日的对这些中纷杂的账本,不仅眼睛酸涩,而且浑身酸痛。烟萝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暗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一直谨慎的医治着,但每日如此多的事务要去处理,根本无暇全心顾及,所以这只手一拖再拖,已错过了最佳时机。当然它依旧可以动弹,依旧可以拨打珠算,然而却不似原先那般的灵活,不能不说这是烟萝心中的一个遗憾。
苏寒仍旧不知所踪,在这个京都,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个人一般。每当夜深人静时,烟萝总会想,苏寒究竟是不是穆清呢?于自己的内心深处总总会有两人在争论着这个问题。也许自己早已认定他不是穆清了,可自己总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个明显的事例来说服自己。如此,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烟萝苦笑,看着窗外满天的繁星,如此的闪烁耀眼。幼时,总是依着穆清一颗一颗的数着,而穆清只是含着温柔的笑意静静的看着自己。
推开门,慢慢的步向庭院中去。将自己同满院的虫鸣蛙加声融入到一起。下放的满头青丝随着夜风而微微的浮动着,天地之间只是一片漆黑。闭上眼,深深的吸着来自泥土芳草中的清香,努力不让自己陷于黑夜的孤寂之中。
“邬二小姐。”银玲般脆响的笑语破风而来。
好陌生的声音。烟萝诧异的转头向声源处望去。
忽的一股浓烈的香味扑来。烟萝眉一拧,暗呼不妙。眼一黑,身子向旁软趴了下去,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