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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颜若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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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繁星点点,凉风吹过三界居,屋外竹叶簌簌响。天颜若素披着一件青灰色薄衫,散着头发,独自一人斜倚在房梁边,夜观星象,掐指一算。
他感到手背上冰凉冰凉的,似有什么东西覆了上去,低头一看,是一个女子的手,惨白惨白的手背,红火的指甲似被鲜血染过。
“还用算吗?”女子轻轻说着,从背后温柔的抱住他,指甲慢慢陷进天颜的皮肤里。
天眼嘴角划过一丝苦笑:“九泉冢,你到底还是出来了。”
天颜强忍剧痛,指甲还在嵌入,可他并无反抗。
“我想你了,想陪在你身边,你不喜欢么?”九泉冢的声音似从远方幽幽而来,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喜欢。”天颜淡淡道。
九泉冢狭长幽深的双眼斜睨着天颜,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媚眼如丝,嘴角带着奚落的娇笑。
“当真?”
“当真。”天颜额上布满细细汗珠,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笑容。就那么一刹那,九泉冢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天颜。”九泉冢靠在天颜若素的背上,深吸一口气,尽是熟悉的味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要问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九泉冢低声道:“你完全可以。”
天颜皱眉,侧头道:“毕竟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亲骨肉。”
九泉冢脸上诡异的笑意更深了,“我还记得,你替她取名虩焜。”
“对。虩万魔,焜天下。”天颜的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堆满了笑意。
“我在龙虚壁里,每日每夜看到的都是你苦查天书取名的场景……取好了名字,却等不了孩子出世,我便被你打入龙虚壁。”九泉冢平静的说着,仿佛根本不关她的事,整个指甲都已深深嵌入天颜体内,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九九,我有苦衷。”天颜的声音少了往日的冰冷威严,多了几分温柔。
“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日后你也要将虩焜就地正法?让她也常常被亲人害死的滋味吗?”
九泉冢附上天颜的耳边,呵出的气息尽是冰凉:“天颜,那不如趁现在杀了她。”
话毕,九泉冢将手从天颜体内抽出,对着月光,细细玩赏:“还是负心汉的血,染出的指甲最好看。”
良久,九泉冢附上天颜的耳畔,低声耳语,声音尽是魅惑。
“虩焜现在在恋月楼,要动手可赶紧了,别等她长成像我一样的女魔头,哎,那就难办了。”
天颜闻言不语,仍只是静静的站着,正视着前方,目光似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有人惧怕夜晚,因为它的黑暗,吞噬一切。
天颜转过身,九泉冢已不见了,天色亮了起来。
可即使是没有黑暗,也会有悲伤啊。
“我已为天下负了你,必不会再负我们的女儿。”
次日,已日上三竿烽翎杳杳仍不见天颜,按照往日,天颜这时已经在审查帮中弟子的武艺切磋,并准备去门派的事宜。
烽翎杳杳深知天颜不喜他人无缘进自己的住处,可手上的事实在太多了,便硬着头皮走进三界居。正欲推门而入,天颜却先开了门。
“何事。”天颜居高临下的看着烽翎杳杳,淡然道。
烽翎杳杳退到一侧,低头道“师兄,已经……日上三竿,我担心……。”
“这不用你提醒。”天颜打断了他的话,向前走去。
烽翎杳杳忙跟了上去:“师兄,恋月楼近日前商讨幽都之事,现在在大厅中。”
天颜点点头,穿过长廊,向大厅走去。
“久等了。”天颜上坐,命人沏了茶。
墨樱点头回礼,开口却没有提及幽都之事:“天颜掌门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可是过度劳累的故。”
“让您笑话了。”
“我即为冰心堂弟子,路遇病患,便不可坐视不管。”墨婴并未等天颜同意,便踏上前去为他把脉。
过了一会,墨婴便低头嗤嗤的笑了起来。
天颜自己也苦笑了起来。
“料想天颜掌门,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吧。”墨婴道。
天颜点头,却又摇头:“知道个大概,却不甚清楚。”
“是蛊。”墨婴回到自己的位上坐着,呷了一口茶:“蛊这一类有很多,大荒之中却少记载。这江湖之中的秘籍,大多是传儿不传女。可这制蛊的技术,却是传女不传儿。待女儿成年之后,母亲就会把制蛊的技艺传授给她,让她保护自己。”
墨婴顿了顿,又继续道:“常见的便是桃花蛊和心蛊,二者看似相似,实有差别。桃花蛊是女子单方面下咒蛊惑吗,一旦被破解,女子就会被反噬而死。而心蛊,则是两厢情愿,爱得极深,一旦有一方变卦,那么,两个人都得死。”
墨婴话毕,又低头品茶。厅中不焚香料,只有淡淡的茶香。
“那墨婴帮主看我是中了什么蛊呢?”天颜笑问。
“先是中了桃花蛊,后又自己落了心蛊。二者兼有。”
“呵……。”天颜埋头赏玩茶杯,不置可否。
墨婴起身,随手挑起几个天颜放在书案上的竹简,叹了口气,像是在对天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恕我多嘴,能中个心蛊,知道这世上自己不是一人,受那么点痛楚,又何妨。毕竟有个人,不顾一切的爱着你。”
“哥哥。”墨婴敲打着茶杯,低声道:“为了这个大荒,我们家族已经牺牲了太多。”
天颜起身,向厅外走去“我不是你的哥哥。”
墨婴手握着冰冷的竹简,呆呆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
往事历历在目。
那一晚上的雨,下的可真大啊。雷声轰鸣,千军万马扬起漫天黄沙。
是和魔军大战的最后一晚。
大荒众兵将明显落于下风,死伤惨重,兵力早已不足魔军的一半。
血流成河,染红了黑黄的土地。白骨堆积,垒成了一座座骇人的小山。
父亲带领着大荒最后的精英直逼魔军老巢,欲铲除他们最大的势力。
可最后真正见到九泉冢的人,却只剩下伤痕累累的父亲,哥哥,还有被他们千般保护的我其余并肩作战的兄弟,已惨死在恶魔的利爪之下。
雷声更大了,仿佛连地都在跟着它颤抖。
我看见雨水掺合着鲜血顺着父亲的身体往下流,九泉冢斜倚在雕花木床上,端着小巧精致的酒杯,轻蔑的笑。
一千年成精,三千年修炼,这功力,足以像踩蚂蚁般轻易杀死我们三人。
可父亲,仍义无反顾。他抽出了他的剑,向九泉冢发出全力一击。
剑气似落雪漫天飞舞,划破了黑暗。然而九泉冢却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她飞了起来,左右闪避,仿佛九天玄女,不似在决一死战,而是在盈盈起舞。
眼看着九泉冢快速逼近,父亲却难以运气,我焦急的大叫哥哥,他怎么不出手相助。
哥哥拿着剑的手,在抖 。
父亲割破自己的手腕,以血祭剑。
“不!”我大叫。
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招了。
混着热血的剑气如幔帐般向九泉冢盖去,父亲用他最后的力气支撑着剑阵,向我和哥哥大吼。
快走!
眼见着那红色的结界越来越薄,九泉冢美丽又可怖的脸,渐渐又出现在我们眼前。
她的脸上有一丝痛苦之色,捂着肚子,仰天长啸,如洪荒猛兽一般向父亲扑来。
她在距父亲仅有一尺之时,哥哥突然上前,横跨在二人之间。
哥哥眼神凄凉,似这雨。
九泉冢眼神凌厉,似利刃般的闪电。
两个人相视着,哥哥终于开口:“放过我的父亲……他也是,你的父亲。”
又一个闪电划亮黑夜,照亮了父亲苍老疲惫的脸,他的脸布着血和黑烟,头发零散,眼神错愕的看着哥哥。
他看着九泉冢隆起的肚子,笑了起来。
笑的浑身都在发抖。
“父亲。”哥哥低头跪下,等着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比雷声更让我害怕,我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九泉冢握紧了拳头,似在平息怒气。良久,她才转身,捂着肚子,缓缓走去。
就在这时,父亲忽的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将手中的剑向九泉冢的肚子催去,九泉冢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就在剑尖已挨到九泉冢的衣服时,却掉在了地上。
九泉冢转身,眼神尽是错愕。
哥哥的手,正紧紧握着宝剑,宝剑的剑尖,应是父亲停止了跳动的心脏。
哥哥杀了父亲!我大叫。
哥哥一脸冷漠,掏出父亲袖中的一张圆盘。
是龙虚壁幻境。
薄情的双唇动了动,九泉冢就消失了。她没有一点反抗。
他又将圆盘放在父亲袖中,连着父亲的尸体,一起烧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许他面无表情,只是我不愿接受罢了。
当雨渐渐停了,当灰烬被风吹走,他起身往外走。
路经我身边,他侧头却不看我。
“今后,我不再是你的哥哥。”
声音就如今日般冷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