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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自打洛商陆一家来到宛明,梁、洛二位老爷便更加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了。这样的年月,海关上早已无力控制国内外的商船来往。地面儿上的府台老爷们卡得再紧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机灵点儿的官员们大都趁此机会告老离任,也有些贪财的还想趁机再捞上最后一笔。从城镇到乡村,大大小小的骚乱零零星星地爆发,有时是几个工厂主领着手下人围着官府衙门请愿,更多的时候是乡民们挥着锄头扛着自制的土枪闹事。这些骚乱尽管很快被平息下来,然而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丝阴云。如今的情势正是阴云密布。越是下级的官员就看得越明白------这大清朝,怕是要倒了。

      芝麻官儿们惶惶不可终日,远在北京城里,皇公贵族的纨绔子弟们仍旧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睿老亲王的儿子照样儿盖房子卖汽车,挟妓出游,吃酒赌博,花钱竟比流水还大方。托这些一掷千金的老爷们的福,前门大栅栏的瑞蚨祥皮货店生意十分红火,八大胡同夜夜红灯高挂。

      达官贵人们纸醉金迷的日子似乎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得他们昏昏欲睡,就连四月底的一阵枪响也没能惊动。在黄兴,赵声等人的带领下,起义军在广州发难。起义军冲破了督署衙门,转而攻向其他地点,然而政府军队也很快做出反应,义军终因寡不敌众,几乎被全数消灭。起义失败后,部分革命党人的遗体被安葬在广州城郊外的黄花岗。这时还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将在不久后被民国政府定为青年节。

      无可否认,黄花岗起义给了官府一个警告,也是其后革命运动的序曲。在广州官员们忙着善后的时候,宛明城里几位老爷正商量着叫詹玉延老爷卖了田产,专心办厂子。
      原来梁毓沛新近听说,孙文那“平均地权”一语,似是要将大田产主的土地由政府收购,再分给农民。虽说不是充公,可是想想也知道,田产主们必定得不了好处;倒不如趁着如今年成尚好,土地还值几个钱的时候,卖了出去,顺便再开几个厂子,扩大经营。洛商陆亦劝道,凭着他跑水路多年的经验,如今纺织、面粉、木材、五金、造船、百货等行业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詹玉延思来想去,终于卖了大部分田产,除了扩大木材厂的经营,又另开了一家百货行。起初还担忧船只不够,谁知洛商陆的几十艘货船很快便到了。洛商陆向几位老爷保证,以后几家的货物运输便交给他了,众人自然欢喜。詹玉延见洛商陆的水路生意做得甚好,也顺势开了百货行同洛家合作,什么苏浙的绸缎布料,江西的瓷器茶叶,关外的人参鹿茸,印度的珍珠象牙,西洋的香水皮货,南洋的烟草燕窝……洛商陆的货船只要运来了什么,倒有大半供给詹氏的华泰百货行。与此同时,几家人的木材生意也做得蒸蒸日上。

      几个月来,国内的形势愈发紧张。先是保路同志会,再是同盟会中部总会的成立,湖广总督查封《大江报》引发众怒,赵尔丰的“成都血案”更使得各地同志军闻风起义。然而,宛明城依旧是个相对平静的地方。

      九月底的一日,降真园里忽然传出一个喜讯。

      这个时节,玉兰已然凋尽,街边的樟树也开始泛黄,树下有一层薄薄的落叶,而榕树依旧苍翠。夕阳给南山堂前的香花木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里坐着的曲莲与冯玉蘅吃着龙眼谈笑。

      午饭后,冯玉蘅已命仆妇将周岁有余的元柏送回抱朴园,此时正说到一个笑话,“古有屠牛者,过宰猪者之家,其子欲讳宰猪二字,回云:‘家尊出亥去了。’屠牛者归,对子述之,称赞不已。子亦领悟,次日屠猪至,其子亦回云:‘家父往外出丑去了。’问:‘几时归?答曰:出尽丑自然回来了。’” 曲莲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连发髻上的玉钗都有些松动。

      冯玉蘅见曲莲笑得捂着肚子皱起眉,打趣儿道:“嫂子可是教龙眼核噎着了?其实咽下去也不要紧。古时那些大富大贵之人,其母怀胎时多半梦见日月入怀,如今嫂子龙目入腹,可是不久便要有喜了?何况梦中之事仍属虚幻,怎比得上嫂子实实在在的一颗‘龙眼’呢?如此说来,可要恭喜嫂子,也提前恭喜不知是大少爷还是大小姐了!嫂子可千万得把‘龙眼’咽下去。”

      曲莲本已渐渐止了笑,听闻冯玉蘅如此一番话,不由得又发笑起来,笑到后来,竟捧腹直喊“哎哟”。冯玉蘅见曲莲眉头紧皱,面色发白,倒吓了一跳,忙命人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略搭了搭脉,便转头笑道:“恭喜夫人!”

      曲莲一怔,倒是冯玉蘅先明白过来,笑着推曲莲道:“可教我说中了,嫂子此番有喜,必是大富大贵的孩子!只是不知是小姐还是公子。哎唷,嫂子可把那‘龙目’咽下了么?”

      “呸,我何曾给龙眼核噎着?!倒是给你那笑话呛的!你这一张嘴倒比龙眼核还厉害!”

      “哎哟哟,这里给嫂子赔不是啦!”,冯玉蘅抿嘴一笑,又问大夫道,“嫂子方才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一拱手:“夫人怀胎已三月有余,方才只是略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只是夫人日后行动需得小心些,以免伤了胎气。”

      曲莲一笑,冯玉蘅早教人捧了一锭银子来,一面打发洛府的丫头芳芷告知洛商陆,遣自己的丫头云苓告诉梁毓沛,一面亲自扶了曲莲进内室。

      不消说两家人得知喜讯后欢欣不已。冯玉蘅更是早晚两次地来降真园中陪着曲莲,又打发原先自己有孕时照看着的仆妇大夫来,助曲莲安胎。

      十月中旬的一天,降真园浩然轩中,几位老爷正围坐在雕花鸡翅木圆桌旁,品着新运至的大红袍。忽见洛府管家洛升阳疾步跑来,险些撞翻了门边木架上的栽着滴水莲的白瓷瓶。

      “升阳,出什么事了?”洛商陆沉声问道。洛升阳跟随洛商陆多年,行止向来稳重,甚少有如此匆忙的时候。洛商陆看了看还在微微摇晃的白瓷瓶,滴水莲的叶尖已有数颗水珠滑落。他皱了皱眉,朝一旁伺候的丫头佩兰一挥手,一边又问,“升阳?”

      洛升阳大概跑了一段了,气喘吁吁,似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偏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卡在喉头说不出。一时只是盯着几位老爷不住喘息。

      洛商陆与梁毓沛对视一眼。詹玉延同陆重台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梁毓沛低下头来瞧着面前水雾氤氲的茶汤,轻轻纂住腰间的玉佩。洛商陆十指交握,坐直了身子,缓缓道:“有什么事,慢慢说。”

      佩兰已擦拭干净地下的水迹,捧了一碗茶到洛升阳面前。

      洛升阳接过茶水,猛喝了一大口,缓了口气,也顾不上行礼,忙道:“老爷,革命党在武昌打起来啦!”

      “怎么?”洛商陆稍稍握紧了手指。

      “听说起义军废了满清宣统年号,又改国号为中华民国。朝廷那边,醇亲王要任命袁世凯做湖广总督,只是袁世凯托病不出。宛明城的知府老爷昨天半夜跑了。洋行是早就不管事的了。海关上的人倒还没什么动静……”

      洛商陆猛然站起了身子:“改了国号?!醇亲王要任命袁世凯做湖广总督?!瞧袁世凯的样子,这回怕是要变天!”他低头沉吟片刻,重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海关总督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保守派革新派两不得罪,此番若有什么变故,恐怕也殃及不到。知府原也比个木头桩子强不了多少,日后如换上一班人马,必定是新进派人士,所幸我与海川素日同他们交好,也不怕为难。如今只看新政府对咱们商人是什么态度,想来也不至比满清还糟,不过细枝末节处的意思还得观望打听一番,以免不慎遭了损失。对了,听说玉延兄有位远房表亲在湖北当差,还曾经抓捕过不少革命党人?玉延兄近日可曾与他联系?玉延兄倘若尚存留着同此人来往的书信,务必尽快毁去,以防小人借此乱世趁人之危。”

      詹玉延点点头。

      这边梁毓沛接口道:“回头我便向我那亲戚打听打听革命党那边的消息。知府跑了,城中治安防务也散了,上头恐怕也没有余力照管,这几日正是天不管地不管时候,玉延的百货行不妨歇业一段,我们几家的厂子每日也早些关门好了,免生事端。”

      众人点头称是。于是来不及用过晚饭,便各自回府忙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武昌起义的地方开始飘起雪,宛明城里的人们也一日日加厚了身上的衣服。厚厚的棉衣能挡住寒冷的北风,却挡不住蔓延的战火。起义军浪潮般涌来,冲走了冥顽不灵的前朝遗老,留下宛明城仿佛水洗过的平整的沙滩。然而相比之下,宛明到底平静的。流血的时间并不算长,在老人们的祈祷声与香烛烟里,动荡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

      次年一月初,孙文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不久后辞职。二月里,宣统帝退位,满清覆灭。国内形势终于逐渐明朗起来。

      随着国内形势的明朗,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沉寂枯黄了一冬香樟树,从黑褐色的树皮上钻出嫩绿的新芽,在蒙蒙春雨中浸润成鲜亮的翡翠。阳春三月里,洛夫人曲莲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取名白英、白薇。两个雪玉可爱的孩子让洛家人笑得合不拢嘴,也教梁家十分欢喜。
      此后数年间,洛家又添了两个孩子。在白英、白薇出生两年后的冬日一月,洛家诞下第三子白苏。时隔两年,幼女白蔻又在春寒料峭的二月出生。白英、白薇出生的同年十一月,梁家也生下了二女儿蔓青,三年后的六月里又添了三子元召。元召两岁那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抱朴园中,梁家的四小姐京墨也在海棠飘香的日子里来到人间。

      民国政府的成立为古老的土地吹来一阵新鲜清爽的风,吹开了几千年来积郁在人们头上的种种乌云----尽管不是全部,但也很能透过一些清亮的天光了。几年中,由于民国政府颁布的一系列鼓励发展工商业的政策,几家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平均地权”的真正含义明了后,詹玉延在庆幸及时卖掉田产之余,将全副精力放在商业上,同时出资兴办学校。而陆重台在做木材生意的同时,也开始投资金融。梁、洛两家的生意更是日渐红火,如同两园中盛放的海棠。

      当初洛家夫妇从维甘城带了的鹦鹉早已再园中安居下来。宛明城地处海滨,气候温暖,正是鹦鹉们喜爱的环境;几年间,这些鹦鹉也是“人丁兴旺”,无论晴雨,总能看见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林木间飞来跳去,鸣声清脆宛转,光影斑驳的花叶间,叫人分辨不出是唱歌的花朵还是停栖的鸟儿。

      垂丝海棠随风曼舞,飘飘荡荡,轻轻摇摆着开了又谢,便晃过了一年。抱朴园与降真园中,晨昏的鸟鸣和花木的芬芳一日日抚摸着孩子们。风雪雨露,斗转星移,台阶假山上的苔藓日渐厚密,孩子们也在渐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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