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醉》殷忘夏

6、流萤

　　林子里总是黑得较快，只是井鬼柳掌起了鬼火，照亮了一方天空。
　　无心道长故作挠痒痒，终于将手“安好”地放进了袖子。
　　众道士开始揣测这女子是谁，为何方才无心道长会急匆匆地召集他们，说是救人如救火。
　　井鬼柳掌着鬼火，一步一摇地走近，到了有酒身边，将胳膊搁在有酒的肩上，懒懒地说，“这丫头是——”环顾了一眼底下道士们好奇的目光，“我在灭妖时遇见的，父母被妖孽所害，我见她可怜，就带了回来，不过脑子受了点刺激，所以记不清事，你们以后就叫她有酒。”
　　说完，井鬼柳“砰”地倒在了有酒的身上，有酒险些重心不稳，退了两步才将井鬼柳扶住。
　　有酒扶着井鬼柳，缓缓蹲下身子，让井鬼柳能够趴在她的□□上，又抽出了“爪子”，在他脸上戳了戳。
　　此时，井鬼柳穿来了震耳欲聋的打呼声。
　　众道士：不愧是井鬼柳师兄，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到哪都能“随遇而安”——倒头就睡。
　　有酒闪烁着眸子，小小地又小小地退了一步。
　　“砰”一声井鬼柳的脑袋撞在了地上，亦是激起了一丈尘土。
　　众道士的嘴巴顿时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不愧是无心道长的徒弟！
　　等到尘土散去，才发现一股红色的液体从井鬼柳的额头流出。
　　众道士齐齐地将脸撇向有酒，有酒仍旧蹲着身子，用食指戳着他的脸。
　　突然，有酒慢慢地将脸转了过来。
　　众道士立马王顾左右。
　　“天气不错！”
　　“是啊，你看，那是牛郎织女星！”
　　“胡说，那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无心道长：……
　　其实井鬼柳哪那么不经摔，只是摔下来，脑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酒壶上，酒壶碎了，流出了酒，可旁边又有红色的花丛，在月辉的照耀下，就像是红色的液体罢了。
　　不过，从这事以后，众道士认定了见到有酒要三思而后行、懂得三从四德、甚至七不规范，说笑了。
　　无心道长悲叹，“咳咳，那个……就正如井鬼柳所说，这丫头身世挺可怜的……以后就留在道观了，没事的话……大伙将井鬼柳抬回屋子，啊不，还是抬回我的屋子吧……”故作沉思了会，“我也好替他好好疗伤。”“好好”二字咬地极紧，仿佛能咬出血来。
　　众道士拱手退下，齐刷刷的，“是。”语毕，就钻进林子消失了。
　　无心道长转过头，猛地发现一个惊悚的事实，有酒不见了。
　　算了，那丫头哪像是会吃亏的兔子。
　　无心道长一手扶起井鬼柳，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不得不服老啊，这酒罐子怎么那么沉！
　　回头看向漆黑一片的林子，不见半个人影。
　　“休”一声，再回头，井鬼柳的掌火已经熄灭了。
　　无心道长：……
　　两腿小颤栗，他隐约瞧见林子里绿光闪闪，像是什么猛兽，也不是怕，可现在手骨毕竟断了，要是打起来，必定两败俱伤。
　　自此，无心道长就下达命令，任何不得出入静心瀑。当然从来拿老头的话当屁放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井鬼柳，现在还多了一个有酒。
　　想完，无心道长牟足了吃奶的力气，背起井鬼柳向观里飞去。
　　那抹绿光闪了闪，也消失不见了。
　　林子里的萤火虫摇摇晃晃地捉迷藏，一对妖绿色的眸子格外惹眼。
　　有酒四肢着地，形似时刻准备攻击的野兽，伫立在光滑的河卵石上，迎着月亮，妖姿绰约。
　　有酒昂着脑袋，四处嗅了嗅。有一个潜意识的词汇窜进了小脑袋瓜里——“迷路”。
　　这里的味道很独特，独特到找不到一丝不是特别的特别，犹如雨后的青草，清晨的露珠。
　　这里的月色甚好，银辉朦胧，从幽幽青草里生出飘渺无根的雾气，宛如仙境。
　　只是，有一点不好，很不好。味道皆是淡淡如水，寻不到一丝突破，自然寻不到回去的味道。
　　“哪来的小妖。”一道清澈如水的声音如丝如缎滑入有酒的耳朵，听了不禁一颤。
　　有酒歪着脑袋朝声音看去，这一瞧，又将本该平平的轮回多了万世的羁绊。
　　在他眼里，它只是一只不小心迷了路误闯了结界的小狼妖。
　　林间流萤火，定作月边星。
　　“什么人！”有酒的眼睛鼓得圆圆的。正主不问，她一个“不速之客”倒是先声夺人了。
　　男子的面容隐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及地长的白发仍清风拂起。颀长的身形在雾里荡漾，似乎风一吹，他便会随风散去，流萤钻进他的袖子里，又从他的领子里窜出来，仿佛他是雾仙一般，没有实体，美好得不容触摸。
　　纤长的手指在雾里打了一个圈，身前的雾漫漫沉下，露出倾世的仙姿，姗姗地走向有酒，步履里夹杂着特殊的味道，每一步，雾气缠绵。
　　“原是只刚成人的小狼妖。”男子的手指抬起有酒肉嘟嘟的下巴，将这张可爱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有多久没有看到会说话的东西了，百年，千年，他早忘了。
　　语毕，他收回身姿，退到他与世隔绝的雾里，“是流萤火带你来的这，你随流萤火，就能出这。”
　　有酒把小脸歪倒另一边，朝着他的孤影咧着嘴叫道，“什么人！”
　　雾气渐浓，仿佛随时都会将男子吞噬，他不答。他从不答，他早忘了与一个“人”问答的要领。
　　有酒撇着嘴，突然从石头上蹦了下来，呼呼冲进了雾里，在衣袂消逝的刹那，一只小爪子抓住了这冰凉的存在。
　　男子愣住身，回头瞧小爪子的主人，正巧瞧见有酒咧着嘴露出尖利的裂齿，笑得傻傻的。
　　“什么人！”有酒妖绿色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的。
　　“出了这结界，你自然会忘了这。”男子挣开衣决，“小东西，我的结界不是你嬉闹的地方。”
　　有酒呜呜地哀叫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什么人……”
　　男子仍旧没有理会有酒，终于消失在了雾里。
　　流萤火围着有酒飞了几圈，落在河卵石上。有酒咕噜吞了一口口水，“流萤火……”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着痕迹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一个与雾和流萤作伴的男子，可就被记成了夏来即逝的流萤火。
　　有酒嗷呜了一声，扑散了栖息在河卵石上的流萤火，她就随它们在雾气缭绕的林子里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