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尹迪

1、一、初来乍到

　　一、初来乍到

　　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外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心中的冷却没有减一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辞别了工作不到六个月的单位，成为无业游民，怀里揣着一万块血汗钱，一架相机（这是我工作的战利品和唯一奢侈品），坐上开往上海的火车。
　　上海这个遍地黄金的地方，有没有我的立脚之地？
　　走出上海南站，一个和家乡小城车站相差无几的车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对了，那份一无反顾的坚决，居然那么轻易就开始动摇。不，不可以，我要坚决的往前走。买了一张两块钱的轻轨票，不知道去那里，但总是要离开这个车站。
　　第一次坐轻轨，感觉很新鲜，人在这混凝土的丛林中穿过，所见的尽是高高的楼房，红的，白的小楼的屋顶。高架上还有飞驰的汽车，上海的汽车之多，在我这个一天难得看到几辆车的眼里，是难以想像的，但，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上海是上海，千万人梦开始和延伸的地方。。。。。。
　　门一次次的关上，一次次的打开，人群一次次的拥进，一次次的流出。
　　我选择了一个叫金沙江的站下了车。希望在这条金沙江里，我能掏到金子。可是我没能顺利出站，也没有大问题，只是补了车票。这算是上海的第一次个见面礼——可以自由选择，但请遵守游戏规则。
　　走出车站，是一个十字路口，左右的路宽一些，前后的路小一些。又是一个选择。大路通天，我选择了大路，朝右手边走。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朝左走，或者选择小路的话，也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可见命运弄人，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
　　沿着大路走，又走过一个路口，一个路口，腹中饥饿，看见左手边一条小路，小摊林立。我花了一块五毛，买了一个叫肉夹馍的饼，一瓶一块钱的水。三两下落肚，气力回复，人也精神了。跟小摊老板，聊了起来。
　　老板指指一个人流涌动的门，有个门卫，看上去像个学校。老板告诉我那是HDSF大学，我当时吃惊不小，这个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就这点门面？想来我那时就已经被半年的工作生涯熏的势利了，看东西就看表面，这也是我一个让我吃了大亏的缺点。
　　既然到了，没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寒风萧瑟中的学校还是很热闹的，乌黑的煤渣跑道上有学生在上课体育课，梧桐道的尽头有主席的塑像，高高的，大大的。一手拿着帽子，一手高举着，目视前方。我突然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自小就喜欢看抗战故事，看元帅和将军们的奋斗。
　　我想，我知道我该做的第一件事了。肯定不是在这里瞎逛校园，这个校园我一定还会来逛的，但不是现在。
　　原路折回，我看到的是喧闹的人群和繁华的小吃街。也许这里可以是我的立足之地。我来来回回走了三圈，没有合适的地方，这里不记名的小吃店，记名的小店，上点档次的饭店，林林种种不下二十。饰品和生活用品的小店，水果店也有不少。我不喜欢，跟别人抢东西，看来饭店、杂货店这些我都是不会开的。看来我也只能干干我的老本行了。开个照相馆吧，学生各种证、表格、档案上需要照片，毕业了找工作也需要照片。给学生拍拍证件照，给小孩和女孩子拍拍写真，也应该是件不错的差事，至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受气。
　　主意有了，决心也顶了，接下来的是，就是找个地方。这里的旮旮旯旯都已经挤满了商家。
　　在这条不足两百米的街上，我来回走了不下百遍，天已经黑了，夜也已经深了。该怎么打发这个寒冷的冬夜呢？我在H大学门口徘徊，结果被门卫当小偷抓了起来。好在门卫也不是坏人，后来，我被领到一个地下招待所，十块钱，我有一张温暖潮湿的床。
　　次日，我还跟门洞里的阿姨说好了，还留着那个床铺给我，把我身份证的复印件给了她，就出去找工作了。
　　树挪死，人挪活。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还是去后街一趟，还去那个小摊吃了馍。顺便让好心的小老板帮我注意一下最近店面有没有出租的。

　　我搭上九十四路车开始满“世界”转悠！小店铺、旅馆、饭店都有招工人的，可惜，不是要干体力活的，就是要当花瓶用的。我就这样在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里晃悠了两天。有目的，即需要找一份工作；没有结果，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这样的人除了我的老本行还能做什么。但是照相馆一进入上海就跟着高档起来，但凡摄影师一定要是某某名校毕业的，要不就是从某某国家或地区引进的。我找工作的方式从满大街转悠看招工栏，到买报纸，打电话，一无所获。但是和同在一个屋子里租床位的人认识了，她们都是来H校参加考研补习班的，我一听就佩服的不行，眼睛是发光的，赶紧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留了下来。
　　“等你们考上研究生的时候，我的照相馆大概也开张了，到时候你们一定来捧场哦，我给你们打八折。”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跟她们聊开了。
　　“要我们光临没有问题的啊，但先得看看你的技术如何？”来自冰城的熊蕊眨巴眨巴修长的丹凤眼，一脸的期待。
　　我有一本小册子，里面是我的作品，而这本作品在经过这两天的露面之后，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了。我的作品不能跟上海的审美差太远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来了。
　　“这是我过去的一些作品，请你批评。”
　　“既然你那么大方，我们来瞄瞄大师成名之前的作品。”熊蕊拉过椅子，将册子铺在床上翻看起来。
　　“别这么客气，我们两个都只是读书的料，对艺术，你是老师，那里来的批评，熊蕊这个小妮子就爱为难人。”来自山城的魏开颜也凑过去看。她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比我小两岁，但思想之成熟，眼光之明锐，在近两日已经领略到了。
　　我静静的等待她们的评价。
　　许久之后，她们只是相互望望。
　　“我考上的话一定请你给我拍一套写真集。”而后是熊蕊爽朗的笑声：“一定打八折哦。”
　　“我很喜欢你的作品。现在先睡觉吧！”魏开颜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微微一笑，没有动，我知道我在想从她们身上找到自信。
　　一夜无眠。

　　无论如何，走出来了，就要走下去。次日，我又外出了。因为看到一则招工消息。终于在花了三块钱的公交费后，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错的饭店，急需招聘工作人员。我被带进了人事经理的办公室。
　　“您好，我是来应征的。”我有点局促，面前那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好说话的那种。
　　他抬起耷拉的眼皮，至上而下，扫描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眼神，迅速隐去。由于今日这种眼神看的太多了，我想忽视都做不到。
　　“请坐，请把你添好的表格给我。”他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我没有办法不联想到白萝卜之类的东西。
　　想归想，我可不敢忘记今天的正事。恭恭敬敬的把我的信息表格递上去。
　　“楚梦灵，２２岁，１米６８，高中毕业，云南人。就这些？”经理念着我的信息。
　　“还需要什么吗？”我觉得这些就已经够了。为什么找份工作，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别人呢，这些难道就不是隐私吗？
　　“可以了，你想应征我们饭店那种职位的工作呢？”
　　“那是我的过失，我来应征厨师。”
　　“那你有厨师资格证吗？一级呢？还是二级？”
　　“没有！”
　　“没有？那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胜任我们XX大酒店的厨师呢？”
　　“我会做很多菜色，大家都说我做的菜好吃。”
　　“很抱歉，我们公司对厨师的要求很严格。而你，我看你来当我们公司的迎宾，我们一定欢迎。”
　　“对不起，我对此不感兴趣！”
　　“或者服务员也可以！” 听他的口气我似乎只有服务员可以做。为什么人们只是看外表呢。
　　我还是摇头，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容貌再出什么问题。
　　“啊！蟑螂！”我尖叫，自小就最怕这种动物了。
　　“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蟑螂，你来了，它也来了。”我有点不相信这个衣冠楚楚的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这样的话，才符合他这样的人。请不要怀疑我所说的，这一切事事在在的发生。而我也是确确实实的在承受上海这个城市和人群给我的一次又一次的侮辱。
　　我起身拎包，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我是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的，而我也不想从一个囫囵再跳入另一个囫囵。
　　“是啊，我想这里的虱子也够多了，不需要我在这里继续放了，那么，尊敬的经理先生，再见。并祝你用虱愉快！”转身，走人。
　　想起他最后，开始挠痒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带着那份仅存的愉悦，我继续走进其他的单位面试。给我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H大学。肚子饿的不行，照例去苏阿姨的小摊吃馍。许是上天可怜人，我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H大的后门街上有一个小门面会出租。我赶紧拿着馍奔去。
　　门口没有贴任何标志性的东西，我都犹豫要不要进去，三两口把馍咽了，吞了口水，鼓起勇气，大不了再受一次辱，反正少这一次不少，多一次不多。
　　老板是个妇人，挺着大肚子，因为丈夫回家乡创业了，自己身子骨也不太方便，所以不得不把店让出去，准备回乡。而她则是苏阿姨的闺中好友，所以把这些事都跟苏阿姨说了，一切的手续都还没有办呢。我看了一下这间铺子，一个门面，上下两层，加起来不到二十平方。但如果真的能租下来的话，我连住的地方也可以省略。我们谈的很愉快，苏阿姨当时租的时候是五百一个月的，不过现在可能要贵一点了，她会跟房东谈，把这间小铺子转租给我，价钱就要我自己跟房东商量了，她让我三天之后再去。带着愉快的心情，我回到那个地下室，仿佛今天的被子也不再潮湿。

　　次日，我接到百合婚纱摄影的面试通知。半信半疑中，我还是去面试了，他们根本看不上我的作品，不过，我还是在这里找到了工作。因为，是淡季，正牌的摄影师都回国了，剩下的是国内的几个摄影师，而他们需要助手，我便成为了助手。找到这个工作的确是不容易的，可能我要感谢的是百合的人事经理是个女的，大家管她叫余姐。从余姐处得知，公司给我面试机会还是看中了我的这张脸。
　　“谢谢经理，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这份感谢是出自内心的，在上海受教了人情冷暖。
　　“没有必要谢我，在这之前，我们看中的只是你姣好的脸，现在，我知道也许你不只这些，公司上层对你的作品没有兴趣，但是我看好你。我希望你珍惜这里的机会。也不妄我留下你。明天开始来上班。”
　　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出门的时候，差点撞到门玻璃，上公交车的时候手舞足蹈，司机差点把我当成SJB送到医院。
　　我好不容易把这份喜悦收藏起来。等我发了工资，再好好给苏阿姨一个惊喜吧。夜，很快降临，而我兴奋的睡不着觉。数落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