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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梦里不知身是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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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梦里不知身是客
自从清丽秀雅,蓝发蓝盔,广袖流仙的姜国公主以剑灵之体重现人间,在天墉城卧房与丹房之间来回走动之后,天墉城内的弟子们都知道千古魔剑已然成功解封。而携剑前来的琼华弟子慕容紫英,为净化魔剑而耗尽灵力,不得不静卧休养。
将紫英安置于静室榻上后,屠苏便一直守着自家师尊。望着师尊宁静安好的睡颜。紫英自幼修习琼华心法,就是昏过去也与常人不同,内息自然流转,慢慢复元。从外表上看来,除了屡唤不醒,就与常人熟睡时一样。
紫英于三日后的中夜清醒了过来。一翻身就发现屠苏睡在他身边。屠苏发觉身边人有动静,也醒了过来。天墉城地处高处近星月,故而夜里月光也特别明亮,瞧上去看得屠苏漆黑眼眸中满是喜悦之色。
“师尊…!”
紫英仍怔怔瞧他,神色有些迷惘。
“可觉得肚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屠苏掀被起身,却见紫英按住了他手,摇摇头:“夜深人静,勿要惊动。我长年辟谷,不甚需要饮食。”
屠苏心中暗暗叹息师尊还是这倔强又温柔不肯麻烦人的性子,只得去端了水来,化了些养心丹在内,让紫英饮下。
“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三夜。”
“……”
“魔剑可有顺利解封?”
屠苏点头:“一切顺利。只是…”
“?”
“那蓝发蓝衣的剑灵,讨厌得很。”
紫英笑了出来:“小葵哪里惹到你了。”
屠苏摇头:“魔剑虽顺利解封,龙葵得以脱离封印禁锢成为真正的剑灵,魔剑本身戾气也散去不少。但剑中仍有怨灵不愿离去。凶煞之力恐无法完全净化。”他望着紫英:“你对她也是仁至义尽了,切不可再为了魔剑这样以身犯险。”他摇头一叹:“修仙之人,却如此多情。你待一宿于剑中的生魂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紫英微微摇头:“修仙问道,是我心之所向。然而于剑修一道,必得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剑本是至为锐利刚硬之兵器,若无一丝温柔执念相护,只怕迟早阴阳失衡,终至倾覆。”
屠苏低声道:“就如琼华派那样?”
紫英微点了点头:“师门殒落的前一年,我曾与天河他们游历四方,多有见闻。我在东海之滨的即墨遇见了一位地仙,他告诉我,瑶宫千载寒苦,怎及得上人与人相依的温暖。因此他不愿飞升,愿意在人间待上百年、千年。”
屠苏怔然看着紫英半晌,自家师尊是这般温柔多情啊…外表的如冰如霜,全是装的…从青年时开始,就是这样。
他忽然笑了出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紫英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以前就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却不告诉我这是何意,只要我自行参悟此等玄妙之语…”
紫英笑起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理本来深远幽微,奥妙难测,怎是言语所能道出?”
屠苏点点头,伸手托住紫英下颚,笑道:“还是现在的师尊,授起课来好玩一些…”
他这动作颇有几分轻浮之意,紫英眉头一皱,抓起床边刺钰格开了他手,顺便反转剑鞘在他腕上敲了一下,只疼得屠苏嘶地叫了一声,不满地叫道:“手要让你打残了,不能使剑怎么办?”
“那便安分点!”
屠苏心想若是哪天被师尊亲手废了一身道术可不是闹着玩的。但见紫英安心地半靠在他身上,叹道:“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嗯?”
“不是以尊师的身分,而是以慕容紫英的身分问你。”紫英微微偏头看向他:“若依回魂仙梦之理,你来到此一时空,是为了却一桩愿望。若愿望达成,便会消失。”
“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你可等不到我消失的那一天了。”屠苏握紧了他手,二人十指交扣。
“我的愿望…便是守护你。无论你是我师尊,还是慕容紫英。”
紫英摇了摇头:“在这之前,屠苏便没有其它的愿望?”
“有…当然有。”屠苏彷佛望向悠远的时空尽头:“复活娘,以及我的族人…”
“……”紫英握紧他手,终是微微一叹:“有人寿数长久,却无人死复生之事…”
“嗯。”屠苏点头:“只是当时尚且年少,不能体会你之言语。便算是我自己入了执念…下山之后,结识了许多人,看过许多事,才知道…”
他忽然闭口不言,笑看着自家师尊。紫英听他良久不语,不由微微困惑望向他。
于是屠苏便认真地描摩起年轻师尊清秀隽永的眉眼,低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紫英一皱眉:“从哪学来这些淫辞艳曲。”
“我听花满楼的姑娘唱的。”
紫英一怔:“江都花满楼?”
“原来师尊知道?”
“你…如何去到哪种地方!”
“不是我自己去的!是朋友带我去的…”
“……”
…好像越说越不对了呢。
“…既是陪同朋友前去,你又如何跟青楼的姑娘学了曲子?”
看见紫英的神色有些严重,屠苏急道:“当时花满楼的老板瑾娘身负异能,深通卜算之术,能开天眼。我们是找她批命问事的去的。至于我记住了那里姑娘唱的曲子…”他忽尔一笑:“师尊,你忘了,焚寂剑灵,即是太子长琴半魂。我于曲调,有过耳不忘之能。”
“…确实忘了这件事。”紫英挑眉:“却不知屠苏辨琴,比起那蔡文姬如何?”
“…………”屠苏心想,师尊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紫英也学会调笑人了,都是被自己带坏的。
只听紫英又问:“既是批命,不知屠苏命途如何?”
“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孤煞非常。大凶之命。”屠苏缓缓道:“但我此生得遇师尊与诸位友人,已觉幸甚。此刻,更不敢轻易这样想了。”
“师尊便不会想自己的家人么?”
“……”
“其实我…”
“师尊?”
“…我出生在皇家,尚在襁褓中,父母便请来道士批命。我亦是六亲缘薄,孤独之命。若非离家修道,恐怕难以存活。”紫英停了一会儿,叹道:“这是师公后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宗炼师祖?”屠苏轻声问。
紫英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命格亦是带煞。便算出家,依然生克父母师长…我的师父,在我上山之前,忽尔为妖物所害,盛年夭亡。十四岁那年,师公亦溃然长逝。”
屠苏握紧了紫英的手。
“…虽然上山之后,再不曾回过家乡,亦与家中断了音信。仍是在十九岁时机缘巧合,得知父王与母亲皆已于多年前过世…”紫英说着,声音微微哽咽:“便是得与天河三人相遇,成为至交好友…可是你看,天河遭受天罚,从此眼盲。菱纱身染寒毒,命不久长。梦璃回了妖界,不知何日方能再会…”
“有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命中带煞,害了他们。”
屠苏抱紧了紫英。而紫英靠在他肩头,缓缓闭眼,咽下了腥咸泪水。他从不曾在人面前如此流露过情感,此番剖白,也只对屠苏一人说过。而屠苏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师尊伤怀脆弱的模样。
…这些事情,师尊往日也略略提过。在他幼时睡不着央求师尊说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但当时师尊叙述时平淡如水,彷佛往事如白驹过隙,皆已不留痕迹。
但人非草木,安能无情?何况此时的紫英也未成仙,尚不能太上忘情。
“你不要这样想。”屠苏坚定地道:“劳生惜死,哀悲何宜?韩女侠已然有救,我也定会与你寻得医治天河前辈之法。你好好修仙,活得长长久久,总有与梦璃前辈再会之日。”
“你做了多少好事,修了多少功德,这些年来,算得清么?若非师尊相救,弟子八岁那年,早已死于煞气。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与你相会。”
屠苏离开紫英肩头,笑着看进那双犹带雾气的漆黑眼眸: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你可是再吉祥不过的人了,将来要成为真正的剑仙,怎么可以妄自菲薄,那样说自己?况且,再没有人的命格会比我更加阴煞,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听着屠苏絮絮叨叨,紫英终于笑了出来。他安心地靠在屠苏肩上,望着窗外照进地上青石地砖上的几缕月光。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
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屠苏惊喜地回头,他可是头一回听见紫英唱小曲。没想到师尊唱起歌来也是这样如清泉玉润般好听的嗓音。而眼见紫英唱完之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泛红。
“这…是师尊家乡的曲子?”
紫英点了点头,忽蹙眉凝望着他:“你说过,听过任何曲调都能过耳不忘,现下可能将此曲重复一遍?”
屠苏朝他一笑,轻轻照着曲调哼起来,竟然若合符节,分毫不差。而后他凑近紫英耳边:“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师尊现下可是信了?还怀疑弟子混迹青楼不?”
“………………”
眼看紫英一脸无语,屠苏开心地笑起来。他喜欢这样的师尊。不是永远如天边霜月,清远疏淡。而是如一个平常的情人一样,会同他生气,会在他面前显出动情抑或脆弱的样子,甚至会吃醋…
“哼!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混迹青楼,还唱小曲儿。我可是全听见了!”
门忽尔吱呀一声被推开,小葵端着一盘茶水点心走进来,一边没好气地白了两人一眼。
屠苏忍笑转过头去。紫英站起来接过托盘:“小葵,你不用做这些事。你方才凝成灵体,更该好好修炼才是。”
小葵把嘴一扁:“修炼什么啊!紫英哥哥,说好的我们一起修炼。我修成剑灵,你修成剑仙。结果你现在呢?都忙着跟屠苏卿卿我我了!什么承君一诺必守一生,都是骗人的!”
“…小葵!”
“哼!”
紫英莫名觉得头疼了起来。小葵与屠苏都可算是半个剑灵,但是他没想过---毕竟师公也没告诉过他,剑灵与剑灵之间会不对付。小葵似乎对屠苏非常不爽。而屠苏提到小葵时也是一脸阴沉。
他还在纠结着怎么劝说小葵好,屠苏已经拉着他出了门去。